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之人躺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规矩,双手置于胸前,睡的很板正,寸步不离的蒙眼布挂在床头,没了那个碍事的东西遮掩,青年真正的容貌显现。
狄裟再次词穷,贫瘠的知识干干巴巴搜出来几个词:冷淡、温柔又惑人。
青年眉眼精致,漂亮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漂亮的不可侵犯,但过度的漂亮会让人失了畏惧之心,这时候冰冷的气质展露出来,便让人不敢直视常常忽略他的容貌。
比起这个,狄裟的视线再次聚焦到他的唇瓣,或许是主人熟睡缺水的缘故,没了潋滟水润,却依旧漂亮。
狄裟亮红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明明灭灭,像是野兽觅食前对于猎物的最后警告。
石片抵到青年的脖颈,狄裟眯眼认真倾听,他的呼吸声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悠长缓慢。
石片又向前几分,逼出一道血线,青年泄出轻弱的闷哼,却依旧没醒。
狄裟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没动,半晌后俯身把血珠抹去,轻微推门而出。
原本应该熟睡的青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摸摸自己的唇瓣,虽然看不到,但他能感受到狄裟的目光落在这里的时间最长。
他的心里没有被冒犯的温怒,只有对狄裟的好奇,那个孩子,究竟是何人?
心思缜密,谨慎多疑,数道致命的伤却依旧活蹦乱跳,让身为医师的他心脏像是被猫儿抓了般痒痒的。
想研究。
狄裟来到他们落下的地方,因为靠近悬崖边缘只有这里有个小水潭,他活动两下筋骨钻了进去,霎时一头巨大的鲨鱼越出水面,冲天而升。
轻巧落在地面,狄裟抖抖身子甩出一身水,顺着气味找到了那个小渔村。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走在泥泞的村路,两侧都是浓烈的鱼腥味和暗红色的血迹,几条土狗争夺着被丢弃的内脏,吃的不亦乐乎。
看到生人经过,它们立刻呲牙狂吠,却无一狗敢向前,夹着尾巴装腔作势。
狄裟已经掀开窗户钻了进去。
土狗自讨没趣,呜咽两声转身继续争夺鱼的内脏。
大牛睡的不太安稳,昏昏沉沉挣扎在梦境和现实,却突然梦到那个杂种咧嘴对他露出一个阴沉暴戾的笑。
“啊!”他忽地坐起来,心神不定大口大口喘气,擦了擦脸上的冷汗想要下床喝水。
低头穿鞋,再抬头,噩梦的主角正静静站在他的床前,看到他发现自己嘴角勾了勾,但眼眸里毫无笑意冷的寂然。
刘大牛指尖颤抖指着狄裟“你”了半天没说出出个完整的句子,最终竟然活活晕了过去。
狄裟毫不意外,刘大牛本就是欺软怕硬之人,这个反应在他预料之中。
待刘大牛再次醒来,恍惚地发现自己被绑在木桩上动弹不得,一村子无论男女老少都像猪圈的猪崽缩成一团低头不言语。
“既然醒了,就开始吧。”
还未思考出个所以然,身旁一道稚嫩甜软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在说什么?
刘大牛听不懂,但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话,倒不如听不懂自欺欺人。
狄裟精准地找出躲在人群里杀鱼的王伯,对方黑壮,肌肉块块突出,手上还有鱼血,狄裟站在他身边刚到腰身。
他牵着王屠夫走到刘大牛面前,递给他一把刀。
只是杀鱼,从未杀过人王屠夫口齿发干,刘大牛没被狄裟堵住嘴,情急之下大吼:“王伯!你手里拿刀岂能怕小子?”
王屠夫咂吧两下嘴反应过来,对啊!自己干嘛怕这小子!
人云亦云的王屠夫终于清醒过来,顺势拿刀舞出虎虎生风,砍向狄裟。
狄裟撩撩眼皮,血红的瞳孔又把王屠夫吓得缩回去,他干笑两声:“俺怕你无趣……解个闷、解个闷哈哈。”
“大牛啊,别怪王伯,这小子可是妖族,怪就怪你把他惹出火了。”
王屠夫往手心里呸呸两声,心想杀鱼杀人不都一回事,一闭眼就下去了。他给自己鼓好气,闭眼大吼着就砍下去。
刘大牛也在尖叫。
狄裟轻巧按住他,把砍刀挪到手腕,示意王屠夫往这剁。
剁只手可被杀个人容易很多,王屠夫嘴里念叨着:“别怪俺,这是你活该,只是砍个手而已…砍个手而已,痛痛就过去了,这可是捡回一条命啊大牛。”
“啊!!!!”哭嚎响彻小渔村。
襁褓中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含住手指哭出来,此起彼伏的哭声感染了稍大的少年,畏惧地躲到母亲们的怀里大哭,母亲见此不由红了眼睛哽咽,对狄裟的怨恨更上一层楼。
滔天的恨意和血腥味让狄裟迷醉地闭上眼睛,颗颗尖锐的牙齿硬是把拇指咬下,吃了满嘴的血,疼痛让他蜷缩着身子尖笑出声。
哪还有半分可爱的模样?
简直是地狱爬出的索命鬼。
王屠夫见妻儿皆是此态,男人的血气让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向狄裟,却被狄裟满嘴是血的恐怖模样吓退,妻儿看着又不能不表示,只能折中的喘着粗气问狄裟他可以回去了吧。
狄裟睁开眼吐出拇指,再看手上已经长出新的拇指,摆手示意他回去,又招手像招狗似的把村长喊过去。
村长比王屠夫镇定许多,拿着从王屠夫手中接过的刀问狄裟砍哪,狄裟顺势转身,嘴角勾出一抹笑,比划着大牛的身子。
大牛察觉不妙,刚要提醒村长,李村长却已经快准狠捅穿狄裟的心脏。
狄裟捏住刀尖咧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没有停歇,一声盖一声,癫狂又轻蔑,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海浪的频率渐渐和他重合同步,跟随着他的笑声卷动扑打礁石。
李村长眼里冒精光,认定狄裟只是最后的垂死挣扎,抽刀又连捅数十下,狄裟的笑声停住。
突然倒地。
李村长赶紧越过他,苍老干瘦的手指麻利地解开绑着刘大牛的麻绳。
刘大牛瘪嘴捂住手腕,那里砍出一个齐整的缺口涸涸冒血,疼的他两腿哆嗦站立不直,本想提醒爷爷,那个杂种笑了一下,但死都死了……他把话咽回肚里。
村长搀住他往回走。
李村长以为自己会迎接众人敬仰的目光,毕竟他刚杀了一个祸害村子的妖兽,但实际却是村民恐惧的躲闪。
刘大牛想起了狄裟嘴角的笑意,僵着身子不敢往后看,李村长却径直扭头。
一阵阵高耸的海浪固定成扑打村子前的模样,狄裟站之上双手扭动指挥着什么,俯视村长,无声地谑笑。
村长甚至没来得及说话,一头浑身伤痕的大白鲨越出水面咬住他的腿翻滚身子滑进海里。
“继续。”狄裟淡淡道。
两个中年男人不受控制地站出来又把刘大牛绑回去,刘大牛没有挣扎,眼睛空洞显然认命。
他抬头看看海浪上的狄裟,他后悔地想,自己为什么要欺辱他?鲨鱼再弱小也是鲨鱼。
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把他捡回来养大对他好的爷爷也死了。
狄裟没有再让人砍他,选出那几个眼熟的少年示意他们扇刘大牛。
他的指尖颤动着,海浪跟随节奏舞动。
“你把我杀了吧……你把我杀了吧。”刘大牛无法看着昔日对他马首是瞻的小弟扇自己,这是莫大的耻辱。
狄裟笑了一下,笑容像流星转而消逝。
“真可怜。”他说。
刘大牛的抗议没有任何人在意,很快他就被扇的鼻青脸肿。
狄裟双臂高抬,蓦然下压,盖在村子上空的海浪瞬而就要吞没这个小村子,黑色的烟雾轻轻托住海浪不容置喙的制止。
紧紧护着家人的村民悄悄睁眼,阴影中探出一颗凶恶俊美的狼头,它继续往前走,才恍然它背上驮着一个年轻秾丽的男人。
“哥哥!”狄裟喜出望外,蹦哒两下朝戎封用力挥手。
戎封探头探脑观察一下四周,随口嫌弃地说:“谁是你哥,别乱喊。”这才看向狄裟,上下打量一下他的模样,道:“你变这么小干嘛?”
狄裟笑容一敛,下意识要糊弄过去,但沉默片刻还是实话实说:“我的力量没了。”
“没了?”
转眼黑狼变成人,戎封抱着白愁眠把他放下来脱下外套交给他,抬眉,“来打一架。”
村民以为来了救星,可他不仅是妖族,那个索命鬼竟也认识他,希望刚破灭,谁知两妖竟然打起来。
白愁眠扫了眼架子上绑着快不成人形的人,就近原则问身旁妇人刚才发生了什么,妇人畏惧地往后缩了缩,没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金条,又问了一遍。
这次没等妇人说话,钻出来个男人把金条一把夺过塞进怀里絮絮叨叨夹杂着他个人情绪讲了遍事情的经过。
但无论他怎么前言不搭后语,不可否认的是刘大牛惹事在先。
男人摸摸自己的下巴,胡茬扎手,又看看自己的衣服,破旧酸臭,一根他食指长的小金条显然不够他娶漂亮媳妇。
但是身前男人不同,他的斗篷洁白漂亮,人也干干净净,最重要的是没他高壮,那腰细的一手就能揽住,长得也不像个男人,娘们兮兮的。
白愁眠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掏出一根金条递给他,“谢谢。”
他掀开兜帽朝男人眯眼笑,措不及防男人撞进他清澈纯净的蓝色眼睛里,他的喉咙不受控制的吞咽几下。
抓住金条的手得寸进尺的摸向白愁眠的手背,白愁眠的眼睛冷下去,像是撕破了什么伪装,懒怠烦躁地反扣住男人的手腕,“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眼神。”
往前一扯掐住男人的喉咙往地上砸,人类坚硬的头骨似乎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血液溅上他的鼻梁和毛绒绒的斗篷。
男人的头颅已经粉碎。
戎封也和狄裟打完,把人从房屋废墟中拉出来,没有想出来原因扭头想要求助白愁眠,却发现自己爱人漂亮的衣服被弄脏了。
他的眼神肉眼可见的狠戾起来,低沉冰冷地问“谁干的。”
白愁眠却已经把斗篷解开穿上了戎封的外套,看向戎封的眼角霎时绯红,扑到他怀里委屈地说:“脏了……我不喜欢这里。”
戎封被爱人这一撞,什么戾气都撞没了,但也知道对方这是暗示他让狄裟自己解决。
白愁眠趴在戎封的肩膀上揉揉狄裟的白发,出乎意料的柔软,多摸几下,轻点他的额间,“小鲨鱼,我把这个世界的语言翻译给你了,加油。”
狄裟摸摸额头,神色复杂反问白愁眠为什么要帮他,明明他在上个世界还试图杀他。
“因为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好人。”白愁眠支着下巴,若有所指告诉他,“不要完全相信人类,不要抗拒相信人类。”
黑狼如同初来般再次慢慢潜伏黑雾中消失。
狄裟低头不知在想什么,不要抗拒相信人类吗……他抬眸看向畏畏缩缩的村民,虽然不知道什么人类值得他相信,但绝不是这种人类。
他的手再次高扬,脸上再次露出疯狂的笑意,这次再也没了黑雾拯救他们,他们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希望。
海浪终是吞没这个不起眼的渔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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