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不知又在坎离山里走了几个时辰,他臂上自己划出的长疤都渐渐停止淌血,渐渐凝固结痂。

    靠着痛意撑过了最疲惫的时候,之后的意识都尤为清醒,他的方向感也逐渐明晰起来,借着晓雾将歇时透出云层的日光,楚渊能看见远处高耸巍峨的城墙。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鼓舞,前路不再遥遥无尽,而是真切可见,尽管遥远,却也可以追寻。

    又跌跌撞撞地走了一两个时辰,太阳彻底穿出云层的时候,楚渊终于走到了城墙之下。

    华泉城虽不是大梁的首都,却因在玄元剑宗庇护之下开设九门集市而闻名九州寰宇之内。这样一个城池对天下人存在先天的吸引力,仅仅是在城门口,楚渊就能看见各地的商队列次排好,拉着各种各样他没见过也未知其名的奇珍异兽等待城门守卫的检阅。

    他低下头,眼神穿梭,打量了一下自己。

    在玄元剑宗穿上的衣服已经粘上了泥土和血污,有些看不出来原先的颜色了;手臂上横亘着一道刺眼的疤痕;赤着的双脚上也全是划痕与泥土。

    这一身,瞧着像刚从哪个地方逃荒来的,或者是有罪的逃犯。

    他略微思衬了一下,打定了主意,便在灌木丛里矮着身子,将先前为了赶路方便而挽起的衣袖和裤脚解开放下,好遮住手臂上的伤疤。完成好这一切后,又开始留心观察前方经过的商队。

    楚渊觉得自己现在着实是和这富贵堂皇的巍峨城池有些格格不入,大摇大摆地进去未免也太过扎眼,一旦玄元剑宗的人有心追查,估计立马就会被找到行踪。

    他刚刚观察了一会,发现华泉城只查验商队的文牒,此举的目的是为了确认商队在来此经商之前已经打点好了手续,关于货物的类目也已经列于文牒之中,因而他们并不会一车一车地仔细查验货物。

    这就给了他可乘之机。

    楚渊挑了离城门尚且有一段距离,还在休息中的一个商队。商队为首的是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老者,正坐在那颠颠地打着瞌睡,看上去很好糊弄。

    他轻手轻脚地摸到那商队末尾的一辆载着货物的马车,扭头环顾了一圈,确认没人后,便上了马车,躲在了一个折角的隐蔽处,这样,他既能将自己藏匿起来,又可以在进城后随时跳车离开。

    马车内看起来放的大约是大件的花瓶、珊瑚一类摆件,被竖成四个大的长方形箱子,留下的空间对成年人来说有些逼仄,但对现在的楚渊来说却正正好合适,他可以坐靠在马车车壁上,伸开腿。

    楚渊放松下来,终于浑浑地吐出一口气。

    把脑袋靠在马车内壁上,他那一天一夜没合上的双眼终于得到了暂时的休息。楚渊不敢睡过去,按照他现在的状态,只怕睡着了,就很难再自己硬撑着起来了。所以他虽然闭上了眼睛,但为了防止自己睡着,他的手指掐着大腿,用那微微的痛意刺激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马车开始摇摇晃晃地移动,耳边也响起了车轮碾过砖石的声音。

    车外传来了模糊的交谈声,应当是那老者正向城门的守卫递交文牒。隔得太远,他听不真切两人在说什么,只能依稀听见似乎是起了争执,但领队的老者很快又向守卫妥协,因为那健壮的守卫脚步沉重地正朝他的方向一点点逼近。

    他们要查车!

    楚渊当即心下一惊,随即便满腹疑团。他应当没有观察错,之前的商队都是查验了文牒无误后,便能领着车队进城,并没有检查马车上的行李,这也是为什么刚开始老者与守卫起了争执。

    入城的规矩里应当没有检查货物这一条,但为什么现在又开始检查了?

    难道——

    玄元剑宗的人追来了?

    “大人,老朽的货物都是从南海来的珊瑚和夜明珠,名贵非常,不可轻易见光的。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您拿上这个,咱们今日便算了。”领队的老者虽然带着守卫走向装着自己货物的马车,却压低了声音同守卫讲悄悄话,还从袖袋里掏出一颗拇指大小的金锞子,往对方的方向递过去。

    他见了那金锞子,一时便有些眼热,那小玩意虽不算贵重,却也顶得上守卫一月的禄银。

    半推半就之间,守卫刚准备悄悄收下老者的金锞子,随便看一下马车便算了了一桩事。毕竟老者的理由也算事出有因,他做这华泉城的城门守卫久了,也知道有些宝物材质贵重,随意见光有可能损害它们的品质。

    如若没有折损也便罢了,倘若因为他执意开箱,损坏了人家的货物,凭他这可怜的禄银,还不知要还到什么时候去呢。

    他也不想将程序弄得如此麻烦,毕竟入城的规矩里从来都没写着说要检查违禁品。但他接到的命令来自玄元剑宗,据说是那掌管刑罚的长老,山苏仙君袁西澈手底下的玄门狱丢了个重刑的犯人。上面唯恐这穷凶极恶的重刑犯伤人,便急急下令,要在华泉城入城关口这里卡死了,坚决不允许可疑人员进城,于是他们这才开始查验商队的马车,是否藏了那犯人。

    守卫不明白,就算华泉城同玄元剑宗挨得近,但他们怎么就能肯定犯人要进华泉城呢?如果是他,便要跑得远远的,就算是先去邻州的浮月城也比华泉城好啊。

    但他没有资格决定上面的人怎么安排,他只能听令。

    就像现在这样——

    “你,别怕!给我好好地查!那些什么,夜明珠和珊瑚是吧?坏了就坏了,要是藏了我们的犯人,让他进了城,惹出了人命来,我看你这奸商拿什么作陪!”桑武在守卫背后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惊得守卫瞬间收回了想要去够金锞子的手,开始老老实实地准备打开马车的后帘检查货物。

    桑武带着手下在坎离山上盘了一个晚上,连根人影都没捞着,现在正愁一肚子气没处发。

    一个没有修为的小杂种,怎么能绕出坎离山的?

    他边疑惑,边着人向华泉城的管事下了命令,随意编了个要追踪重刑犯人的借口,将事态夸大得及其严重,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年描述成了一个屠戮全家上下三十几口人的恶魔。直吓得华泉城的管事连忙又朝城门口的守卫下令,要开始仔细检查入城的人员和车队,决计不能将这样的人间恶魔放进去。

    桑武暗中操作了还不算解气,又亲自到了这城门口,誓要亲自逮到这胆敢出逃的小杂种,找到人后先用鞭子抽一顿泄愤了再说,到时再在伤口处敷上软玉膏,送到老祖宗面前时便全须全尾,一点也看不出来被他打过。他就算想要告状,也平白没了自己欺负他的证据。

    守卫硬着头皮一箱箱地开盖检查,好几次都被那箱子里堆叠满的夜明珠晃花了眼睛。领队的老者则在旁边抖如筛糠,看上去发愁极了。

    拢共十五驾马车,桑武见前十四架都没有问题,寻不到人,心底里又油然生出一股怒火,说:“好好地给我查!仔细地查!那人眉尾有颗红痣,可别略过去了!要是漏了人,我交不了差,上头那位老祖宗发怒了,可就不只是要罚奉赔钱那么简单了!”

    桑武这一句话,吓得守卫马上小跑着到了最后一架马车前。他是真怕了这些心念一动,指尖挪一挪便能将他碾死的贵人,只想赶紧把这阎罗王送走,再好好去守他的城门,把脑袋系在腰带上干活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守卫颤颤地掀开马车的帘幕,照例先朝马车内环视一圈,确认角落、空隙处都没有人后,便同刚才一样,将车内整齐堆叠着的箱子尽数搬出,准备一件件地开箱查验。

    这架马车上载着的东西与前面那些珊瑚、明珠似乎略有不同,只有四个竖立的大箱子,每个都有一人多高,只论形状的话,像是四具立起的黑木棺材。

    “这几个箱子不能开!开了你们要后悔的!”刚刚拾掇完前面货物的老者姗姗来迟。

    桑武一瞧这棺材似的木箱,又听这老者似有隐瞒的言语,便叉着腰连声嚷嚷了起来:“这种形状的箱子,最适宜藏人!你遮遮掩掩地不想开箱,犯人说不定就在里边,把它给我打开!本大人要亲自检查。”

    守卫巴不得把这烫手的山芋甩给他自己接着,闻言便赶忙应和,就连开箱的动作都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喜色。

    唯有在一旁站着的领队老者,满脸怒气,却莫名并不言语了。

    守卫手脚很快,不多时四个箱子便都启开,里面的雕像得见天日。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除了那老者,眼见了这四尊雕像的面庞后,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金色的羽衣与披帛分明是固定在半空中,却好像在轻盈地飘动;没有缀以宝石珠玉,在日光照射下,却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华彩流光。

    四个箱子里面立着四个长相相同却表情各异的美貌女子。她们似乎是以稀有的阴沉木做成,箱子里散发出阵阵奇异的芳香。能工巧匠应是用了最精细的刀去雕琢她们的面貌,木质的基底上,毛发纤毫毕现,就连眉毛与睫羽都根根分明。木料的外面则被敷上了一层极薄却极浓郁的颜料,使雕像的色彩几近真人,栩栩若生。

    喜,悲,怒,乐。

    她们的表情或温柔舒展,或慈善悲戚,或横眉怒目,或直率欢乐。人若移步换景,便会发现,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每个女子的眼睛都会直直地盯着自己。

    “神女大人!神女大人……是,是小人无礼,小人无礼,请不要降罪于小人!”负责开箱的守卫“扑通”一下跪在那表情哀伤又慈悲的雕像面前,全身不断地颤抖着,像是害怕极了。

    他跪伏在地上,一绺额发垂下,沾了地上的泥土,他却不敢再起来。

    守卫刚刚最后打开的箱子里,便是这“悲神女”。而就在那开箱与神女低垂的泪眼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他,听见了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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