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晨起之时,竹叶之上还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非得等到日头悠悠地爬到半山腰,将整个山谷照亮,它们才会蒸腾成水汽,氤氲整片竹林。

    一只蝴蝶落在花蕊里,锤状的触角颤颤,专心吸食着花蜜。它正上方的叶片上聚了一大滴露珠,叶片载不住它的重量,勉力支撑,露珠却仍然滑下,直直坠在蝴蝶的羽翼之上,将它的翅膀沾湿。

    晨露重,蝶难飞。

    楚渊早起练剑,长靴踩在草叶之上,发出“簌簌”的响声。

    他脑袋里想着姜栖之前与他一起练剑时,一招一式里的那种气势,手上不自觉地便模仿起来。

    微茫的天光里,他手里那把剑随着动作,频频闪过冰冷的雪光,像是能劈砍开那晨雾。以钢驭柔,剑随心动,虽不完全一样,却隐隐已经有了五六分相似。

    他躬身,划过一道半圆的月弧,正是当时姜栖防住他过后的那个招式。楚渊的剑尖最后指着一朵花,上面躺着一只偏了翅的蝴蝶。

    楚渊目光触到蝴蝶背上浅褐色的花纹时,才从练剑的状态里反应过来。

    他挽了个剑花,将剑收进鞘里,往前踏了两步,蹲下身子,空的那只手把蝴蝶从花上拾起,牵了一截衣角,吸掉蝴蝶身上那些多余的露水。

    不一会,它便扑朔起了翅膀,从楚渊掌心里逃之夭夭。

    楚渊看着那只飞走的蝴蝶,神色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的手掌还抬在半空,上面好像沾了一点蝴蝶身上的花粉,不知道凑近了去闻,能不能闻见花香。

    管家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布,站在楚渊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在看什么?”他出声,声音里还含着一些刚刚睡醒的喑哑朦胧。

    楚渊回过神来,偏过头,冲他一笑,将剑挂在腰间,原先握着剑的那只手伸过来,接过管家手里的棉布,轻轻吸走了额上方才练剑出的汗水。

    “在看一只蝴蝶,翅膀被露水打湿了,”他边说着,边伸出食指,指向蝴蝶飞远的方向,“现在,飞去了那里。”

    管家意识逐渐清明,觉得楚渊今天有些奇怪,像心里藏着些什么事一样。但他有点不想问。

    “哥哥,有一天我会先离开。”他总算开口,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眼里却有一点点笑意。

    “啊,嗯……去哪里?”管家抿了抿唇,浅色的眼眸微垂了一下,才问他。

    楚渊叹了一口气,挽过管家的手,把人拉回竹舍外那条小溪边上,拍了拍溪边那架躺椅,让管家坐下,才低下身子,注视着他的眼眸,说:“和你说还真信啦?”

    管家闻言,瞬间闭上了眼睛,又再睁开,脸上的表情很是混沌。

    某人现在脸上的表情很欠打,管家也的确很想揍他。

    然而攥紧的拳头刚触到楚渊的鼻梁,就被对方一个闪身避开来了。

    楚渊:“哥哥现在打不着我了!”语气依然欠揍。

    管家拧了拧眉心,咬牙切齿地说:“给你放海,不要真的觉得自己现在天下无敌。”

    楚渊见他像真的有些要生气了的样子,才正经过来,挨着管家坐下,那躺椅本来只容得下一个人,楚渊往管家旁边一坐,管家便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半拉大腿悬在空中,险些就要掉下去了。

    慌忙之间,管家只能抱住身旁的楚渊稳住身子,结果对方也没反应过来,躺椅一边失重,直接被掀翻,两人直接倒在了地上。

    因为是从管家这边摔下去的,他被楚渊压在身下,当了肉垫,摔得七荤八素。

    “都是你!躺椅就那么点大,非和我抢。地上脏死了……”他用力把楚渊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在地上坐起身,拎着自己沾了沙土的衣摆骂骂咧咧。

    楚渊也坐起来,挨着他,脑袋搭在管家肩膀上,又蹭了蹭,才开口说:“我错了,哥哥别生气了。我给你洗衣服,中午给你做喜欢吃的菜,下午带你去吃想吃的糖饴,晚上回来给你剥橘子吃……”

    他语气放得很软,听得管家有点脸红,心也软了下来。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衣服是楚渊害的,活该他洗,中午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做,下午去买糖饴用的还不是管家自己的钱,最后,橘子。

    三月份的隐谷,哪里还有橘子吃?这人满嘴跑火车不打草稿。

    他一把把楚渊推开,站起身,掸了半天身上的沙土,直到衣服上肉眼可见的地方再没有脏污了,管家才停下来,恶狠狠地对着楚渊说:“你今天到底有什么事?大早上的尽折腾我!”

    楚渊在地上盘着腿坐得端端正正,瞧着管家因为生气瞪圆乎了的眼睛,晶亮晶亮的,眼尾还带着点红,他心疼之余又觉得喜欢得紧。

    有的人生起气来的样子过于好看,以至于他老想招惹他。

    但楚渊还是老老实实地和管家道了歉,又温声细语地把人哄回了屋子里面,才从恶疾突发的状态里回复过来,和管家正经说起了事情。

    ……

    管家:“你的意思是,你要主动去找袁西澈?”

    楚渊回答:“也算是吧,但在袁西澈的角度看来,我是被姜夜一点点发现线索,最后带回去的。”

    管家有一瞬间的无语凝噎,他不喜欢事后才被人告知原委的感觉,这显得他非常被动且无力:“已经决定好了吗?线索给他放了多少了。”

    他语气里蕴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意。

    楚渊挠了挠眉尾的红痣,回答道:“还没开始放,我前些天才刚把给他们准备好。嗯,之前和你说好的,什么都不瞒你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管家脸上的怒意到这里才消解了几分,好歹还记得不能瞒他这件事,也不算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我想着,至少这样可以把姜夜保全下来。即使袁西澈发觉我不对,但顶着夷醉的壳子,我多少还能与他周旋周旋。最不济的,就算他还是要发动大阵,我拖着时间,你们尽快准备,到时候应该也差不多都能应对自如。”

    “那你想过你自己没有?如果他发疯把你直接杀了,怎么办?”他抱着臂,回想原剧情里袁西澈的“事迹”,那当真是能称得上一声“屑中屑”,修仙文里经典的仙门正道伪君子人设,披着人皮,不干人事。

    而且他觉得,袁西澈在精神上,可能真的有一点问题。

    “怕什么?他要是和我发疯,我也发疯,不就是比谁疯得更厉害吗?”楚渊完全没在怕的,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管家扶了扶额头,心知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阻拦他们也没什么作用,不如期盼计划真的有用,或者一切事情按部就班的进行,他的任务圆满完成,除了屑人袁西澈,其他人都不会受到伤害。

    “定好了吗?什么时候去?”他开口问道。

    “明年七月,神女峰试炼之后。这期间,姜夜会把线索一点点地透给他。”楚渊回答,眼里的神色已经从玩笑,逐渐转向了坚定。

    这个时间很是合宜,只需要姜夜借口去一趟神女峰,回去时告诉袁西澈,他见到了夷醉,夷醉现在是隐谷的弟子。

    袁西澈一旦知道他在哪,就能把他直接弄到离渡峰上去,甚至都不用楚渊自己走过去。

    管家听了,倒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明年七月,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这样平淡充实的日子,还可以过一年多。

    他心下觉得足够了,但又觉得,如果真到了别离的那一天,自己可能会觉得完全不够,割舍不下。

    楚渊看出他眼里的犹疑和不安,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手,温热的指腹抹在管家有些泛红的眼角,温柔地拭了拭。

    管家睁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就这样被他抱揽进了怀里。

    楚渊又长高了许多,管家被他抱着,只能埋进他的脖颈间。

    “总会有那一天的。”他在说离别。

    “唔,不过我觉得,我到时候肯定能平安回来,和你相见。就在这个故事里面。”他温声安慰着他。

    管家从他怀里挣出来,有些着急地说:“你你你,呸呸呸,立什么flag啊!”

    楚渊:“……”

    行吧,好像真的在不知不觉立flag,甚至有点像交代后事。

    他配合着呸了两声,又拉过管家的手,说:“你看,我们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干的全是欺骗反派,欺骗指令的事情,竟然到现在都没被抓现行。

    楚渊的确有信心离开后,和管家再次在这个故事里相见。

    楚渊:“突然觉得袁西澈好惨。”

    管家:“怎么说?他这种不应该属于活该吗?”

    楚渊没忍住笑了一下,又强敛着笑意,回答道:“是活该。不过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我自己一心寻找的人,费劲心思想要逃离我,甚至不惜自杀,也要离开。就觉得,很可悲。”

    他比袁西澈要幸运太多,没有犯下难以饶恕的罪孽,没有将爱的人推离自己身边。还得到了这么多的奖励时间,可以和管家待在一起。

    他握了握管家的手,心想,还好是你,还好有你愿意等我。

    而袁西澈,已经没有可以庆幸和窃喜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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