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疾不徐迈着步子跨到校门,转眼又是新学年。
报名那天是洛呦呦最忙碌的时候,当最后一位学生报完名,讲台上的女人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刚迈出两步,两眼一白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入她目的是斑白的天花板。
陆双琼正在床边抹眼泪,洛呦呦动了动胳膊:“妈,我不是好好的吗?”
“女儿,你醒了,”床边的人呼了呼红通通的鼻子,“还好吗?”
“嗯,可能是今天比较忙,这几天又没啥胃口吃饭。”
说着,洛呦呦偏头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白粥:“现在看到粥,突然又有了些胃口。”
待病床上的人一口一口吃完,陆双琼才斟酌着开口;“女儿,你经期一般是什么时候?”
拿纸擦了擦嘴角,女人想了想:“我和你一样,经期不太准,有时候推迟几天,有时候又提前几天,这个月是昨天晚上来的,可这次真的太疼了,现在腰这一圈还疼得动不了。”
“呦呦,听妈妈说,”陆双琼紧紧抓住女儿的右手,“这件事妈妈认为还是得告诉你。”
看着说话人的红眼里骤时蓄满泪水,洛呦呦心里的不安抖到了嗓子口:“妈,不可能,我们有做避孕……”
李雪的话忽现于她耳边,所以说,她曾经和迟骋引有个爱的结晶?
“妈……”洛呦呦脸上唯一的血色荡然无存,“孩子已经不在了吗?”
陆双琼忍住心里的痛点头:“呦呦,别哭,妈妈在,妈妈在。”
腹部的疼痛加剧,心头的一块肉被生生剜掉,留下了个鲜血淋漓的创口,汩汩的红泪涓涓淌出,床上的人捂着小腹,紧攥床单,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别过脸,不想让床边人看见自己流泪。
从小就很少在父母面前哭,上一次在陆双琼面前哭,还是洛平动手术的时候。
“呦呦,从小你的体质就比较弱再加上贫血比较严重,所以才导致……”
陆双琼还是无法说出那两个字:“不过你们还年轻,妈妈以后帮你调理好身体再备孕,你也知道妈妈生你前,也是因为身体虚,流过一次。”
“呦呦,别太伤心了,对身体不好,有时候孩子也是讲究缘分的。你看你表姐,当初也是一直怀不上,做了试管生了孩子后,自己又怀上了二胎。”
“嗯,我知道,妈,”洛呦呦的眼睛已红肿不堪,“我会调整好心态的,您别担心。”
“至于你贫血这个问题,妈妈希望你配合医生好好治疗,我们一步一步调理好身体。”
“妈,”女人的嗓子也随着身子一抽一抽的,“不……要给爸……和骋引说,好吗?”
“……好。”
中午,迟骋引的电话进来时,洛呦呦握着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呦呦,出差时间定了,今天晚上七点的飞机,下午不能来学校接你了。”
压下心里搪塞他的借口,女人松了口气:“没关系,我等会自己坐车回家就行,记得按时吃饭。”
“怎么鼻音这么重?是不是昨天散步的时候穿得少感冒了?我等会来看看你。”
“不用!”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急,洛呦呦缓了两秒才继续说,“没什么问题,刚刚已经买了药,你就安安心心地去挣钱养我和小路吧。”
“真的不用?”
“真的,”洛呦呦轻声撒娇,“迟到先生,快快去挣大钱养呦呦吧。”
“好,只是个短差,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嗯!”
两天后,洛呦呦闭口不提孩子的事,只简单说了下晕倒的事。
迟骋引听得眉间高耸,明明是一脸心疼,嘴上却是责怪:“所以,你那天不是感冒,是贫血晕倒了?”
“医生说问题不大,就是让我去医院进行补铁补血治疗,”洛呦呦拉起他的手摇晃,“我不想让你分心,所以才想瞒着你的。”
见面前人还是没有好脸色,她抱住他的腰:“哎呀,迟到先生,我错了,下次有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会再对你撒谎了,好不好?”
迟骋引还是黑着脸不理她。
“哥哥,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有事绝不对瞒着你。”
男人轻轻拥她入怀:“那天晕倒,疼不疼?”
“疼。”
他不在的这三天对于洛呦呦来说,分秒煎熬,度日如年,仿佛从地狱里堪堪走了一遭,现在是留着口余气才回到他身边。
迟骋引收紧手臂,吻了吻她的额头,下颌磕在她的头顶:“我的错,下次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嗯。”洛呦呦顿时又红了眼眶。
“这些天住我那里,每天放学后我陪你去医院输液,”迟骋引的语气不容再辩,“等会一起回家拿衣物,顺便给叔叔阿姨说一声。”
“好。”
洛呦呦本以为有人陪着治病是件好事,可为期两周的补铁治疗结束,她心底大大地松了口气。
“迟到先生,你看,医生说那个血红蛋白,还有那什么血清蛋白都补上去了,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这些天在迟骋引的严格监督下,很多食物都不能碰,她年纪轻轻过上了清心寡欲的出家生活。
“我不想再吃猪肝、鸡肾、猪血、海带等等一系列的东西了,我就想吃辣的。”
见迟骋引不搭她的话茬,洛呦呦笑吟吟解释:“哥哥,我错了,我不是嫌弃你做的菜,你做的菜特别好吃,只是我已经吃了半个月多了,想换换口味嘛。”
“不能掉以轻心,”男人收好报告单,满脸严肃,“两周后,我们再来复查一次,所以这段时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洛呦呦苦着脸,一脸不情愿地跟着说话人上了车。
“过两周于耐结婚,”迟骋引替她系好安全带,“如果不养好身体,我就不带你去,知道吗?”
“竟敢威胁我!”副驾驶的女人掐了下他的脸,“今晚我回家住了,让你一个人独守空房。”
男人偏过头,咬住她的手指,嘴里喃喃不清:“迟早又会住进来的。”
湿热的舌沿着指尖一路烫到了心底,洛呦呦一哆嗦抽回了手,小梨涡经久不散。
时间不紧不慢又过了一周,满月挂在夜空,月华普照大地。
或许是这夜太清亮,洛呦呦睡得不太安稳,脑袋昏昏沉沉的,连鞋都忘了穿,打算去客厅倒杯热水喝。
主卧和平常很不一样,没有了洛平的鼾声,反倒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洛呦呦蹑手蹑脚地靠近,贴着木门。
“呦呦从小的体质就比较弱,哎。”
陆双琼的声音还在继续:“可能是遗传我的体质吧,怀上她真的太不容易了,医生说她黄体不全,以后也很难维持正常的受孕。”
洛平沉默了会儿:“别哭,老婆。”
“我只是担心女儿,如果再一次受打击,”陆双琼哽咽,“那怎么办啊?”
互相安慰的谈话声还在继续,门外的人早已无声无息钻进了被子里。
早上,洛呦呦刚打开厕所门,一对熊猫眼迎面碰上正在洗漱的陆双琼,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妈。”
“女儿,没睡好吗?都有黑眼圈了。”
女人嘴挤出一个无恙的笑:“头晕,没什么力气。”
“又拉肚子?是不是肠炎犯了?”
“可能吧,”洛呦呦耸肩去到客厅。
陆双琼一手拿着毛巾跟出来:“腰疼吗?是不是结石又犯了?”
“不疼,止泻药呢?妈。”
“上次你爸闹了一周肚子,是不是他吃完了?”陆双琼探了探面前人的额头,“呦呦,要不请个假去医院查个b超看看?上次你结石痛,不也是全身没力吗?”
说话人明显没有了昨晚浓重的鼻音,洛呦呦的圆瞳愣怔了一秒,随即在微红的眼眶里转了半圈:“好吧。”
春阳高悬于天,人民医院的走廊上,一位年轻女子拿着一叠挂号单和检查报告,坐在冰凉的铁椅上与人通电话。
“好了好了,许许,他打来好几个电话了,我们俩再聊,他肯定会冲去学校了。”
电话另一端的许姣妤笑道:“好吧好吧,哼,有了男友就是不一样,等我问问学长再给你说。”
“嗯嗯,”洛呦呦挂了电话便回拨那三个未接来电,“喂,迟到先生。”
迟骋引的声音很不满:“刚刚和谁在通话呢?”
“一位追求者,”女人把手里的单子都整理好放进包里,“她说要送我房子,还要和我去注册结婚呢。”
男人倏尔低笑:“那你答应了?”
“这不是有个更大的金主打电话来了吗?我掐指一算,还是跟着你比较划算。”
迟骋引开始打趣:“洛老师不是教语文的吗,什么时候改教数学了?”
“快午休吧你,我还要靠你养我的。”
洛呦呦出了医院,走到十字路口等出租车:“我要回办公室了,下午我买点菜直接去家里,你从公司出发了说一声,我就开始做饭。”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嘴角沉重地上扬,女人仰望头顶的蓝天,一滴晶莹划过太阳穴,印入鬓角:“所以赶快把你的房产证交给我吧,我看看你和刚才那位谁更值得我下厨?”
“好,没问题,等我回来。”
洛呦呦刚上了车,陆双琼的电话随之而来:“女儿,检查结果怎么样?”
出租车里的人语气轻快:“我说过的吧,就是肠炎犯了,结石也没有长大,安安静静躺在肾里呢,什么事都没有,不用担心。”
“那就好,那你现在好好回家休息,我早上给你炖了白粥,在电饭煲里热着的呢,等会记得吃。”
“好,马上就到家了。”
挂了电话,后座的人无声流泪,司机瞟了眼后视镜,心里猜了个大概:“姑娘,人呐,不管遇见什么事,都要心态好。”
“我的一个亲戚都六十了,得了绝症,心态一直乐呵呵的,现在手术后身体倍儿棒。姑娘你还年轻,身体素质肯定比他好,不要担心。”
清市的出租车司机爱唠嗑,对人热情,是全国出了名的。
温暖的话语流经心间,洛呦呦弯了弯唇角:“谢谢师傅。”
“不用谢,姑娘,我嘴碎,这样的情况见过太多了,”得到客人的回应,司机不免又多了几句嘴,“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我觉得你父母还是有知情权的,不要让他们以后有遗憾。”
“嗯,谢谢师傅。”
车窗外,春雨绵绵密密细如丝,在阴郁的空中,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着车里女人湿润的圆眼一寸一寸压了下来。
“就在这儿停车就行,师傅您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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