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幽暗又封闭的房间里,点着几盏油灯,因为没有一扇窗户可以照亮。空气非常地憋闷,几乎可以说是极度缺氧,让人在这里多待上一阵,脑袋立刻就会胀痛起来,肺部也会很难受,真的是让人喘不过气,可以活活闷死在这里。
点燃的油灯照在被黑暗笼罩的房间的四周,一片片黯淡的微光照出了桌案上、架子上、墙壁上摆放的一排排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这些刑具各种各样,都在静止中恣意地展示着它们的恐怖。它们不但是用上了时候,会让受刑的人皮肉痛苦,而且就是一动也不动地摆放在面前,已经先摧垮了人的意志,让那些比较软弱的人,还没有被用刑,就已经全部招供了。这是审讯人惯用的伎俩,屡试不爽。
但现在有个人,身体被绑在了一个木头柱子上,两个手臂也被拴在了木头柱子的左右两旁,正披头散发,低着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呼吸非常缓慢,似乎已经快死了。他身上穿着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的白衣服,下半身是棕色的已经破烂了的裤子,也是血迹斑斑。
他早已被无数次抽来的鞭子打得皮开肉绽,几乎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身上到处都是血痕,已经把他变得没有人样了。他已经痛到都习惯了,再抽来一次鞭子,似乎也不会觉得有多痛了。
这个人,至今还没有招供。他之所以宁愿忍受酷刑也不招供,不是因为他比较勇敢,更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高尚的信仰。相反,他是一个懦弱又贪生怕死的人,根本就没有任何信仰,反倒腐化堕落,甚至卑鄙无耻。但也正是因为,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所以他才一直缄口不言,拒不招供,坚决不去回答这些逼问他的人,更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的那个答案。
为什么呢?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说了出来,那么自己肯定活不成。
现在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唯一的价值,就只剩下这件东西了。而这件东西他们一旦得到,自己就会变得完全多余,那么结果就只有一个:被杀人灭口。
所以,他坚决不说,拼了命也要挺住,否则一旦开口了,下一秒就不是疼痛,而是死亡。反之,只要他不说,那些人就不敢杀他。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件东西的下落。一旦他死了,这件东西可就难找了。
这时阴暗的房间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壮汉长得很凶,是专管上刑的,就立在旁边,恶狠狠地瞪着绑在木柱上的那个人,也不说话。还有一个是专管审问的,面无表情,冷冷淡淡,但是有股狠劲隐隐地透露出来,让人觉得更加不寒而栗。
“彭羽,你还是不肯说吗?”那个审问的语气低沉,却狠劲十足。
木柱上绑的那个人,正是兵部尚书,彭羽。
他自从那天晚上被歹徒下药以后,整个人就昏了过去,虽然在昏迷之前,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一家人惨遭杀害,但在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就再也不知道了。直到再次睁眼醒来,已经是身处这间昏暗的房间,一直到如今,再也没有出去过。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否已经出了京城,还是在哪里,他完全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没救了。不会有人再来救自己了。他绝望了。
他这时候刚刚睡着不久,几个时辰之前还受了刑,伤口处如烧灼一般疼痛,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死,空气还憋闷,他们又不给他饭水吃,又渴又饿,脑袋昏沉,整个人好像在地狱里受煎熬。这时候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好像得到了片刻的解脱,可以忘记痛苦和烦恼,获得一点安息。
“哼,睡着了,”那审问的冷笑道,“把他给我泼醒。”
那壮汉登时抬起一桶冰凉刺骨的冷水,朝木柱上的彭羽直泼将去,把他吓了一大跳,“啊”的大叫一声,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浑身上下冷得直打颤,一脸惊讶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不停地喘着气,差不多都要哭了出来。
“以后有的是时间睡觉,”审问的冷冷道,“现在,再问你一次,那件东西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彭羽浑身颤抖着说。
“不,你知道,皇上把那件东西亲手交给了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审问的跟那个壮汉互看了一眼。
“你还在嘴硬。”审问的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彭羽闭着眼,颤抖着,不说话。
“其实,你就算不说,我也知道。”
彭羽不理睬。
“那件东西,就在你的府上。”
审问的说完这句话,见彭羽睁开了眼。
“哼,看来就是了。”审问的道。
彭羽突然看着两个人哭了,“你们饶了我吧。”
“只要你说出那件东西的确切位置来,我们就饶了你。”
“我不信。”彭羽摇头道。
“不信也可以……”
“不,”彭羽忙道,“我信。”
他已经被折磨得崩溃了,再也受不了了,于是便说了出来。
夜。
漆黑的夜,没有风响。
彭府乃作案现场,早已被朝廷下令封锁,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出。虽然之前有许多守卫在门口看守,以免有人擅闯,在里面进行破坏,但如今,守卫早已被撤走,只因朝廷对彭府一案,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在乎了,所以要把守卫的钱财省下来,用到更重要的事情上,而不是在一个解决不了的悬案上,继续没有意义的浪费人力物力。
再大的案件,就比如这次彭府灭门一案,虽然也算够大了,但也都过不了多久,便会不了了之了。这是世间常态,没什么稀奇的。任何一件事,新鲜感一过,就成了过往了,也就没那么多人在乎了。至于真相什么的,刚开始或许还有挺多人想知道的,毕竟人都有好奇心。但事后过了很久,你就是追着告诉一些人,这件当时的新鲜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都未必愿意听,因为又有新的“新鲜事”可以让他们关注了,所以他们对过去的那些“新鲜事”就已经不感兴趣了。
彭府的大门是紧闭的,上面贴了封条,不许外人入内。里面的尸体早已都拿去埋葬了,现场的血迹也都处理干净了,院落厅房各处都是一片空荡荡,没有人,没有灯,没有声响。
这时,一片漆黑中,有一个黑影忽地闪过。
这个黑影非常迅速,没有任何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身处彭府院内了。
黑影穿过一片游廊过道,刚刚准备来到一间屋子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回头一看,只见四面八方屋檐上,有许多黑影。
“抓贼!”一片喊声中,四面八方同时响了起来,是兵器的声音。
许多人同时从屋檐上跳了下来,朝这边冲了过来。
一个人大吃一惊,被一群人扑倒在地。
那个人正想大叫,只听得一声:“带走!”便身不由己,被他们带走了。
房檐下的阴暗处,一个黑影缓缓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灯烛辉煌的大厅堂,四面八方都被灯光照得通明,一片亮堂堂如同白昼,甚至比白天还要亮。到处都是高大的书架,一排排相连在一起,上面摆满了各种档案和资料、竹简和卷轴,浩如烟海,可以用壮观来形容。书架的旁边摆着许多很长的桌案,上面有一大堆摊开来的书籍,还有文房四宝。
这时候一群人围在厅堂的正中央,一个椅子的四周。这个椅子是楠木做的,质量不差,上面坐着一个人,是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人,长得挺瘦,个子也不高,瞪着两个眼,有些发懵,环视着围在自己四周的这些人。
他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面带冷笑,有的恶狠狠,各种各样,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是官府的人,不然前面那个一脸拽样的,怎么会穿着官服呢?还有旁边许多人,都是刚才埋伏在彭府的屋檐上抓人的那些,他们都劲装结束,身手也很厉害,像是当差的。
这时那群人都不说话,空气中一片静寂。他们都盯着椅子上的这个年轻人,也不问他什么,就这么看着他,把他看得有些害怕了,不由得先向他们开口说话。
“各位官爷……”那年轻人一面站起身来,刚刚才开口,突然就被左右两旁的人按住肩膀,把自己给按了下来,又坐回了椅子上。
“好好坐下,不要乱动。”他们其中一个淡淡道。
那年轻人吓得不敢动了。
“好,好,好,我来问你啊,”前面那个穿着官府,一脸骄傲的人开口道,“你大半夜出现在彭府,干吗去呀?”
“我……”
“哦,你不想回答,那好,”那人道,“那你死定了。”
“不不不!”年轻人连忙叫道,“我说,我说!”
“嗯,说吧。”
“我……这怎么说呀?”年轻人挠头道。
“先说名字。”
“小的我,叫唐强。”
“就你这名字,就该杀头!”那人指着他大叫。
年轻人吓一大跳,目瞪口呆,莫名其妙。
“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敢叫‘唐强’?!要叫‘周强’!”
“我……什么意思呀?”
“什么意思?!现在是大周国,不是大唐国,你听不明白?!”
“哦,”年轻人忙道,“我明白了,从今以后我就改名姓周,不姓唐了。”
“你也配姓‘周’?!”那人喝道,“‘周’是什么玩意儿你知道吗?!那是当今天子的国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姓‘周’?!”
“那我怎么办哪!”年轻人叫道。
“你就继续姓唐,不过改名叫‘弱’,叫‘唐弱’。”
“好吧,好吧,到时候有机会改吧……”那个叫唐强的年轻人只好这么说。
“我问你,你深夜来到彭府作案现场,是去做什么?你赶紧的给我回答,不然你就死定了!”
“我说,我说,”唐强道,“是这样的,我有个哥哥,在彭府里做小厮,他……他前段时间遇害了,就是彭府那事儿,他就死在那儿了,所以我,想去找他的尸体,然后,把他带回老家,顺便……”
“顺便什么?”
“顺便,拿点银子。”
“银子?哪儿来的银子?”
“在我哥身上。”
“你哥身上为什么会有银子?”
“他生前经常都随身带点银子,到城中买点好吃的给我带来,所以我知道,他身上应该还有点银子,我想拿了当路费,把哥带回家去,给妈瞧瞧。她老人家,听说彭府出事儿了,知道我哥在里头,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所以我想,让她最后见上我哥一面,就进了城,今天刚到,偷偷地进了彭府。”
“彭府大门都已经锁上了,你怎么进的呀?”
“彭府墙角,一个树丛挡住的地方,有个洞,只有我和我哥知道,他以前就经常偷偷地从洞里爬出来,到城里买些好吃的东西,叫我带回去跟妈一起吃。他很想念妈,但家里没有钱,他知道彭府拿的工钱多,于是趁年轻,就到那儿干活去了。我就是从洞里爬进去的,就被你们给当贼抓着了。”
那些人都互看了看。
“哼,简直是一派胡言!”其中一个道。
“我说的都是真话。”唐强有点难过的样子。
“你既然要去找你哥哥的遗体,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去,而不是先去报告官府?”
“报告你们,你们会答应吗……”
“你是今天才来的?”其中一人问道。
“是啊,”唐强道,“我和我妈过了好久才听说彭府出事儿了,所以现在才来。”
“那么之前那个人,不是你了?”
“之前谁啊?”
“你装什么装!”另一个喝道,“不是你又是谁!”
“我怎么啦!”唐强叫道。
“之前就有人夜间潜入彭府,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前面那个又问。
“我没有,我真的今天才到。”
众人又互看了看。
“你们到底是谁啊?这里是什么地方?”唐强问他们。
“这里是大理寺。”
“大理寺?这里是大理寺?”
“你知道大理寺是做什么的吗?”
“听说是查案的。”
“是的,所以你也不用怕。我们问你什么,你就只管答。如果你真的没问题,明天就可以让你走了。但如果你不配合,那么就有点复杂了。”
“我配合,我配合。”唐强连忙道。
“你不要紧张,再问你几个问题。”
“官爷们请问。”
他们于是问了他些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他的家乡住址,到京城的路程,用了多少时间,什么时候到达,几时进了彭府,又确认了那个墙角被树丛挡住的洞口。
“查。”早有人飞奔出了厅堂。
“这么说,那个人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唐强有些紧张,“我哪里知道还有别人呢。”
“那你知道你哥哥的遗体在彭府中什么地方吗?”
“问题就是我刚来,所以我不知道啊。”
“那你对彭府的内部了解吗?”
“不了解,我没有真正进去过。”
“那你觉得,找一个遗体,应该去哪里寻好啊?”
“应该去……院子里吧。”
“那你到书房去做什么?”
“我没到书房啊。”
“你被抓了时候,就在书房门前。”
“我……我不知道啊。”
“你为什么出现在那?”
“太黑了,我看不见,我也不知道我在哪。”
“你应该知道,那里至少不是院子啊。”
“我看哪里都像院子啊。”
“你再想想你到底为什么去那里?”
“我不是说了嘛,找我哥的尸体啊!”
“你哥的尸体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啊!”唐强急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又被人给按了下去。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你们干吗老问我这些问题啊!”
“你为什么不回答?”
“我不知道!”
“那么前面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
“你们说的是谁啊,我怎么不明白呢!”
“现在就是在问你,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
“是你?”
“不是我!”唐强急得大叫。
“那你为什么说‘我’?”
“我没有啊!”唐强双手抱头,大喊大叫。
“你现在紧张什么?”
“你们别问啦!我要疯啦!”唐强大叫道。
“你如果没问题,你为什么要疯?”
“被你们给逼疯!”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
“什么人呢?!”
“如果我们知道,还用问你吗?”
“那我怎么知道!”
“因为你出现在彭府,所以你有嫌疑。”
“我哪里知道会这样!”
“你哪里知道会怎么样?”
“会被抓!”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
“为了找我哥的尸体!”唐强声嘶力竭地大叫。
“那你为什么不到院子里找?”
“我不知道院子在哪!”
“那你怎么会知道书房在哪?”
“我怎么知道书房在哪?”
“那你怎么到的书房?”
“我也不知道怎么到的书房,好不好!”唐强快疯了,“太黑了,太黑了,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不知道在哪里!”
“那你怎么进的彭府?”
“从墙角的洞里!”
“你怎么知道洞在那里?”
“我哥告诉我的!”
“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你说太黑了,看不见,那你怎么找到洞口的呢?”
“我不是知道它在哪吗?!”
“你虽然知道它在哪,但你看不见啊,你怎么找到的呢?”
“我凭感觉啊!”
“为什么洞口可以凭感觉,院子不行呢?”
“因为我不知道院子在哪啊!”
“对啊,那么院子在哪呢?”
“我不知道啊。”
“那你进彭府做什么呢?”
“我干吗我也不知道,哈哈哈!”
“你进彭府,不是为了进里面的院子,找你哥哥的遗体吗?”
“我不知道我哥哥的遗体在哪!”
“那你进彭府,不是因为你哥哥的遗体了?”
“是因为我哥哥的遗体!”
“那你怎么知道你哥哥在彭府?”
“我哥哥就在彭府!”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哥哥的遗体在哪?”
“我知道啊!在彭府,在彭府,在彭府!你们满意了吗!”
“满意了。”
唐强差不多已经疯了,他们的审讯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这时有人回来了,“报告寺卿,确实在彭府的某处墙角发现了一个被树丛遮挡的洞口,大小正好够一个人爬进去。”
“你们看,你们看,我没有骗你们!”唐强跳起来大叫。
“坐下,坐下,坐下,不要着急!”
“我不急,我不急,我哪里着急,我哪里着急!”
“你看你多着急啊。”
“我着急什么,我着急什么!我很有问题啊,你们问吧,你们问吧!”
“现在问题是,你已经这么做了。”
“我做什么了,我做什么了!”
“就算前面那个人不是你,你也偷偷地进了作案现场。”
“那又怎么样!”
“那就是死罪。”
唐强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不停地说。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大理寺卿宇文豪说道。
“什么办法?”唐强问。
“你去指控一个人,一口咬定,是他指使你这么做的。”
“指控谁?”
“当朝宰相,狄仁杰。”
彭府的一间书房,黑暗之中,有一个黑影,手中拿着一张纸。月光从窗口照了进来,照在了这张纸上。上面是图画,标题写着几个字:“洛阳城暗门密道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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