即便是天黑了,楚渊也不敢浪费太多时间在休息上。整座坎离山以及周边不知名的山岳都是玄元剑宗的势力范围,如果他没能及时走出去,一旦袁西澈发现他逃了出来,凭借他元婴后期修士的大能,想找到手无寸铁的他简直太容易了。

    楚渊借着月光,继续沿着山路向下走去。

    他曾经的老家g城是平均海拔1000米以上的高原城市,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山,甚至楚渊自己就住在一座小山脚下。窗户外边的护栏偶尔还会有大猴子带着小猴子爬过,顺便对着窗户里正在写东西的楚渊一顿龇牙咧嘴。

    光着脚走几个小时的山路磨损了他从小到大积累的所有对山的好感。

    体力透支到极限后,全凭借精神上一根紧紧绷起的弦支撑他继续往前走去。

    不能停下来。

    他太明白对这副身躯来说,一旦停下来休息意味着什么。

    肌肉会开始漫溢出无法抑制的酸痛,意识会变得沉倦而涣散,会失去走下去的力气,最终,会消弭走下去的斗志。

    楚渊的眼里布满了蛛网一般的血丝,他不断地用力提起眼皮,防止它沉沉地坠下,将他的生机抹去。

    直到他第三次在闭眼后,过了许久才睁开双眼时。楚渊意识到,在这场与群山的对峙中,他无法仅凭心里那颗张着的弓弦来射出虚空无影的决胜之箭。

    他需要增加与之战斗的底气与砝码。

    月光被树杈挡住一部分,却仍然有一部分投在了他眼里,一枝虚无树影分割他的面庞。

    楚渊低低地笑了几声,吐出心口淤积的浊气,直至自顶至踵皆是一片清明。

    他扬起手,折掉那枝将月光撕裂开的树杈。树杈顶上,开着一朵白色的花。

    这是他即将上弦的箭,粗糙而坚硬的断口是箭矢那锋利的镞,而白花,则是箭矢尾部那缀着的长长白羽,迫不及待要迎风呼啸。

    楚渊将树杈用力地扎向自己露在外面的小臂,确认它扎进皮肉之后,再毫不迟疑地往下一划。

    他的小臂顿时鲜血如注,不断涌出的猩红液体顺着向下流去,染红那本就不干净了的衣衫。

    决胜之箭并不以对手为靶心,相反,它带着身体无法忽视,困意与疲倦无法掩盖,以及茫然的酸胀远无法取代的疼痛,射向了弓手本人。

    他此刻无比清醒。

    楚渊松脱开手,放下那助他前行的箭矢,温热的手掌覆盖在那汩汩淌着血的伤口处,继续蹒跚着向前,而血液从他的指缝如流沙般溢出,他也浑然不觉。

    他已经胜了,而其他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把他弄丢?”来自上位者的质问带着冷傲坚硬如金属般的刻薄,每说出一个字,就像挥下一杖结实的廷杖,话音方落,便能使人丢盔弃甲。

    “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主子,主子!一定是那小杂种趁着轮值的时候自己偷偷跑掉的!一定是!他跑不远的,奴才这就去追!”座下矮胖的中年男子忙不迭地抬起腿想要起身,下一刻后脑就被一只后跟嵌了鸽血红的云纹金靴踩得结结实实,他那还没来得及合上的厚唇直直盖进氍毹的花纹里,喂了满嘴的灰尘。

    袁西澈坐着,手里正在把玩一颗殷红的鸽血红,指尖划过那闪着明丽光泽的宝石,留下肉眼几不可见的痕迹,昏黄的烛光映照下,像在玩弄一颗鲜活地跳跃着的心脏。

    他脚下踩着的那男子此刻正眼神惶惶,并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惹了这神仙不快。

    袁西澈本是大梁皇室最为正统的一支血脉,甫一出生,便被封为了皇储,倘若不是因为机缘,走上这仙途,现在在那王座上坐着的,便不是旁支宗室的后裔,而应是他袁西澈的子孙。

    大梁的皇室像是树根,而袁西澈则是树木最顶端处,那高而及云的冠顶。树根源源不断地向树冠输送着营养,他要什么,他们便给什么。

    在堆成山的绫罗松香,珊瑚宝玉里养出来的天之骄子,触目所及,没有他人,只有自己。

    而这跪地的男子名为桑武,是袁西澈母家表亲的后代。他家受命,世世代代都要跟随在袁西澈身边侍奉,尽管没有仙根,却也可以入玄元剑宗,有个修士的品阶。

    桑武心里也是极骄傲的。袁西澈是谁?前途无量,有可能走上神女峰,一剑劈开沉寂多年的苍穹顶,登临仙班之人。

    他本就算是贵族出身,又是这样名声显赫的大能的座下侍从,除开那些招惹不起的高境界修士,他张牙舞爪,看不起旁人,对谁都颐指气使,唯独在袁西澈面前奴颜婢膝。

    但这还是桑武第一次被袁西澈这样对待。第一次,就将他从云里踩进了尘埃。

    桑武本能地感觉,袁西澈那看似无动于衷的面容下,暗潮涌动着炽如烈火般的盛怒。

    袁西澈轻笑了一声,臂膀撑在那红木雕花圈椅的扶手上,上身微倾,手里仍然玩弄着那颗鸽血红。又是良久,他终于开口道:“桑武,是我往日里太惯着你了是么?当年你爷爷侍奉我的时候,犯了错,可从不会同我找这么多借口。”

    桑武嘴里含着氍毹的毛,想要调转脑袋的方向,含含糊糊地支吾着,可袁西澈还没等他开口,便又一脚将他踩了回去。

    “动什么动?我还没说完呢,你莫不是,觉得我年逾百岁,嫌弃我说话的速度及不上你们这些四五十岁的年轻人?”他语带调笑,那笑意下却裹着尖针深入骨髓的冷,刺得桑武浑身不住地抖动了起来。

    “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大的能耐。”袁西澈脚下又加了几分力,开始踩碾桑武的脑袋。“那人出身是贱,但是,”他撤开脚,拎住桑武的后领,一下子把他提溜起来,与已经被折腾得鼻青脸肿的男人四目相对,“你骂我带回来的人是‘小贱种’,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主子,祖宗!祖宗!是奴才失言了,我掌自己的嘴,我这就掌自己的嘴!”他还没说完,便朝着自己的脸扇起了巴掌,那本就伤痕累累的脸上更加惨不忍睹。

    袁西澈往日也难伺候,因他这三十几年来境界停滞不前,性情愈发阴晴不定。桑武在这样的重压之下,自认也算是摸索出了如何讨得一星半点袁西澈的欢心,此刻他虽然嘴上认错,却由衷地感到一阵茫然。

    作为袁西澈家中安排的随侍,这位山苏仙君往前做的那些腌臜事情,他不仅没少出馊主意,更是一个不落地全然参与了。所以他清楚,那逃掉的是个要用作鼎炉的人。

    什么是鼎炉?不就和他家中兄长私底下养在院子里的那些娈宠一样么?出身低贱,全靠长了张还过得去的皮囊便可鱼跃龙门,自此锦衣玉食。

    可就算表面再金贵,再风光,还不只是人尽可夫的贱籍烂货。色衰便爱驰,这些娈宠又是男子,尚且不如那些婢女通房,还能靠着肚子揣货翻身抬妾。

    若不做这仙人祖宗的下人,他在家中也算是个贵族公子。他不明白,怎么今天,这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目下无尘的老祖宗,就为那才带回来没几天,连他都不屑于正眼瞧上一瞧的低贱之人鸣起了不平。

    等到他一掌一掌,终于把自己本就肥腻臃肿的面庞打得难以辨认,袁西澈才又开口:“行了,别回头把自己打残了,又朝着我找别的借口。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那人没有修为,这坎离群山层峦叠嶂,凭他的身子,定是走不出去的,最多不会超出华泉城的范围。你带着人去,就算把坎离山和华泉城给我掀翻过来,也得找到他。否则……”

    袁西澈微微一顿:“带着你那十几房小妾给我滚出离渡峰!”

    他手肘撑着扶手,半倚在雕花木椅里,睁着灿然生光的金色眼眸,面无表情地下令。

    “对了,拿着这个去。”袁西澈把一串红色的珠玉扔在地上,“他身上有两星砂,带着这个,便能看见他身上丹朱色的光芒。”

    座下的桑武伏下身子连声应和着,下一刻便又被袁西澈抬起一脚踢出了门。

    跌在殿门口的桑武身上疼,心里又憋屈得紧。他站起身,伸手掸去身上白袍上沾的灰尘,

    又“嗬”的一口,吐出嘴里混合着灰尘的口水。

    然而,等他做完这一切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东西不对。

    他想起刚刚与袁西澈对视的几眼,还有刚刚袁西澈下令时,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的那眼。

    那老祖宗的眼睛,怎么又是金色的了?

    袁西澈刚出生的时候,眼瞳便是琉璃一般溢彩流光的金色。前朝内廷,阖宫上下,都说这是极好的兆头,小皇子身上是有瑞国之运的。

    彼时的大梁皇帝知晓此事之后便龙颜大悦,马上便拟旨将还是襁褓稚子的袁西澈封作了皇储。

    但大梁皇帝没想到的是,袁西澈这异于常人的眼睛里却并不是帝王气运,而是仙缘。

    他总角年岁时,玄元剑宗的掌门便驭着一把仙剑,降临大梁皇宫,把袁西澈带到了坎离山修行。

    袁西澈那金色的眼眸里,是一双极为罕见的本命心眼,不必睁眼即可视物,不必运功即在修行,本命心眼一旦催动,甚至可以追溯往昔,预知未来。

    但是,这境界停滞不前的三十多年来,他眼里的金色像是混进了灰与紫,不再剔透,反而越发浑浊。

    桑武三十年前开始侍奉袁西澈,他是看着袁西澈的眼睛渐渐从灿烂的金色变成那样的。甚至在前几天,袁西澈的眼睛都是那难以言喻,近于昏黑的颜色。

    为什么,又变成金色了?

    桑武的身子又是一抖,他酒肉灌养的脑袋并不能支撑他找到背后的原因,他也不敢再想,生怕触怒了那老祖宗。

    他将心里的埋怨与怒意都如数倾注在那逃跑的鼎炉身上。他想,等找到了那下贱胚子,定然要好生“款待”他。

    桑武招呼上杂役,一行人举着火把渐次行于坎离山的山道上,像是高举着前足,正要去搜寻食物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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