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忽听得外边马蹄声响,由远而近,一骑正朝彭府飞驰而来。
狄仁杰道:“是胡乐回来了,估计跟丢了。”
果然,马停在了大门口,那矮胖小子胡乐跑了进来,中途还被地上的尸体给绊了几跤,踉跄到了大厅,喘了口气方道:“老爷,跟丢了……”
韩忠义忙问:“跟到哪儿丢的?”
胡乐道:“城门口……”
韩忠义将他一把提过来,怒道:“你跟到城门口还能丢?!你……”
狄仁杰叫韩忠义莫急,看着胡乐道:“城门口并无藏身之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慢慢说。”
胡乐又喘了口气,韩忠义催他快说,方道:“城门……城门大开的……”
韩忠义奇道:“夜间城门应是紧闭的才是,如何会大开?”
胡乐搔头道:“我也是这么以为啊,谁知一跟到了城门处,便不见了踪影。他们可能带着彭大人已经出城了。”
韩忠义问道:“是那两个歹徒吗?”
胡乐道:“原本是两个,我怕他们发觉,不敢紧跟,是隔着一个巷子慢慢儿追的。主要是黑灯瞎火的,那两个还穿的是夜行装,什么都瞧不见,先是跟丢了一回。后来偷偷地又跟上了,这回好像又多了那么几个人,还有一辆马车在他们中间,我也不能确定,只是听声音像是。彭大人似乎给装进了车里,他们就分好几路走了。我没法儿,只得跟着马车,可是一大堆死胡同挡住了视线,又给跟丢了。后来到了城门处,人和马车就都不见了。”
韩忠义、狄宁听得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狄仁杰忙问:“城门处可有马蹄车轮的印记?”
胡乐想了想,道:“这小的没注意欸,好像有很多。”
天有不测风云,外面忽然又下起了小雨。一阵凉风从纱窗透了进来,四人都不觉打了个寒噤。淅淅沥沥,落雨声逐渐掩盖了空气中的静谧,一阵又一阵,敲打着屋檐、窗棂、树梢、竹叶,还有离开世界的人们冰凉的躯体。
韩忠义一声“大人”方出口,狄仁杰忽然道:“不好,雨一下,地上的痕迹就没了,我们便再难知晓他们到何去处。”
韩忠义道:“那怎么办?”
狄仁杰道:“事不宜迟,既然城门大开着,我们今天夜里就必须出城。若是能够寻回彭大人则更好。至于陛下差遣,亦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我狄仁杰若能出得一丝微薄之力,方可不负今上重望所托。至于彭府现场,明日自有官府料理,如今却顾不得这许多了。”
韩忠义道:“可是大人,我们今夜一旦出城,自必引起误会。恐人们以为彭大人一府是我们杀害的。”
狄仁杰叹了口气,道:“倘若今夜不出城,明日因彭府一案,城门必定封锁,到时再想出城,又待何时?歹徒带走了彭大人,我们不尽快去追,每多待一时,希望便愈加渺茫。我于临走之际,在桌案上已留有一封信笺。明日有人告状,徐主帅必定前来我府上。那时他看到信笺,转达与陛下,我们日后自有昭雪之时。”
韩忠义道:“告状?谁告我们状?”
狄仁杰道:“若是无人告状,自然最好。若真有人告状,那也只有今夜巡逻的吕队长了,而他正是徐主帅手下的人。好了,没时间多说了,我们走。”
这时,忽听得后园窗口处微微发出声响。
韩忠义听力敏捷,瞬间听到了,连忙转过头去,朝窗口大喝一声:“谁在窗下窃听,出来!”说着,闪电般飞身而去,朝窗口下方猛一伸手,一把将那人给揪了起来。
那人大吃一惊,发出“啊”的一声又稚嫩又清脆的叫声。
四人一看,竟是一个小女孩。
韩忠义忙松开手道:“你是谁?”
只见那女孩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沾满了血迹,几乎连容貌都看不清了。
她颤道:“你……你们……你们不是杀人的……”
狄仁杰道:“你是彭府里的丫鬟?”
那女孩微微点头。
狄仁杰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忙跪下道:“我……我叫鹃儿。”
狄仁杰“哦”的一声,顿了顿,又问她何以如此。
她低着头,兀自发抖,显是方才经过一场大难,犹有余悸。
狄仁杰见了,知道她害怕,于是微笑道:“你不用怕,我们不是杀人的,我叫狄仁杰。”
她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问道:“你……你叫狄仁杰?”
狄仁杰点头“嗯”了一声。
她又问道:“是那个宰相狄仁杰吗?”
狄仁杰与另外三人相顾一笑。
韩忠义笑道:“除了宰相狄仁杰,还有哪个狄仁杰?”
狄仁杰道:“小姑娘,想必我们方才的说话,你都听见了。”
她一听这话,吓得连忙磕头道:“我……我没……我没有听见……你们饶了我……”
狄仁杰忙道:“我这么说,是想让你放心,我们跟那些歹徒不是一伙的。”
那女孩这才松了口气。
狄仁杰要扶她起来,她就是不敢,于是问她:“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女孩道:“我……我不知道。我是府里干粗活的,他们都瞧不起我,我……我一开始跟大家一起躲在了大厅,几个姐姐说:‘你这下贱胚子也配跟我们站在一块儿?’就把我推出了大厅。她们把门一关,我就进不来了。我只好躲在了后园的树丛里,一群杀人的就没有看见我。后来听他们走了,我才慢慢出来,见到处都是死人,好可怕,我……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之后听有人说话,以为他们又回来了,我就躲在窗下,偷听了一会子,才知道不是他们,是……你们……”
狄仁杰听了,叹了口气,道:“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那女孩本就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却因为恐惧而忍住了悲伤。此刻见狄仁杰几人倒像是好人,便再也忍不住了,登时大哭了起来,四人倒一怔。她的泪水几行落下,洗去了脸上的血渍,在昏黄的灯光下,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这时细看,她荆钗布裙,穿着褴褛,确是干粗活的打扮。她看上去十六七岁年纪,虽无十分美貌,却也清新脱俗,甚是可爱。一张圆圆的小脸蛋,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珠,还有个小小的鼻子,天然的姿色中,有其动人之处。
狄仁杰问她可还有家人。她早已哭得眼睛都肿了,一面用手背拭泪,道:“我从小便没了爹娘,是叔叔养我。一年前,叔叔因为穷的实在是没钱了,所以就把我卖到了彭大人的府上,让我在这里自己过日子。我也知道叔叔一直都很艰难,在别人家里做长工,干的都是很累的体力活,我又帮不上忙,只有在家里做点针线活,一起勉强过日子。当然,我们还是生活得很开心的,因为叔叔对我很好。他……他虽然不会说话,但他时常对我微笑,我也用微笑报答他。”说到这里,她心里感到一阵温馨,又想起了她叔叔的微笑,自己也便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后来,”她继续说,语气又转为悲凉,“那家人又不要我叔叔了,因为嫌他老,又不会说话,所以就赶走了他。我叔叔实在是没办法了,他确实年纪也大了,也找不到工作了,所以……就只好带我来到了京城,因为那时彭府正好要买丫鬟,所以我叔叔就有打算把我给卖了,既能保存了我,又能换几两银子。”她顿了顿,“但他又舍不得我。我就跟他说,我可以去的。他就把我卖给了彭府,我叔叔他……拿了几两银子就走了。”
“一进府时,”她又继续说道,“彭大人就待我很好,给我好衣服穿,还给我好吃的吃。但后来……彭大人他……有很多姨娘太太,他们都以为……我是来跟她们争地位的。我说我没有,我……后来有一日,彭大人到我屋子里来,对我说……”言及此,便停下了。
胡乐道:“他对你说了啥呀?”
她脸红了,忸怩道:“彭大人对我说……要纳我做妾。我一听,便不知如何是好。他见我犹豫,又与我说了许多好处儿,我就低了头,没回答。彭大人见我没回答,便骂我,说我不识好歹,说……说我本来就下贱,好心抬举我,我还不答应,我……我哪里知道这么多,我……他就很生气地走了,然后,后来又把我毒打了一顿,贬去干粗活去了。那些姨娘太太们见彭大人讨厌我,都非常开心,还有一个叫小杜的姐姐,她经常带头欺负我……她们都好坏哦,无缘无故的……”说着又哭了。
胡乐听了,骂道:“呸!他妈的,姓彭的原来是这种好色的鸟人儿啊!老爷,咱不追了!让他死去吧!”
那鹃儿一面哭,一面道:“所以……我没有家人了……”说罢又大哭起来,声音非常凄惨,听得狄仁杰几人愈加难过。哭了一会儿便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了。四人一惊,忙将她扶了起来。
狄仁杰道:“可能是激动了,亦或是晕血。”
韩忠义道:“大人,怎么办?还赶路吗?”
狄仁杰叹了口气,道:“路还是要赶的,然这鹃儿姑娘也要救,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倘若将她留在这里,明日官府一查,见死人丛中唯她一人活了下来,难免会去审问她。”
韩忠义道:“大人,难不成要我们带上她一起走啊?这……恐怕多有不便吧。”
狄仁杰道:“先将她安置在我府上,我再写一封信,到时自会有人照料。我们时间不多了,走。”遂命狄宁将她背了。
几人正待走出彭府时,忽然一队人马赶了来,却是吕队长和他的巡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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