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
日头当空,万里无云。
狄仁杰四人在五湖镇中到处乱窜,飞奔逃命,见大街上许多人正在抢夺马肃的宝剑,早已乱成了一团。狄仁杰四人也顾不得了,只管到处乱跑,跑得气喘吁吁的,拐了个弯,躲在了一个隐僻的巷子里。
鹃儿“哎呀”了一声,道:“太吓人了,刚才那么多人又打又杀的!”
胡乐跺脚骂道:“他妈的!咱倒了八辈子血霉啦!这些个杂种杀手怎地老跟着我们,跟着了瘟似的,甩也甩不掉!”
狄宁淡淡地道:“是我们先跟他们的。”
胡乐猛一扭头,瞅了他一眼,道:“是我们先跟他们的,可现在咋变成他们跟我们了?”
狄宁道:“因为我们先跟上了他们,所以他们现在能跟上我们。”
胡乐道:“我们跟上他们,是为了要跟上他们,不是让他们来跟上我们!”
狄宁道:“他们若是想要跟上我们,也不会因为我们没有跟上他们而不跟上我们。他们若不想跟上我们,即使我们跟上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来跟上我们。”
胡乐还待要说,听狄仁杰道:“好啦,不要争了。现在要紧的是,跟忠义他们会合。”
胡乐道:“老爷,咱都暴露了,还不逃啊?”
狄仁杰摇头,道:“我们此来,不正是为了要追踪彭大人的下落吗?现如今,这些歹徒先自露面了,而当夜那领头的亦在其中指挥。这正是引蛇出洞、求之不得的局面,可不能错失良机啊。”
狄宁道:“彭大人难道就在镇子里?”
狄仁杰思忖半晌,道:“我也不知道,也有可能吧。”
胡乐道:“那怎地和韩护卫会面呢?”
狄仁杰微笑道:“我想忠义他们定是在‘那里’等着我们。”
胡乐道:“哪儿啊?”
狄仁杰道:“我们既然并未提前约定好去处,那也只有我们已经去过的地方了。饭店人太多,且已暴露,应该不是那里。只有昨夜的小客栈了。”
几人听了都点头,说有理,于是跟着狄仁杰行小道,穿过几个巷子,来到了客栈。进去一问柜台的那个店主,他说二楼已经被昨夜跟你们同来的那个大高个儿给包了,还背着一个受了伤的长发男子。几人于是沿着老旧的木板楼梯连忙上了二楼。
这间客栈小到只此一屋,于是狄仁杰便敲门道:“忠义。”
屋里问道:“是大人吗?”
狄仁杰道:“是我。”
韩忠义忙开了门,狄仁杰几人便进来了。
韩忠义笑道:“我就知道大人会找到这儿。”
狄仁杰见床上躺着一人,正是马肃,已然神志不清。
韩忠义遂将马肃为救自己中了雪松针,又背他出来,甩掉了歹徒,来至客栈等经过三言两语快速说了。
狄仁杰听罢点头,道声“好”,便来看望马肃。
在床沿上坐下,捧起马肃手腕来,卷起了袖子,把起了脉。
一时,又换另一只手。
指头在寸关尺上感受脉象。
把脉毕,叹了口气。
韩忠义问道:“大人,他伤势如何?”
狄仁杰瞧了他一眼,道:“还好他底子不错,虽然中了雪松针,寒毒却尚未入骨,因此暂无性命之忧。只消我与他施个针,即日便可痊愈。”
韩忠义方松了口气。
狄仁杰从衣袖里拿出了一个旧旧的皮卷囊,在小木桌上展了开来。只见里面从大到小,各色各样的医用针皆有。胡乐按吩咐端来了一盆热水,还有一个抹布,也放在了狄仁杰旁边。狄仁杰先是盥洗了双手,擦干了,挑选了半晌皮囊里的针,选取了一根极细极小的,叫韩忠义扶起马肃来,脱去了他的上衣。鹃儿忙背转了过去。
狄仁杰看清了他背部与脖颈,在他的心俞穴上先轻轻地扎了进去。又挑了几根,分别在魂门、意舍、气海、肺俞、大杼、天柱等穴扎了。又看清了胸部与腹部,在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神阙等诸穴扎了。又有脚踝内侧三阴交、面部人中、太阳穴、头顶百会等穴。
施针过程中,狄仁杰既小心慎重,亦果敢立断。见马肃身上有许多旧伤痕,显然日久,早已愈合,唯脸上之伤犹新。今日与杀手对招,旧伤中添有新伤,兀自汨汨流血。因此,有伤之处的穴位,狄仁杰尽量避开,以免使之传染扩散。
半日,狄仁杰将针从马肃身上一一拔出。
那马肃登时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依然倒下不省人事。
韩忠义倒唬了一跳,道:“大人,他……”
狄仁杰摇摇手,道:“无妨,他吐出的便是寒毒,这下方无碍矣。让他歇一会儿吧。”
当晚。
一轮明月高挂中天,如水般的月光,透窗而入。
万籁俱寂,一丝风响皆无。
五湖镇的大街上,黑漆漆,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只有不知谁家院落里的黄狗在吠。
黄狗的吠声,在一片寂静中,更加明显。
汪,汪,汪。
街道旁,一间客栈。
小小的客栈。
二楼,房间里,亮着灯。
昏暗的灯。
里面有几个人。
是狄仁杰几个人。
他们当中的胡乐,已经倒在一旁呼呼大睡了。
狄仁杰、韩忠义、狄宁、鹃儿几个人,在一盏油灯的微亮中,守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马肃。
韩忠义道:“大人,今日那蒙面的领头,便是当夜劫走彭大人的那个。这么看,你预测得丝毫不差,彭大人确是被他们带到了五湖镇。”
狄仁杰道:“我也不知啊,但愿吧。”
韩忠义道:“肯定如此,否则那领头的都来了,彭大人难道倒由他的部下带走吗?”
狄仁杰不语。
韩忠义又道:“然今日他们好像主要是冲着马肃而来的,并非我们。卑职当时在饭馆二楼,便察觉了那领头的,只是没甚注意。这么说,他发现我们,倒像是巧合了。”
狄仁杰点头道:“你说到重点了。他们今日主要是想要杀马肃,我们不过恰巧出现,才引出了他们的追击。因此这马肃的身份至关重要。然我大概已得知了他的身份,只待他一醒来,亲口稍加验证,便再无疑问。”
几人都“啊”的一声,道:“这么快就知道啦?”
韩忠义忙问:“大人,这马肃究竟是谁啊?为何歹徒要追杀他?”
狄仁杰缓缓道:“我想,他是我们此案中的关键人物,甚至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他看着韩忠义道:“我们此次出城,是去做什么?”
韩忠义道:“除了当夜碰巧彭大人被劫以外,我们首先是奉旨前往边关查案。”
狄仁杰又问:“查什么案?”
韩忠义道:“三个案件:首先是西北失守,军中定是出了内奸。其次,是朝廷运往边关的军粮未至,均无下落。还有便是,派往边关的搜查队二百余人,至今杳无音讯。”
狄仁杰“嗯”了一声,又问:“搜查队是谁带领的?”
韩忠义摇头,说不知道。
狄仁杰指着马肃道:“他。”
几人又是“啊”的一声。
韩忠义道:“大人,你是说……马肃他……”
狄仁杰点头道:“不错,搜查队队长,便是马肃。”
韩忠义疑惑道:“可是陛下并未言及其姓名啊,大人何以知晓?”
狄仁杰道:“今日比武之时,他手中那把宝剑,乃陛下之物。我注意到,这把宝剑曾是挂在陛下密室之中墙壁上的,可不久以前我再看,已然不见。后来陛下说派遣搜查队去边关查案,将一件信物赐予队长。这么一联想,所赐之物准是此剑。今日见到了剑,我便已想到了他。”
韩忠义点头,又问:“如果搜查队队长真是马肃,那他何以不回京面圣,却在这五湖镇当中,既亮出宝剑,又大张旗鼓要比什么武呢?”
狄仁杰道:“今日歹徒来杀他,似是他有意要引出他们来的。这么一想,只能说明,搜查队八成是出事了。”
韩忠义道:“搜查队……被杀了?”
狄仁杰道:“很有可能。而且如果真的被杀了,也许便是今日这群杀手干的。你注意到他脸上的这些新伤没有?”
韩忠义道:“注意到了,是刀伤,手法似是寒刀帮所为。这么说,彭大人一案,与搜查队……”
狄仁杰道:“如今这一切也都只是猜想,马肃不醒,依然是空论。”
就在这时,忽听得街上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再一听,屋檐上的瓦片亦有所响动。
狄仁杰忙吹灭了油灯,屋内登时一片漆黑。
鹃儿吓得正想大叫,狄宁忙止住。
韩忠义忙叫醒了胡乐,他睡眼惺忪道:“唉呀韩护卫,你干吗呀……”
韩忠义忙叫他闭嘴,走到了窗前向下一看,只见街上隐约有三十多个蒙面杀手。
再一抬头,见对面屋檐上亦有数不清的杀手埋伏。
韩忠义大吃一惊,回头悄声道:“不好,杀手又找上来了,少说也有五十多个。”
忽听得客栈楼下柜台的店主声音颤抖着说道:“受伤的?哦有有有!有一老的、一高的、一瘦的、一又肥又矬……”
胡乐听了,正欲破口大骂,被韩忠义忙捂住了嘴。
又听得一声惨叫,显然是店主被杀害了。
狄仁杰叹了口气,忙叫胡乐背上马肃。
只听得脚步声如雷,一群杀手踏着木板楼梯,顷刻便上了二楼,踹门而入。
见了狄仁杰几人,杀手们道:“是了!就是他们!杀!”
韩忠义早一剑挥来,剑气横扫,立时倒了一片。
狄仁杰扶着鹃儿,胡乐背着马肃,一面抱怨好重,跟着韩忠义、狄宁一起杀出客栈。
方至大街,杀手们登时从四面八方齐上,兼有暗器乱发,均朝狄仁杰几人飞将来。
韩忠义大喝一声,猛然出剑,犹如疾风骤雨之势,一一击落暗器,一面大叫:“大人!你们先走!我来掩护!”
狄仁杰道:“你小心!我们走。”
遂与狄宁几人摸黑狂奔。
胡乐本就肥胖,再背着一个马肃,累得气喘,停下来大叫:“我累死啦!我好苦啊!”
狄宁忙叫:“快走!你要累还是要死?”
胡乐叹道:“累也累死啦!”
几人在漆黑的大街上又奔走了快一里路,各皆行不动了,都停下来喘气。
狄仁杰一个老年人,更是喘得快死了。
鹃儿道:“狄老爷,你还好吗?”
狄仁杰道:“老啦。”
胡乐跌在地上,放下马肃,忽然放声大哭道:“我自从跟了老爷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每天都是一只脚踏在鬼门关!”
鹃儿道:“乐哥哥,换我背吧。”
胡乐一听,忙笑道:“我胡乐虽没用,也是个男子,岂有让你背的理儿。”
眼见韩忠义与杀手的影子均无,斗杀之声也渐不闻,几人方松了口气。
突然一阵哈哈大笑声传了来。
是个沙哑的声音。
狄仁杰几人大吃一惊。
只见漆黑的街道上,自己的正对面,站着一个人。
一个蒙面人。
他就站在对面!
他冷笑道:“狄仁杰,你没想到吧。”
正是那领头的。
狄仁杰见只有他一个人,道:“看来,我是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了。”
领头的哼哼冷笑,道:“没了韩忠义,你们就都是些屁,加起来也不是老子对手。现在韩忠义为了要掩护你,不但不会早来,还会有意耽搁,你们死定了。”
狄仁杰道:“兵部彭羽,乃尔等所劫?”
那领头的冷笑不答。
狄仁杰喝道:“你们寒刀帮乃江湖势力,何乃要扰乱国事!说,彭大人现在何处?是不是就在这五湖镇?”
那领头的哈哈大笑道:“狄仁杰啊狄仁杰,你可真蠢哪。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破案哪?啊?哈哈哈,受死吧!”说着,一刀直刺向狄仁杰。
狄宁忙出剑挡格,与领头的相斗,无奈武功终不及,被一脚踢飞。
胡乐大叫一声:“别动我们老爷!”冲过来抱住那领头的腰,被他内力一震,登时口吐鲜血。
鹃儿吓得大哭起来,不知所措。
领头的刀又将至,狄宁忙爬起身来,大喝一声,冲来拼命,被领头的捅了一刀,登时不省人事了。
狄仁杰并无惧色,只是想到自己身旁的这几个人也活不成了,眼眶早湿了。
领头的骂道:“他妈的!狄仁杰,愿意为你送命的人还真不少啊,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又准备杀狄仁杰。
胡乐突然双臂锁住了那领头的脚,大叫:“王八蛋!我不许你碰我们老爷!”
领头的运起内力,震得胡乐满身是血。
狄仁杰叫道:“罢了!死有何惧?你若饶了他们不杀,狄某当场自尽!”
胡乐大叫一声,用牙使劲咬住那领头的小腿不放。
领头的骂道:“你奶奶的,找死!”一脚猛踢,胡乐痛不欲生,却绝不肯放手。
领头的又是内力一震,胡乐登时滚得没影儿了,只见一道红线在月光下。
鹃儿忽然指着那领头的叫道:“你……我在哪里见过你!”
领头的道:“小妞儿,老子怎么会见过你?他妈的!”
鹃儿摇头道:“不,我虽然看不见你的样子,可是依然觉得很面熟,你……”
领头的叫道:“屁!你他妈的认错人啦!狄仁杰,你给我去死吧!”
狄仁杰眼一闭,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突然听那领头的惨呼一声,倒在了地上。
睁开眼一看,一个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竟是马肃。
原来那领头的已中了马肃一掌,受了内伤。
其实那领头的并非挡不住这一掌,况且马肃身体还虚弱,又怎会有太大的杀伤力。只不过,他以为马肃既已身中雪松针,定然非死即伤,又怎料还有狄仁杰为他医治这一节。因此马肃那一掌,乃出其不意一击,才伤到他的。
领头的眼见马肃醒转,明知非其敌手,遂忙使烟雾弹撤离。
马肃那一掌亦用尽了全力,登时又昏了过去。
韩忠义这时方赶到,见了场面大吃一惊,又见狄仁杰无事,稍松了口气,忙问发生了什么。
狄仁杰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救胡乐、狄宁还有马肃要紧。”
遂与韩忠义、鹃儿各背了一人,在黑暗之中,跨街度巷,漫无目的。
韩忠义方才与五十多个杀手对招,此时也是累得精疲力竭。
几人一起躲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喘了口气。
狄仁杰忽然说道:“不行,镇子里处处都是杀手,待不得了。”
韩忠义道:“那彭大人怎么办?”
狄仁杰道:“或许我的推断错了,彭大人也有可能确实是被歹徒的大队人马转移了。五湖镇也不过是推断,并没有任何证据说彭大人一定在此。即便真的在此,偌大个镇子,又如何找起?如今是敌暗我明,情况极其复杂,什么都说不准。”
韩忠义叹了口气,道:“这次的案件竟然没有突破口可寻,实在是难办。”
狄仁杰道:“其实明处颇多,甚至多到蹊跷。从当夜彭大人被劫,歹徒便是明着来,毫无掩饰,以致于在今日看来,更显突兀。现在胡乐他们命在垂危,我须赶紧为他们施针治疗,方能有一线生机。只是此处太暗了,我看不清楚,若待到天明,只怕他们……”
鹃儿道:“狄老爷,我们再去找个客栈吧。”
狄仁杰摇头。
韩忠义道:“不能再住客栈了,危险就在镇中。”
狄仁杰看了他一眼,道:“对,我们连夜离开五湖镇。”
韩忠义点头道:“卑职也是这么想。”又问:“那我们是不是回洛阳?”
狄仁杰道:“万万不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只要出了京城,便步步危机。如今是进退两难,行踪又已暴露,该当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前往边关。若此时原路返回,一来胡乐他们性命难保,马肃也去了,线索一概中断。二来定有无数杀手埋伏设陷于半道之上,等待着我们自投罗网。”
韩忠义道:“那怎么办?”
狄仁杰道:“立刻上后山。”
于是狄仁杰、韩忠义、鹃儿三人,背着胡乐、马肃、狄宁三人,连夜来至山脚下。
又商议了一番,决定还是要上山。
山路崎岖,天色又暗,极其难行。
进了一个山洞,点上了火,狄仁杰便赶紧为胡乐几人施针。
一时,见胡乐血止了,狄宁气顺了,马肃呼吸匀了,这才松了口气。
闭目养神,安歇了片刻。
过了快两个时辰,胡乐咳嗽醒了,狄宁也睁开了眼,鹃儿忙给他们喂水喝。
韩忠义、胡乐、狄宁三人方知,狄仁杰又是为马肃所救,对其顿生好感。
马肃却因身受重伤,依然昏迷。
几人决定先过了湖再说。
狄仁杰又劝胡乐、狄宁好好养伤。
遂仍是三人背着三人上山。
直至清晨,太阳升起,方到了山顶上。
见霞光万丈,景色怡人。
山下有一大片湖水,停泊数舟。
几人遂下到了湖畔,被船夫渡到了对岸,付了船钱,便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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