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裟坐在废墟之上仰望着月亮。
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欣赏着这片与其他世界不同的景色,直到天边一缕晨光穿破薄雾,他站起身活动筋骨知道该回到那个崖底了。
那个崖底很不错,适合他修养残破的身子恢复力量。
“你在干什么?”
陌生的声音让正在偷藏药材的三七身子一抖,他赶紧站起身偷偷把药材挪回原处,自认动作隐蔽,“我,我在帮大人晒药材。”
狄裟不管谎言与否,兀自转身进了医师的房间,站在门口突然想起来好像需要敲门……现在再敲门来得及吗?
“谁?”坐在凳子上梳发的青年动作一顿,有些不喜道:“三七,为何毛毛躁躁?”
他的声音让狄裟想起昨日,他也是这么说出“莫怕,跟我走,为师护着你”的吗?
“师尊。”狄裟有些生疏青涩地喊了声,“三七那小子偷你药材,需要我处理吗?”
“当归?”青年放下梳子,随着声音转身问:“你的嗓子好了?听觉也恢复了?”他没问狄裟为什么听不到自己说话却知道喊他师尊。
狄裟嗯了声,又迫切地问了一遍。
“既如此,交于你处理吧。”青年抚了抚眼罩,声音依旧淡然,但耐心不少“切记,勿将人打死。”
狄裟的心脏一跳,觉得他意有所指。
“不……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师尊比较重要。”他垂下的手指一转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尖锐的石片,慢慢走近青年,“师尊,你的眼罩有点歪,我帮你扶一下。”
对此无知无觉的青年没说话,但也没拒绝,依旧端正坐在椅子上,似乎是默认了。
垂落的手臂突抬,尖锐的石片轻点眼罩,青年却丝毫未动。
“好了吗?”他问。
狄裟总觉得对方透过那层布观察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他抬手随意整了整,“好了。”转身要走,青年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还未答应我。”
狄裟觉得这人着实有趣,走过去蹲在青年腿边问,“我答应你,但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青年怔怔片刻,虽然狄裟对他毫无尊敬之情,但他也不介意,因为他想研究狄裟身子在先,都是错也是他先错了。
可是……“我没有名字。”
狄裟浑然不信,似笑非笑地问“师尊莫不是想空手套白狼?”
青年伸手拍拍狄裟的发顶,狄裟的身子霎时紧绷,等待着青年出手的瞬间把他弄死。
左等右等,等到青年收回手也没等到。
“为师真的没有名字,你若不信便不信。”他推了推狄裟的肩膀,“换个要求吧,别的都答应。”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个要求先赊着,师尊最好不要骗我。”狄裟站起身若有若无警告青年,又像孩童随意的撒娇。
“不骗你。”
三七站在门外惴惴不安,又是后悔自己做事怎么不周全,又是恼怒自己蠢笨忘记拦住那个乞丐让他进了屋。
好不容易狄裟终于走出来,三七迎上去还未说话就被狄裟打晕拖着他上了悬崖,顾忌着不能打死人的要求,狄裟伸手消除了他的记忆又往他怀里扔了根金条——白愁眠的。
事情完美解决,狄裟走在崖底,觉得哪都舒适好看,真是个不错的窝。
“当归,来为师这里。”师尊听到他的脚步声,朝他示意。
狄裟心情不错倒也听话,乖乖过去,突然被青年抱起。
他的瞳孔霎时紧缩,手比脑更快要扭断师尊的脖子,幸而理智回笼及时制止,“师尊。”他的脸上没了笑意,“你我都知我不是寻常孩童,别演了,放我下来。”
“抱歉。”青年抿了抿唇,“为师只是想与你亲近。”
“为何要跟我亲近?”
“因为想研究你的身体。”青年实话实说。
狄裟没忍住笑了出来,“师尊倒是诚实,若我不愿呢?”
“那便不愿。”青年蹲下身子摸索着理了理狄裟挣扎中凌乱的衣领,“若你不愿,无人能强迫你。”
他的声音不大,许是不常说话带着几分沙哑,冷淡中透着几分温柔。
无人能强迫你……狄裟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没笑出来,“师尊这张嘴倒是会哄人。”
他刚想再调侃几句,措不及防看到青年单薄衣物下因弓背给他整理衣物时突兀支起的脊椎骨。
调侃的话停在嘴边。
“那你便当是哄你吧。”青年淡然处之,一副狄裟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乖徒儿,你今日需砍柴、晒药材、钓鱼……”
狄裟垂眸看向给自己整理衣物的手腕,同主人一样消瘦青白。
为什么会这么瘦?
他一边想一边随口闲聊似的:“平时你也这样?”
“不是。平日是三七处理。”
“就他?”狄裟不信,“就那小子能帮你才怪,是你在忙吧。”
“是。”青年没有被戳破的窘迫,顺便又夸了夸狄裟,“你比他更好,相信你一定可以完成,对不对?”
“那我要完不成呢?师尊是不是像今日一样遇到一个比我更强的人把我踹走?”狄裟问。
青年这次的回答没有干脆,沉吟片刻迟疑问道:“若我回‘是’,你还会完成今日的劳务吗?”
“我既是师尊的乖徒又怎敢忤逆师尊的嘱咐?”狄裟拍胸脯保证,“师尊吩咐的,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青年重新挺直脊背,“是。”
狄裟也不恼,跟着青年的步伐问他去哪,青年顾忌他的腿短,步伐比平时慢上不少,“看医书。”
“看?”
“盲文。”
一问一答间青年已经进了屋,勾唇又轻轻拍了拍狄裟的发顶,狄裟这次早有准备也没过度防备,只是又一次说:“不要随意碰我。”
“那……乖徒努力。”青年带着鼻音最后说道。
门啪嗒关上,狄裟碰了一鼻子的灰。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狄裟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陷入淡淡沉思。
回想这一天除了给青年打工,竟然什么都没干,他抬眉问身旁试探性夹菜的青年问:“师尊不怕我往饭里下毒?”
“不怕。”青年低头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又夹了一筷子,随口说道:“我没这么想死,但也没多想活。”
“为什么?”狄裟顿住,没想到青年会这么说,他拿起碗筷往嘴里刨了一口饭,“我以为师尊至少也是爱性命才做医师的。”
“……吃菜吧,你的手艺很不错。”青年短暂沉默片刻,转移了话题,显然不想多谈。
狄裟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他耸肩换了个话题,“师尊不觉得让一个十二岁的孩童做这些太过分了吗?”
青年蓦然笑起。
狄裟的筷子再次顿住,虽然他看不到青年的眼睛,但觉得他的眼睛此刻也是弯着的,好看。
“你也说了,你不是普通孩子。”青年失笑地问“你自己说的都不记得了?”
“师尊的记忆倒是不错。”狄裟两天没吃饭又屠了个村子,正饿的不行,狼吞虎咽往嘴里刨饭,含糊地说:“还得是我手艺好,昨天那小子做饭难吃死了。”
“你昨日吃了?”青年顺势刚说个话头便僵住,糟糕,太久不说话说顺口了。
狄裟往嘴里倒饭的动作也停住,房间静寂的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师尊的本事不小。”
最终,狄裟慢悠悠说出这句话后像是无事发生继续狼吞虎咽的吃饭,但动作更加小心,精神更加紧绷,防备许多。
他没问青年怎么知道自己吐出来了,没必要,有些事刨根问底彼此都不好做。
“……其实。”
“师尊。”狄裟制止青年将要说出口的话,“你不需要告诉我关于你的所有秘密,我不杀你是因为你和我们都不同,我们疯狂,没人性,贪婪,你清醒,温柔,一尘不染。”1
狄裟不知道青年是否真的像自己说的这般好,也考虑过他是不是伪装,但现在就足够了。
半晌,青年嗯一声,放下了碗筷,“我想多吃些,但实在吃不下了,浪费了你做这么多。”
狄裟看了看青年碗里还没只猫儿多的饭量,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青年如此消瘦的原因之一。
“你觉得你吃的太少了吗?”他问。
“……少吗?很多了吧。”青年有些迟疑,“那,我再吃一点?”
“吃点鱼肉吧,这个不容易饱腹。”
青年依言去夹,夹了半天只夹了根鱼骨,他无奈地笑了笑,“算了。”想要缩回手。
“别算。”狄裟按住青年想要缩回的手腕,措不及防被冷到,“师尊这身子在长夏倒是爽利,可惜入秋了。”
青年啊了声,“是不是冰到你了?你莫要随意碰我。”
说完两人皆是一愣,狄裟没想到这话这么快就还给他了,笑起来。
“我给你夹菜。”狄裟站起来拿起青年的筷子夹了块鱼肉,坐回去认真地挑出鱼刺。
青年虽然看不到,但能感觉到自己捡来的小徒弟对自己的妥帖。
“你一直这般好?”
“好?这倒是个新奇的评价。”狄裟边挑边说“从我诞生起从来没有人这么评价过我。”
“不应当。他们没有了解你。”
“了解我?你就了解我吗?”狄裟又垂了点头,更加认真地抽出那小一根隐藏其中的鱼刺,“他们只会厌我恨我利用我。”
“何故?”
狄裟没有说话,那便是不能说了。
又过了片刻,狄裟再次确认没有遗漏的鱼骨后递给青年。
青年道了谢,虽饱腹,但不想辜负狄裟的一片心意,同样认真地吃着。
狄裟支着头看青年唇角那颗痣跟随主人的动作而轻微晃动,觉得有趣,“师尊长得真漂亮。”
青年措不及防被呛到,“咳…咳咳,怎的如此突然?夸男人怎能夸漂亮?”
“我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夸。”
“明日我教你习字。”
“哈哈!”狄裟一拍桌子站起来,笑道:“你露馅了吧,我就知道你想故意折腾我!”
“你慢点,小胳膊小腿的,也不怕摔倒。”青年有些无奈,“我哪有这种想法,你也不想想自己砍了多少的柴?我虽不能视物,但用手粗略一摸就知够我们半月用的了。”
狄裟愣了愣,屈指挠挠脸,“是这样吗?我不知道用多少,就多砍了点。”他转而问了另一个关心的问题,“你怎么不自称为师了?”
“我,咳,为师…为师忘了。”青年的耳朵因不好意思霎时通红,唇也紧张地抿直,“为师不擅沟通。”
狄裟噢了一声,他以为是青年反悔了,既然没反悔,狄裟也不介意他怎么自称,“你喜欢哪个说那个就好。”
“既然吃好了,为师收拾碗筷”青年站起身,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猛地扶着桌子捂住头。
“你怎么了?”狄裟站起身忍着身子被碰到的不适扶住青年。
“……无事、无事,许是起来太突然了,休息片刻即可。”
青年咳嗽几声,像是按了某个开关,咳的越来越厉害,最后竟是突然咳出一滩血。
血腥味让狄裟的牙齿发痒迫切地想要破坏什么东西。
“你咳血了。”狄裟说。
青年嗯了声。
“你要死了吗?”他又问。
狄裟产生这种想法不奇怪,在他的认知里见血就是要死人的。
青年哑然失笑,慢吞吞地回复:“很遗憾,为师暂时不会死。”
“你不能死也不该死。”狄裟扶住他慢慢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水,“你需要什么?”
青年抱着杯子,热乎乎的温度让他掌心冰冷的温度都驱散不少,他舒适的缩了缩身子,“为师什么都不需。”
青年低头喝了一口,喟叹地长舒口气。
狄裟坐在他身旁出神,稚嫩可爱的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直到现在他还没了解这个世界是此前从未有的情况,目前来看这个世界似乎是中武世界。
他想的出神,青年也识趣地不打扰,两人交流点到为止,你不探寻我,我不深挖你。
就如现在,两人皆不知对方的名讳底细却像认识了十几年谈笑风生共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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