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不过半日,又愈演愈烈,凉雨席卷着狂风在崖谷吹出泣泣鬼叫,狄裟站在窗边看着东倒西歪的树,敛目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男主出生必然是天降祥瑞,但若是晴日的祥瑞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天道想让男主从出生就被视为麒麟儿,就要捏造出乱世之兆,这时的祥瑞就是雪中送炭,得到的祝福和重视也要多之又多。
狄裟的手钳住窗框,明明灭灭烛光下的侧脸只浮现出冷笑和轻蔑。
体内的枷锁越发松动,狄裟的身骨也在迅速抽条,短短功夫已是初现棱角的少年郎,意识到还能成长,狄裟掐断力量供给。
这样就足够,一跃为成年男人,师尊不一定能适应,剩下的交给时间。
雨势浩大,温泉之行只能暂时搁置。
狄裟站起身,连接着青年主房的厨房传出锅碗碰撞的声音,他下意识就要过去,站在门口却止住脚步。
我要信任师尊,饭菜是正常的,吃了不会死。
狄裟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奈何身体违背意志的躁动,只想杀了对自己有威胁的存在。
他迈步打开厨房的门却没有再向前,倚靠着门给青年打了声招呼。
青年闻言回头,朝狄裟笑了笑,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温柔,“你来了,今日吃蘑菇炖牛肉。”
“师尊。”狄裟捂着眼慢慢滑坐到地面,他不想笑,但不受控制露出一个邪诡的笑,“你不会往菜里下毒对吗?”
青年虽目不能视物,却敏锐地感知到狄裟声音的变化,一向清脆的声线此刻略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不会。”
青年没问狄裟为什么不过来看,清清冷冷的声音沾染着温暖和包容。
狄裟没有听到,耳鸣声再次尖锐的出现,像是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屏幕闪烁着雪花般刺耳又吵杂。
“闭嘴……闭嘴。”狄裟烦躁地捂住耳朵,再睁眼环境变了,他再次回到那个黑暗的牢笼。
此时声音也消失,万籁俱寂。
狄裟盘膝坐在原地,他的对面出现一个同样盘膝而坐的人,白色的卷发、猩红的眼睛。
不是他自己还是谁?
这个拖后腿的废物。
对方那人看着狄裟,眼底一片荒芜与绝望,嘶哑地说:“你发现了。”
“不然?”狄裟托腮笑眯眯回道,“你真以为你这些不入流的小伎俩能蒙蔽我?”
这个蠢货,竟然试图和他融为一体,导致他的心性无知无觉间发生变化。
目的是什么?无非是为了逃出这里。
狄裟啧啧称奇,耐下性子劝说:“你还没放弃方玉?老兄,你二臂吧。”
对面的人低着头不说话。
耐心告罄,狄裟冷了脸,站起来一脚把他踹倒拽着他的衣领沉声说:“他很美好,对吧。”
手下的人抖了一下,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你不敢杀人我替你杀,你舍不了方玉我替你舍,你承受不住苦难我替你承受。”狄裟与他的鼻尖撞在一起,看着他畏缩的模样嫌恶的扔到地上。
“你最好把自己脑袋里面的水晃干净,不然我不介意与你同归于尽。”
躺在地上的人蜷缩成一团,低声问:“他和小方……方玉,谁更好?”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狄裟懒得跟他费口舌,“你见我的师尊也见了,表现简直丢人,还有什么遗愿就赶紧说。”
“你急着完成我的愿望无非是你……”剩下的话淹没口齿间,狄裟不喜打哑迷,追问他,“无非什么?话说一半吃方便面没调料。”
他低低地笑了笑,“无非是你急着与自己和解。”
狄裟的假笑维持不住,神色寡淡地掐住他的脖子,猩红的眼睛盯着他,“行,戳哥们痛处是吧,那我也摊牌了。”
狄裟的手越发收紧,如愿看到他痛苦的表情。“狄裟,这是我最后喊你这个名字,因为你根本不配。既然知道就赶紧去死,你的懦弱令我蒙羞,竟然会害怕死亡害怕到躲回这里,真是可笑。”
狄裟嗤笑一声,“你要骗自己什么时候?方玉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你把他当弟弟,他把你当冤种当工具人,你原谅他一次我就当你是没适应,你又原谅第二次、第三次。”
“你就是贱。”
他被狄裟说的面色越发苍白,嘴唇都被尖锐的牙齿咬出血。
狄裟的唇瓣毫无征兆的出现血迹,他皱眉抹去,“你快点死吧,我的师尊还在等我。”
像是找到了可以反击的地方,他突然打了狄裟一拳,学着狄裟的轻蔑神情,“你一直在说你的师尊是怕我抢走吧?你也有害怕的东西。”
“我你妈的!给你脸了。”狄裟像是被激怒的野兽,鞋底用力碾碎他的手指,自己垂落的手指软塌塌的失了力气。
他吃痛的闷哼一声。狄裟移开脚,脸上重新浮现玩味的笑容,“你啊,一点疼就受不了的废物,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提并论,也配提起我的师尊?”
“你现在不愿意死无非是记忆没了,不记得方玉对你做了什么。”狄裟不顾他骤变的脸色,慢条斯理地说:“可是我还记得噢,我完完全全记得方玉都对我做了什么。”
他挣扎的坐起来,期翼地看着狄裟。
“你想知道?”狄裟一下子笑开了,恶劣地勾勾唇角,“我偏不告诉你,气死你。”
感知时间差不多了,狄裟拉开闸门头也不回的冷声警告他,“收起你无用的伎俩,再敢影响我,我就永远不再出来,你自己面对天道面对方玉。”
“面对——死亡。”狄裟拖长音调,闸门彻底关闭。
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禁锢终于脱落,只有天道的一道松垮垮的枷锁面前挂在身上,狄裟全不在意。
刚睁眼就看到身前跪坐着一个男人,狄裟反射性就要出拳,脑子反应过来赶紧泄了力气。
“你醒了?”青年松了一口气,转而担忧地询问“你怎的突然昏倒?我叫你半晌都没有反应。”
狄裟拉着青年站起身,感受着浑身轻松,没有回答师尊的疑问,亲昵地抱着他纤瘦的腰身,“师尊想要泡温泉吗?”
青年像是没反应过来,通透干净的绿眸闪过疑惑,低头摸了摸狄裟软软的白发,“当归,你怎的突然说这个?外面下还着暴雨。”
“只要你想。”狄裟握住青年的腰,猩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青年,“只要你想,我就能做到。”
“师尊,说你想。”狄裟像是水域耐心围拢鱼群的鲨鱼,炽热的呼吸喷洒在青年耳边,他的声音清亮而低哑,蛊惑着青年,“只要你想,一切我都能做到。”
青年微微躲闪,不太适应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捏住狄裟的衣领想把他推开,又怕伤了他的心,最终像是欲拒还迎,他慢吞吞地说:“当归,你有些奇怪。”
“狄裟,叫我狄裟。”狄裟贴近青年的后腰,轻轻枕在他的肩膀上,又软又哑黏糊糊撒娇,“喜欢师尊。”
青年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麻了,“你…你,放开为师。”有些狼狈的磕巴一声,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握住狄裟的手腕想要挪开。
狄裟顺着他的力气乖乖松手,却等青年要放手时反扣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大步向前推开门,笑的肆意又狂傲,“师尊答应我了。”
青年被拉的踉跄两步,却没有挣脱,轻轻嗯了一声,无奈地说,“你慢些。”
“好啊。”狄裟果真慢了下来,牵着师尊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侧,眯眼朝他笑,意味深长地拖长腔,“我听师尊的话,师尊要——更喜欢我。”
若是不知情的人只以为是狄裟的撒娇,狄裟很期待师尊的反应。
青年面色未变,依旧淡淡的模样,没有说话。
狄裟放开青年的手,暴雨似乎看到了狄裟,下的更加猛烈,风刮的更巨大,根基不深的树甚至被吹的连根拔起。
嘈杂中,狄裟咧嘴笑的露出满口尖牙,雨水不受控制地慢慢凝聚成鲨鱼的轮廓,倒戈对准阴沉的天空。
天边轰鸣出震耳发聩的雷声,一声落雷劈在树木上,顿时树木化为灰烬,像是在最后警告狄裟不得造次。
狄裟彻底兴奋起来,猩红的眸子藏着浓郁又癫狂的笑意,卷曲的白发被风吹的向后舒展,他张开手臂,仰着头大笑。
整个人张扬至极,像是这片黯然失色的天地唯一的浓艳色彩。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站在鲨鱼之上亢奋大笑,手指猛然合并成拳。
霎那间,一股强大得几乎可视的狰狞力量从狄裟的拳头冲出,嘶鸣的风想要阻挡他,却被他不容抗拒地打穿直冲天面。
阴沉的乌云被狄裟打散,硬生生露出一片和煦的晴日。
小天道被彻底激怒,破云伸出一只石头砌成的巨手砸向狄裟。
所谓的小天道不过是天道的狗,天道负责创造新世界的一切,小天道负责维持世界的运转。
狄裟眯眼笑了笑,高举的手臂微微垂下一点,手腕转动像是在指挥着什么。
鲨鱼消散,形成遮天蔽日的海啸硬撼巨手。
水是最不可掌握的东西,巨手徒劳地抓取,却什么都抓不到。所谓以柔克刚正是如此。
狄裟却不满意,手臂挥动的更快频繁,像是指挥家进入乐章的高|潮部分。
身体承受不住负荷,他的嘴角溢出血迹,血腥味却让狄裟愈发狂妄,猩红的眸子熠熠生辉盯着小天道。
巨手与海浪的较量进行到尾章,谁也没能奈何谁,似乎是平手。
小天道不得干涉世界过久,正当巨手不情不愿想要退去时,海浪突然又变成利刃,狄裟握着它一跃而出劈向巨手。
这一切都发生的措不及防,世界因小天道受伤像是被进行剪辑,帧数不断下降,如同慢动作般小天道眼睁睁看着狄裟一刀砍下它的右臂。
小天道对世界的影响终究有限,时间再次进入正常流速。狄裟力竭,坠在海面,他躺在海面枕着手臂傲慢地嬉笑。
“我现在没有力气了,你敢来杀了我吗?我不会反抗噢。”
小天道却以为狄裟在诈祂,带着断臂仓皇而逃。落雷想要劈狄裟,却畏惧地迟迟不落下。
狄裟撩撩眼皮淡淡吐出句“滚。”
他闲适的闭上双目,感知到都撤离后扭头‘噗’地连内脏带血都吐了出来。
“别动。”一直被狄裟用海浪藏在小角落保护着的师尊终于脱身而出,急切地跪坐在他身旁用牙齿咬破手腕把血渡到狄裟口中。
“我不需……唔。”狄裟含住手腕,血红的眼眸看着青年,觉得他为自己着急的模样甚是好看,他眯眼朝青年笑了笑。
狄裟瞥目看了看带血的指尖,玩心渐起,他伸手往青年脸颊分别画上三道胡须。
青年低着头不动。
狄裟歪头,不明白为什么师尊不说话,微用力抬起青年的下颌。
猝不及防从青年湿润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师尊的眼尾和鼻尖都有些泛红,雪白的睫毛上也沾了水雾,像是雪原上的冰河。
“师尊好端端哭什么?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杀之。”狄裟蹙眉不解,撑起上半身仔细抹去眼睫的湿润。
“你,是你,你欺负我。”略带鼻音清冷的声音像是夜幕之下湖面吹过的一阵晚风,轻柔地停留在狄裟的耳畔。
狄裟失了动作,呆呆地看着青年。
这人真不能处,怎么还污蔑他???
“狄裟…”青年紧紧抱住狄裟,放在他后脑勺的手指似乎带着后怕颤抖着,“我是你师尊,有事让我来,我差点又失去一个亲人。”
狄裟生疏地回抱,慢慢抚了抚他的后背。
“师尊不怕不怕,常言祸害遗千年,我轻易死不了。”他懒怠地眯眼昏昏欲睡,“师尊…我们去泡温泉吧。”
青年被狄裟弄的哭笑不得,软着声音抱怨“怎么还想着温泉?”
“因为……”狄裟的呼吸慢慢悠长,吐字也模糊轻微,但青年还是清楚听到。
“因为我跟那个废物不一样,他带你泡不了温泉,但我能,所以师尊要更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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