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黑暗,最先带来的感知是深入骨髓的疼楚,狄裟睁开眼睛,短暂模糊后视力恢复,大雨倾盆落下,寂静的世界突然响彻哗啦啦的雨水声,听觉……也恢复了。
狄裟从泥泞的地面坐起来,迅速观察周围环境,是个不算太大的村子,能够嗅到空气中的鱼腥味,应该是渔村。
远处慢悠悠走来几个穿着粗布的少年。
“你这个小杂种命可真硬啊。”为首的少年笑着地一脚把刚站起来的狄裟踹倒在地,“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还没死啊,杂种?”
然而落到狄裟耳中就是“νλeθoeμπ……”,说的什么勾八?
踹他的人多了,狄裟也懒得计较,最重要的是身上全是伤,力量也消失不见,打不过,绕过他想要走。
狄裟懒得计较,可不见那人不计较。
那少年拎起狄裟的后领,不由分说朝他脸上就是一拳,啐道:“呸,狗东西给你爷爷我摆什么架子?敢无视我!一个妖族进了人类的村子就老老实实当奴隶,懂吗?”
狄裟听不懂,但少年尾音明显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他笑着点点头,弯腰朝少年点头哈腰,狠甩自己几个耳光,少年见状方才满意的带着小弟大摇大摆离去。
这次狄裟拦住了他,麻溜跪在他面前,指指自己耳朵跟喉咙又摇摇头露出一个祈求的目光。
“大牛哥,这小杂种前段时间不是还没聋哑吗?难道是……我们今天早上把他打太狠,把他弄坏了?”
身后的小弟凑到被称为大牛哥的耳边小声嘀咕,迟疑地问:“村长不会揍我们吧?”
“……这,”大牛畏惧地缩缩脖子,随后反应过来在小弟面前露了怯,恼羞成怒拉住狄裟的衣领,朝他比划拳头:“不许说是我们把你弄聋的,听到没!”
狄裟疑问地看向大牛,但看到大牛举起的拳头,虽没听懂,但赶紧点头。
“不行啊大牛哥,我们瞒不住啊,今天晚上杂种轮到去你家吃晚饭了!”小弟哭着摸自己的屁股,“我可不想被打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村长背着手正散步,看到一群小伙子刚露出慈祥的笑容,看到大牛手中白发红眼的妖族立刻笑容消失。
“大牛!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打三儿吗!”他厉声斥责,但眼中不带什么怒气。
“这……爷爷,这也不能怪我们啊,我们正在这耍的正好,小杂种突然跑来打我,我也不能不还手,就打起来了。”
大牛委屈地跑到村长面前,掀开衣袖,一个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的手印挂在上面,反观狄裟被打的出气多进气少,衣服都染成了红色。
“三儿啊,这件事既然你们都有错,俗话说亲兄弟感情都是打出来的,就给大牛道个歉,这个事就结束吧。”村长慈爱地摸摸狄裟的头。
狄裟懵懂地看向村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咋回事啊?”村长扭头问大牛,“你该不会把人打傻了吧?”
“他……好像,不就那点,就是,就是聋哑了,不都说妖族皮厚吗?我看也没多厚啊。大牛伸手挠挠自己的脸颊,吞吞吐吐道。
“你这混小子!早不打聋哑晚不打聋哑,偏偏这会儿打聋哑!你可知不久便会有医师来免费给村里看病?时辰有限,你把他打这么重,后面的人还看不看病了?”
村长恨铁不成钢指着大牛鼻子一顿痛骂,骂完沉吟片刻,“不成,不能让这个杂种占了时辰。”或许是觉得狄裟已经被打聋,他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眼里冒着凶光。
“杀之!”
打定了主意,他踢一脚大牛,“混小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你杀鱼的王伯请来,要是迟了,看我不剐了你的皮!”
狄裟听不懂这个世界的话,但对杀气敏感,这个老头显然动了杀心,趁他不注意,不顾满身伤痛,就地一滚爬起来朝村口跑。”
“来人啊!快追!那小杂种跑出去了!”
村长喊话自然是一呼百应,不一会狄裟抹着脸上的血水跑,身后跟着一群汉子追,把村子搅的鸡飞狗跳。
越跑,身体越痛,意识越模糊,狄裟心里恨到极点,措不及防间撞进一个满怀药香的怀抱。
“喂!你这小乞丐,快放了大人!”
被称为大人身后的少年目瞪口呆看着狄裟,想去把他掰开,但看他满身血迹,害怕弄脏自己才换的衣服,迟迟没有动身。
“何意?”大人的声音也是冷冷清清,平淡地问道。
“唉呀,医师大人您有所不知,”李村长说着,抹抹眼角的泪痕,“我们好吃好喝供着这小杂……小妖族,可这白眼狼竟是打伤我孙儿,我一时气不过,多打了他几下,他竟是就要逃!”
狄裟强撑着模糊的意识,狠咬几口舌尖,带着满腔的血腥味摇头,乞求地看向这人,心中有些诧异,竟是个蒙眼瞎子。
他赶忙“啊啊”出声,拉过医师的手,愣了一下,太冰了,把他的掌心温度都赶走几分,察觉到对方有些抗拒地想要缩回手。
没空再多想,立马牵着他摸摸自己的耳朵和喉咙,以示自己聋哑,蓦然跪地,因为他知道那个蠢货会嚷出来。
“你这小童,怎的能说跪就跪?你可知男儿膝下有黄金,还不快起来!”
狄裟低眉瞥他一眼,虽听不懂但大概是让他放开眼前这个青年。
少年衣料不错,指无老茧。狄裟无趣地看向别处,不谙世事的少爷,看他还不如看这个瞎子,起码长得好看,跪着懒得鸟他。
医师听到这话也是微皱眉,前几日换药童的心思再次浮现,他沉吟片刻,突然抱起狄裟,“莫怕,跟我走,为师护着你。”
狄裟诧异地多看两眼这个医师,近看越是好看,很年轻,肤色像是羊脂玉一样白,鼻很挺,唇很红,唇角还有一颗痣。
很漂亮,就是有点病恹恹的。
对于一个男人他不想这么形容,但是搜肠刮肚半晌只能这么形容,因为没读过什么书——从诞生开始就开始为天道打工,为男主服务,杀人是杀麻了,书却没看过两本。
他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看伞,全往那小子身上打了,导致医师的半边肩膀跟自己都淋成落汤鸡。
“大人!您要收他做徒弟?!”药童大惊叫出声,狄裟摸摸耳朵,聒噪的他耳朵疼,也直觉是重要的事,不然这小子不会这么惊讶。
狄裟悄悄记下青年刚才那句话的所有音节,待到识了字再翻译。
青年没有再说什么,更没有听村长狡辩,转身就走,狄裟趴在青年的肩膀上,朝村长身后躲藏的少年弯唇勾勒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晚上别睡太熟,我会将所有痛苦还给你。
青年似乎没有马车,本就身形单薄瘦弱,走了不久便出了呼吸沉重许多,狄裟拍拍青年后背,撕下一块尽量干净的衣角为青年抹汗,但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现在身上全是伤口,他可没有受虐的爱好。
他没有下来的意思,青年也当真不提,哪怕累极也闷不做声,七拐八拐不知走了多久,硬是走到一处悬崖峭壁边。
戎封探头看了看,云雾渺饶,看不见下面的具体情况。
青年走了一路,狄裟也看了一路那个药童到处采果子吃,时不时把伞交给他打,他实在不解,这种人留着干什么。
青年脚步微顿,声音依旧冷清,却比对村长的冷漠好了不是一星半点,“闭眼。”
狄裟听不懂,发出短促的疑问音节后视线景色快速模糊,失重的感觉如影随形。
手比脑快,落到青年后背的手不知何时摸向他的脖颈。
你这人真不能处,就累你一路,不至于带我跳崖吧?狄裟把头埋进青年的肩窝,在肚里慢悠悠嘟哝两句,把自己逗笑了。
落了地,耳边呼啸的风已停,毫发无损落地,峡谷内暗藏玄机,一座小院圈了三间茅舍,晾晒着被单和药材。
炽热的温度不断扑打冰冷的皮肤,更别说命门这么敏感的地方也被掌握,青年蹙眉,微微调整一下姿势。
狄裟反应过来后慢悠悠地不留痕迹再次垂下手。
许是回了熟悉的环境,青年也放松许多,至少抱着狄裟的手臂和肩膀不再僵硬。
放下狄裟,推开木门,狄裟打量一番,家具很少,就一张桌子跟四个木凳子,没有什么生活痕迹,显得不像有人住。
“你怎么不动了?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吧。”跟在他们身后的药童骄傲地轻抬下巴,看了眼屋内人,撇撇嘴,跑出去玩去了。
“嗯。”狄裟感觉是疑问句,也不管少年能不能听到,应了一声。
“过来……你叫什么?可会写字?”青年摸索着坐到一个小凳上,想喊狄裟,却又不知他叫什么,迟疑之下打了个哑迷。
狄裟下意识弯起眼睛,意识到青年看不到,面上再次失了表情,跑过去搬起椅子坐到他的面前“啊”一声。
青年迟疑,拿捏不准他究竟是会还是不会。
“便先唤你当归,若是识字后不喜,自行更换。”青年说着,颔首示意狄裟把手伸出来把脉,狄裟瞳孔微凝。
青年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当归?”
狄裟回神,“啊”了一声,试探地把手放了上去,看似盯着青年嘴角小痣发呆,实则青年一旦有什么不对劲举动,他立刻暴起抄凳子砸过去。
把脉的时间有点长,视线无聊地转移到其他地方,看着看着又垂目盯两秒自己手腕上的血管,转而观察起搭在血管上看似无害的指尖。
指尖很白,苍白,比深海还要冰冷几分,但除这一个缺点就只剩下优点了,纤长细腻很好看。
察觉到自己想了什么,狄裟又闷笑出声,似乎从见面到现在,他说的最多的词就是好看。
“何故发笑?”青年早有疑问,跳崖时也是如此,一般孩童就算不哭也会恐惧,只有他竟然笑出了声。
也没指望狄裟回答,只是说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似乎只是想说话。
看完了手,他又看看他的衣服布料,是麻衣布料,超出狄裟想象又没完全超出,毕竟住茅舍的人总不能穿锦衣绸缎。
只是人太好看了,把衣服也衬的极好。
“三七,三七?”青年唤了两声,不见人来,虽前几次都是如此,此时也不免失望。
狄裟猜测他应该是在喊那个药童,这个悬崖底下的活人应该就只有他们三人。
年轻的医师站起身,对这方天地早已熟悉,就像没有失明的人毫不迟疑地迈步。
狄裟故意动了动,牵扯了伤口,血腥味顿时扩散整个房间,青年嗅到了,若是三七在,此时药已在煎,他对三七又增了几分失望。
他支着头看青年不悦地抿唇,脸上有表情时比淡漠的样子更生动,天道这次的审美太在线了,狄裟猜是抄袭了其他星系的人。
越是对这个人重视,越是显得他重要。
这个人,恐怕就是此世男主的后宫之一了。
想了想往历的男主都是肥头大耳其貌丑陋贪婪好色的性格,狄裟难得产生一点惋惜的情绪。
出于这个原因,他扯动着伤口多此一举地扶住青年,观察推测他的下一步落脚点,青年没说自己去哪里,两人竟无意见相左。
“当归,回去,莫要伤上加伤。”他扯了扯放在手腕的手,没扯动。
人感受世界有五个方式,所谓看听嗅说摸,两人加起来快要五感尽失,这样真的能处理好日常琐事吗?
青年刚有所疑问,甚至想到了把狄裟治好放去做工养活自己的可能性。
出乎意料的,当归明白了他的意思,很快退到房间内。
他去的快,回来也快,拿盒药膏指尖蘸染几分抹向狄裟的侧脸。
狄裟下意识的想躲,掐住自己的伤口让自己强行不躲闪,被掐住的伤口滴滴答答落下血珠砸在木地板上,无人说话时,水声分外清晰。
青年滞住,涂的速度更快,涂完了脸,示意狄裟伸出胳膊。
狄裟的表情冷了下去,在他的认知里越是对他好,图谋就越是大,他在一人身上摔个惨烈,这次……天道要故技重施吗?
本要仗着青年看不到偷偷挖一块观察,想到了什么,手臂微顿又放了下去,改为嗅闻药膏的成分,虽世界不同,但天道不会特意修改每个世界的草药味道,也算是一个小bug。
狄裟印象最深的世界是一个叫蓝星的世界,一般他也选用蓝星对草药的命名方式。
肉桂、白芍、紫丁香根……似乎没有有害的草药,但也不排除天道的猪脑想到了这个bug,加急修改了。
青年抹完便要伸手解狄裟的衣口,喉咙这个部位无论如何狄裟都不会让人碰,一是致命,二是脖颈上有缝合的痕迹,他躲过去快速解开,随手一丢扔到了地上。
若是有懂医学的人看到狄裟的身体,必要直呼医学奇迹。
狄裟这次进入小世界的年龄莫约十二岁左右,不大瘦弱的身子上没有一处好地方,刀伤剑伤野兽撕咬的伤以及枪|伤……种种伤口导致他的身体看起来千疮百孔。
但这些并不是医学奇迹的来源,他的心脏处的伤口极深极狠极多,若是寻常人十次命都不够死——狄裟也是寻常人,这些伤都是死出来的。
青年越抹越心惊,抹到最后停下了手,颤抖几下唇瓣,又摩挲几次伤口。
这……这怎么可能?!
狄裟似笑非笑看着青年的惊愕,但面上“啊?”的疑问了一声。
回神的青年抹的很迟疑,时不时就到处摸摸伤口,药膏味道好闻,抹上去清凉,也没什么疼痛灼伤之感,拿着空碗出去后脑中不断思索着伤口。
怎么想都是致命伤,当归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大人?大人?”玩回来的三七看着青年有些心虚,但意识到他看不见,又理直气壮起来。
回神过来的医师冷淡吩咐:“去煎药。”
若说药膏狄裟还能信几分,对这种入肚药是一点信任也无,但旁边有那小子盯着,面上没表现出来,弯腰行礼表示感谢。
太苦了,苦的狄裟眯了眯眼。
药童噗嗤笑了出来,从兜里掏出个果子,“果然是孩子受不了苦,吃吧。”
狄裟摇摇头推拒给他,弯眼笑了笑。
虽是满脸血污,但隐隐能看出骨相上佳,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被拒的三七也不恼,塞到了自己嘴里。
青年听闻从衣袖掏出几块蜜饯递给狄裟,狄裟咬住没嚼,拿出来一块放到他的唇边,他没抗拒的咽下。
又等片刻,狄裟这才慢慢咀嚼,看来蜜饯没下毒,只有药汤可能有问题。
他被安置在院子里看着青年忙上忙下,时而扫扫院子,时而查看一下晾晒的草药,时而劈柴备用,一时间狄裟眼里只有那个清瘦的身影。
医师在忙,药童却在玩,抓个兜虫逗弄的不亦乐乎。
伴随着青年忙忙碌碌的勤劳身影,夜幕也如约降临,天上点点繁星闪耀,倒也称得上好看。
晚饭是三七做的一碗浓稠的米汤,几碟清淡的小菜,狄裟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
“你吃这么少能吃饱吗?”刚吃个半饱的三七满脸疑问看着狄裟。
狄裟照例点头。
“那你给我吧,我没吃饱。”三七说着,毫不见外地拿去就吃。狄裟似笑非笑盯着他,牙齿研磨着嘴唇。
医师没有说话,安静地低头喝粥。
“我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你跟我睡。”三七边往嘴里塞东西边说。青年放下碗,淡淡道:“食不言。”
三七缩缩脖子,不吭声了。
狄裟无所谓他们的谈话,他朝三七比划一个冲澡的姿势又指指门外,三七点点头,“去吧去吧。”
“去何处?”
狄裟没想到冷冷淡淡的青年像是在问他,三七赶紧咽下嘴里的菜,“大人,他要去沐浴。”
“胡闹,身上带伤怎能沐浴!”青年的唇抿直,狄裟的视线看向那里,丰满又潋滟。
他猜青年不同意,挪挪椅子,牵起青年冰凉的手抚向自己的心脏,又摸摸青年的侧脸。
哐当。
三七嘴里含着菜,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筷子径直掉落在地。
青年却诡异地懂了狄裟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自己的治愈能力极佳,他又想到狄裟身上数道致命的伤口却依旧活着。
“既如此,去吧,三七,把你穿不上的衣物给当归拿两件。”
回神后的三七连忙应是,拉着狄裟出门压低着声音惊呼,“你摸大人的脸,大人怎么没叱责你?怎么做到的啊?教教我呗。”
“啊。”狄裟敷衍的应了声,提一盏灯照明,抱着衣服去河边洗漱。
刚落水的瞬间水面便晕染出一片红。
披上衣服坐在岸边,借着灯光照照自己身上已经痊愈的伤口和不计其数的疤痕,狄裟的面色比医师还要冷上几分。
他长的很阳光可爱,笑起来能把人甜的牙疼,此刻冰冷着脸有种巨大的反差感。
摩挲着伤痕,狄裟蓦然笑了起来,天道啊天道,现在你还没联系我,是忘了我?还是……无法联系我?
随着他的摩挲,身上的伤疤慢慢消逝,本身伤痕的作用就是勿忘天道给予他的耻辱,这个世界是他最后的机会,重新开始不再需要伤痕的提醒。
站起身系好衣带,狄裟弯腰抠喉咙把今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这是他死了无数次,练了无数小世界的功法演化出的消化结构,只要不主动消化,食物会一直存在。
他不信主角的人喂他吃的药和食物。
狄裟提着灯哼着歌慢悠悠顺着小道返回屋舍,弯腰查看,三七早已卷着被子熟睡。
他放下灯,悄然无声走到医师的门前附耳倾听,呼吸声悠长缓慢,似乎进入了熟睡层次。
狄裟垂眸从地上捡起个石块张嘴一口咬下,这才发现他的牙齿异于常人,颗颗尖锐锋利。
磨成石片后轻轻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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