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誓,没有比泡温泉更舒服的事情了。
狄裟满足地打个哈欠,尾巴尖尖在水里雀跃地摇啊摇。
开心~
青年坐在另一边微侧着身子,手肘支着泉石撑着头,缀有小痣的唇角抿直,冰绿的眼睛平静又无焦距地看着远方,无意识摆出的姿态疏离又优雅。
他想,师尊不笑不说话时简直像换了个人。
“狄裟。”青年扭头看向他。
狄裟瞬间正襟危坐,抹干刚才偷偷玩水被浸湿的脸,“我在。”
“你和他同为一人?”
“虽然我不是很想和那个废物扯上关系,但是毫无疑问。”狄裟耸肩摊手,“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他是过去的我,我是未来的他。”
狄裟并不意外师尊发现端倪,也不介意把一部分真相告诉师尊。
“过去的你……”青年沉吟片刻,蓦然笑起来“你的变化很大。”
等了半晌,青年却不再说话。
狄裟憋不住,期期艾艾游到青年身旁,尾鳍在水下缠住青年的小腿,打个弯蹭了蹭,青年怕痒,缩了缩腿,无奈地问“做何?”
“师尊没有其他想问的吗?比如……你先见到的是他还是我?”
“是你。”
青年放开支着头的手,转而寻狄裟的尾鳍,揪住他的小尾巴却没拿开而是主动放在自己的腰间,期间微垂的眼睑淡淡说道“想要撒娇就直言。”
“不是撒娇噢。”狄裟得了准话,得寸进尺把自己塞进青年的怀里,犹嫌不够,紧紧抱住师尊的脖颈,埋进他的颈间。
“是宣示主权。”
青年轻笑两声摸了摸他的头发,软软的,有些弯卷,配合对方不安的撒娇像是朝他咩咩叫的小羊羔。
“是你,一直是你。”他自认自己的声音不算温柔,又冷又冰,他长大的那个小村子没有人喜欢这种声音,但现在青年却是不怕的。
因为他知道狄裟不惧。
“我救下的是你,认的徒弟是你,也是你夸我的眼睛好看,鼓励我不要自卑。”缱绻的尾音像是最有效的药剂,把狄裟的不安烦躁全部抚平。
“师尊师尊。”狄裟黏糊糊在青年身上乱拱,“我最喜欢你了。”
他抬起头,不是往日的假笑,而是真正的、毫无阴霾的纯净笑容,“在这个秋日,我拥有了唯一的家人。”
狄裟不敢用力,虚虚坐在青年腰间,低头掰着手指认真地说:“他有精神寄托的弟弟,对他还算好的老板,哦,就是东家,一群出生入死真心待他的朋友。”
说完,他抬起头看着青年。
“但是,我只有你。”
不等青年说话,他又接着说:“当然,这不是埋怨也不是不满,我并不羡慕他,我有你一人就足够,我只是想说如果他想要抢走你,你不能答应。”
狄裟郁闷地趴回青年怀里,尾鳍郁闷地甩来甩去,“他这个人啊,虽然胆小懦弱还优柔寡断,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正义、善良又守信,你们应该都更喜欢他吧。”
狄裟与过去的他就像正反两面。贪婪和狡猾、残忍与欺诈是他的标签。
“不是。”青年随手把碍事的黑发挂在耳后露出精致透粉的耳朵,狄裟眨两下眼睛,师尊生得真漂亮,好看到他心巴上了。
不一样的。他的狄裟更狂傲更桀骜,心思更深沉阴暗,或许在外人眼中很可怕,但是……
“你就是我的太阳,耀眼夺目的太阳。千人千面,同样一个人收到的看法却不尽相同。”
“在他人眼中你是十恶不赦的妖怪,在我眼中你只是我的徒弟,我的家人,我无所不能的小太阳。”
狄裟怔住,随后翻身上岸,不知从哪拿出纸笔奋笔疾书。
青年有些无措,不知哪里说错了什么,听动静狄裟似乎在写字,试探问道:“你在写什么?”
“我要把这句话裱起来。师尊每晚都给我念一遍好不好?我晚上睡觉都呲牙乐。”
没忍住,青年低笑出声。
狄裟写一半,停下笔急了,“师尊,十恶不赦的‘赦’怎么写?快教教我。”
这次,青年笑得眼中水雾弥漫,喉间染成痒意,边咳边笑。
“师尊,”狄裟蹭到岸边,握住青年的手来回摇晃,“我要急眼了!要咬人了,你快教教我嘛。”
“好好好,别急别急,为师教你便是。”青年站起身,从一旁木盆拿出备好的毛巾擦拭黑发,却不知衣襟敞开,单薄的中衣露出被熏的有些粉嫩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腰腹。
狄裟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后赶紧把笔一丢双手捂眼,心里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念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师尊长得再温柔漂亮也是男人,非礼勿视什么?
青年不知狄裟都想了些什么欺师灭祖的东西,从后面拥住狄裟执手潇洒写出。
狄裟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写的歪七扭八像蛆在爬的字多少有点玷污师尊瘦劲清隽的字体。
小心翼翼放回空间,扭头时师尊已然在穿衣,热气过后就是冰冷的衣服贴在身上,引得他连打几个喷嚏。
狄裟微微踮脚给师尊披上厚厚的斗篷,说来这个斗篷甚巧,他在某个兽世界遭朱雀一族全族追杀,等休养好反杀首领,灭族拔毛而成。
披在他师尊身上也算死得其所。
狄裟怜爱地拍拍原本是头颅现在是兜帽的位置,好兄弟们,算你们废物的还不彻底。
“当归……这是?”青年抓住领口无措地眨眨眼。狄裟也不在意师尊怎么称呼他,喜欢怎么喊他就怎么喊。
他挠挠后脑勺,“这个世界有朱雀吗?你就当是鸟毛制成的斗篷吧,据说会自主生暖,师尊畏寒,正合适不过。”
“为师以为朱雀只是传说。”
朱雀若是真实存在,向来被凡人誉为四大神兽之一,其实力不可想象,却被狄裟轻描淡写拔毛制成斗篷,他的力量……?
如此强大的妖若不是负伤跌落凡尘,又岂能被他所遇?他又怎配做他师尊?他能教他什么?
哪怕竭力勒令自己不许自卑,但青年握住狄裟的手不可避免地紧了紧。
妖兽生命悠长,凡人百年对他们而言不过转瞬即逝,更不要说他本身就朝不保夕。
狄裟,很快就会忘掉他吧。
清澈淡漠的眼眸刚生起几分誓不罢休的偏执,甚至不由自主的思索用什么方法才能让狄裟永远记住他。
肩上的披风突然开始供给源源不断的温暖,无声提醒着狄裟对他的好。
青年蓦然惊悟,他怎可如此行事?!
这般为人,他又与狄裟口中‘挟恩图报’的无耻小人有何差异?
为了掩饰心中阴暗心思,他主动挑起话题,问狄裟刚才所战是何许人也,狄裟停住擦拭头发的动作,意味不明问:“师尊不知?”
“应当知?”
这个话题刚说出来,青年就觉得哪里怪异却说不出口。
“不,我以为师尊知道,毕竟你一直没问我。”狄裟语中带笑像是在调侃,但面上没有表情“师尊也是心大。”
怪异越发强烈,他却想不起来到底遗忘了什么。被狄裟揶揄的不好意思,也一时顾不上仔细思索其中关窍,又被他三言两语转了话题,此事也被短暂的抛之脑后。
太奇怪了,与其说是青年心大,不如说是他骨子里的冷漠,他根本没在意狄裟与谁交手。
没有被背叛的不可置信和悲伤,相反,狄裟被压抑的疯劲和不安喜欢极了。
冷漠的、疏离的青年只对他一人温柔——只要想到这个特殊性,狄裟的舌尖都打颤。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狄裟被青年牵着走了片刻,却与房屋背道而驰,“师尊,你是不是走反了?”
不提这个还好,青年轻轻点了点狄裟的鼻尖,轻声细语说:“我的乖徒儿啊,这一战不得了,把我们家都拆的彻底,可怜我师父留下的医书想必也毁的片张不留。”
狄裟蚌埠住了。
他打架疯起来就顾不上一切,海浪扑起来把小房子淹了也不是奇事。
心虚地挠了挠师尊软软的手心,撒娇道:“师尊这——么好,不会怪我的,对吧?”
青年不置可否,只是说“若是天黑之前找不到住所,为师是会怪罪于你的。”
“那我们去城里客栈休息一夜,换个城,换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城。”
青年沉默片刻,慢吞吞说“方圆十座城池皆识我。”
“因为你经常不收银钱自费草药为他们看病?”
青年发出个单音节,这回换作狄裟牵着师尊的手往前引路,他问:“那你为何不看病了?因为我?”
“是。”青年颔首,“自师父死后我不知应当做什么,索性就游历城池问诊看病,想回这崖底就遇上了你。”
“那我们也真是有缘。”狄裟甩甩身后的尾鳍,“师尊可骑过鲨鱼?”
“不曾。”青年心底生出几分不妙,“你莫要冲动行事。”
“哈哈!何算冲动?”狄裟笑着把自己埋进师尊怀里,“师尊,心随风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身形一转,水凝成的鲨鱼破水而出,身下无中生有出现海浪托举他前游。
周围景色模糊的向后极速退去,狄裟感觉身上之人没怎么动过,问道:“师尊不怕?”
“不怕。为师信你。”
青年颇为新奇的摸了摸坐下鲨鱼,触感很奇异,明明是水凝成,手也能穿过,却不知为何可以坐上去。
“开心,喜欢师尊。”狄裟甜甜撒个娇,尾鳍欢快地摇了摇,瞥见下空人皇龙气升腾,隐隐化为龙形盘踞在城池。
心中了然,这就是此世凡间皇帝所在之处。
“师尊,我们去下面那个城好不好?”
青年自是没什么意见。但站在城门之前,却踌躇地不再迈步。
狄裟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没有让青年继续纠结、试图克服心理障碍,狄裟从空间拿出一条印着红纹的白布,“师尊,低头。”
青年感受着他们贴近的胸膛,手指不自在的蜷缩在一起。孩童身体还不觉有何不妥,现长成的少年身体炽热倒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太阳。
而且……贴的太紧了。
但是现在没时间计较这个,他深知狄裟不喜懦弱之人,低声道歉:“是为师无能。”
“没关系噢。”对于青年,狄裟总有无穷的耐心,猩红的眼睛微微弯起,“师尊一点都不懦弱,是超级勇敢的人。”
最后在青年脑后轻轻打个结,妥帖的牵着青年的手腕顺着人群进了城门,在嘈杂的人声中狄裟的声音独树一帜,显得沉稳又可靠,给了不安的青年十足的安全感。
“我们还有时间,很多时间,总要给师尊适应的时间,所以师尊不要紧张。”
“狄裟永远不会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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