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月明星稀,三更夜半子牌时分,风雨止息,万籁俱寂。

    韩忠义穿过几条街,不一时便来至彭府大门前。

    宅内明亮的灯火,将惨案照得真真切切:从门口处,到前院、里屋、大厅、后堂,都铺满了尸体,鲜血跟雨水流得遍地通红。

    韩忠义倒吸了一口气,不再多加注视,迅即跨过,来至大厅,见两个人正站在当中。

    其中一个二十来岁年纪,身材偏瘦,面容清癯,甚至苍白得有些过了头了,显得倒有些病态。他几乎面无表情,像个死人一样,其实他也会哭会笑,只是要看在什么时候。他显得非常老沉,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青年该有的样子,倒像是个看透人情世故的中年人,甚至是老年人。他平常只知道服从老爷的命令,从不多说、多问一句话,除非老爷亲自问他,要他说,他才说。否则的话,人们还真以为他是个哑巴。

    他叫狄宁,是他旁边这个老年人的亲信。

    他此刻手秉灯烛,正在给旁边的这个老年人照亮。

    这个老年人已年过六旬,须发皤然。他目光慈祥,却不乏敏锐,既威严庄重,也平易近人,有藏拙寡言的智慧,亦当言不讳般执着。

    此人即是当朝宰相狄仁杰。

    彭府惨遭灭门的场面,令他深感悲痛,不由得眉头一皱,湿了眼眶。他叹了口气,见韩忠义站在左首,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似是不愿打扰他的思绪,遂拭了拭即将垂下的泪水,轻轻地说了一声:“回来啦。”

    韩忠义这才开口道:“大人。”

    狄仁杰又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韩忠义狠狠道:“竟然连这些无辜的家人都没有放过,实在是歹毒啊。”见狄仁杰没说话,遂不复言。

    狄仁杰半晌方转向韩忠义,问道:“忠义啊,你适才如何?”

    韩忠义道:“大人,果然不出你所料。卑职按你指示,候在了东街口,才一转眼功夫,便有十来个蒙面人携着一人奔逃……”

    狄仁杰抢道:“你还躲了起来,吓了他们一番,对吗?”

    韩忠义笑道:“大人连这都知道。”

    狄仁杰微笑道:“你继续说。”

    韩忠义续道:“那些歹徒携着彭大人,他被套上了头罩……”

    狄仁杰忙问:“你说头罩?这么说,那人的面容你并不曾见?你敢肯定是彭大人?”

    韩忠义想了想,道:“确实没看见面容。可是你一派胡乐前来说了声,‘不要放跑了歹徒和他们手中所携的彭大人’,我见那歹徒的领头便立即叫了两个手下来,命他们二人将彭大人带出城去。他们说的‘彭羽’二字我听得是清清楚楚。我看他们这也并不像是在演戏,所以应该就是彭大人没错。”

    狄仁杰点头道:“嗯,也对。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想掉包也着实不易。”

    韩忠义问道:“大人,我们方才因见灯光,来到了彭府大门前。那时,你并不曾察看作案现场,尚且不知府内有没有彭大人,却怎地料到他会被歹徒劫走,又叫我到东街口拦截呢?”

    狄仁杰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想,应是凭直觉吧。或者说,是我多年办案的经验,使我在看到了彭府惨遭灭门的那一瞬间,便已得到了答案。许多结论,确是难以解释的,然未必就不合情理。这其中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想,可它们也并未被忽略,只是难以确切说明。这时,往往需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结论,乃是正确与否。

    “我并未起始便说,彭大人是被劫走的。我只是觉得歹徒杀完人,并非没有劫走某人的可能性,而这被劫走之人定然有其被劫之原因,譬如说,他十分重要。我于是先就遣你守在了东街口,因为那是出城的必经之路。而我也并不知歹徒是否真要出城,只不过万一如是,那么也可以暂且拦截,拖延一下时间,巡逻队倘若正巧赶上,甚至还能有所转机。

    “然而歹徒既是有备而来,这等缓兵之计料也无甚用。只是城门须等到辰牌时分方大开,他们又岂能夜间出城?他们至多离得城门口近,清晨时好行动。若能提前了解他们的行踪,他们毕竟还在城中,那么一切都还好办。

    “后来我猜测歹徒劫走了彭大人,见你许久还未归来,定然是东街口果真有歹徒来了,因此派胡乐前去通知你,又嘱咐他暗地里再亲自去跟踪。

    “至于猜到了是彭大人,也不是察看了作案现场才得知的,而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歹徒若只欲杀害彭大人一人而已,又何必大费周章去杀他一府?他们既有本事杀他一府,难道还杀不了他一人?说明他们虽是冲着彭大人而来,却又不仅是冲着他而已,还必须要杀他一府。表示说杀彭大人一府本身便是他们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既然是因为冲着彭大人才杀了他一府,那么他一府被杀之后,他彭羽作为一府被杀之主因又岂能独活?他完全有可能已经被害了。如今再回过头来看,那些歹徒所携之人又会是谁呢?定是他们从彭府中带出之人。那么彭府中除了彭大人以外,又有何人比之更为重要呢?因此我猜测,歹徒所带走之人,不论是死是活,八成便是彭大人。”

    韩忠义与那秉烛的亲信狄宁听了,齐点头称是。

    韩忠义遂将遇到歹徒之后发生的事,一一备细告知于狄仁杰。

    狄仁杰听了,道:“你与我说说这‘寒刀帮’。”

    韩忠义道:“关于这寒刀帮,卑职也只是略有耳闻,并不甚熟。这寒刀帮,乃江湖上最神秘的一个组织,其中杀手如云,武功高强者遍及。他们的真正动机也不甚明了,或许也只是为了钱财而已。而他们的行踪更是神鬼莫测,只有他们寻上人,人们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着他们的,因此就连官府也拿他们无法。然他们已许久未曾再次露面,今夜却现身于京城,还劫去了朝廷命官,实在是匪夷所思。”

    狄仁杰低头望着遍地死者,沉默一时,道:“方才你说,他们作战时手握短刀,又武功极高,且他们的领头还不自觉地亲口承认了。除此以外,可还有什么更为确切的根据?”

    韩忠义犹豫了片刻,突然“哦”的一声,一面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打开来递与狄仁杰,道:“差点忘了,这是与那领头的对战时,他抛出的暗器,卑职捡了一根。大人小心,针头有剧毒。”

    狄仁杰将针瞧上一番,见它细到几不可见。听韩忠义又道:“这暗器唤作‘雪松针’,它既透明,射将来时又极快,一旦身中,顿感冰寒刺骨,假若内功不济,甚而当场毙命。而寒刀帮所使的独门暗器,据说就是它。”

    狄仁杰点头“嗯”了一声,道:“适才我检查前院许多护卫的尸身时,见他们唯一的致命伤是一小红点,再看四周,却并无造成此伤的暗器。若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们亦是中了这雪松针。而此针,便如雪一般,不久便即融化不见了……”

    话未了,韩忠义、狄宁皆一惊。果然,手帕上的针转眼间便不见了,只化作了一点雪水。

    韩忠义望着那微湿的手帕,问道:“大人,怎么会这样?”

    狄仁杰道:“因为空气。这针的外壳如同薄冰,内里却是空的,因此当针于空气中停留片刻之后,便会自行消散。”

    韩忠义点头道:“怪道寒刀帮作案,能在杀人现场不留一丝痕迹,人们亦查不出死者伤口何在。原来并非没有伤口,只是太小,以致于无人注意,再加上暗器又自行消失的缘故,便成了迷案。人们虽猜测唯有寒刀帮才能为之,却也并无证据指认。”

    狄仁杰想道:“彭府被杀与我们出门几乎发生在了同一时刻,却又早了些许。杀手利用了适才大雨将斗杀之声掩盖,以致于我们并未丝毫察觉。我们正是等待着雨停方出门,又因见到了灯火才来至彭府,而他们雨一停行动恰好终结。他们前脚刚走,我们后脚便赶到了。这一切难道不过是巧合吗?他们在今夜行动,与我们相遇亦是偶然吗?还是有人在背后特意安排呢?”想着摇了摇头。

    韩忠义此时亦是满腹疑惑,然见狄仁杰正自思索,也不好多问的。狄宁则向来沉默寡言,安分守己,从不肯多说一句话。

    因此三人皆在寂静之中度过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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