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名和姓氏这两个字,她听了二十余年。

    平和淡然,无甚稀奇。

    甚至后期成为知名大博主,全网坐拥几千万粉丝,无论肤色年龄性别,世界上每一个角落都有人知道“宋辞”这个名字。

    在大街上被粉丝认出,指着她惊喜地问:“宋辞?!你是宋辞吗?”

    综艺上受邀,明星主持团队隆重介绍:“接下来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宋辞!”

    甚至生日会上粉丝给准备的秘密礼物,是来自她偶像的一段视频。风头一时无两的当红炸子鸡直视镜头,笑得灿烂,红唇贝齿开合:“哈喽,宋辞宝贝!生日快乐!”

    一声两声,十声百声,赞美的诋毁的……

    以这个名字作为前缀,后面附加上任何内容,对于宋辞来说都略显麻木乏味。

    唯独今天,当那两个字从面前人的口中说出……是熟悉的发音,却带来了陌生的感觉。

    尤其他说:“那就坚持去做自己,宋辞。”

    寒寡的冬夜,清冷明澈的语调一字字敲击在心,漾起有温度的涟漪。

    宋辞端着面包,呆呆半仰头望着他的脸,一时反应不出下一步的动作。

    她在心底暗想: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我是恋爱脑?

    很快,她坚定的反驳掉了这个念头。

    宋辞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想要自由,想摆脱与章家定亲的宿命。恰好,在集市上陆行川替她解围,还她自由,所以才会惹她升起溢于言表的好感。

    现在,受封建思想浸透半年之久,她眼看就要动摇,差点沦落为曾经最唾弃的逐水飘零。

    而这位萧公子,在不了解她内心煎熬与拉扯的情况下,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歪打正着,站了出来鼓励她坚持做自己……直直触及她最柔软的内心。

    综上两点,说白了,宋辞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从天而降一个男人,豢养她,予她金银。

    能赢得她好感的,从头到尾便只有尊重。

    彻头彻尾的,平等清白的,干干净净的尊重。

    见她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却一直没有说话,萧让尘知道这丫头怕又是去神游了,无奈亦好笑地叹了一声。

    他率先开口:“这……饼,原是要给我送去的?”

    在提及面包胚的时候,萧让尘短暂的卡了个壳。他属实不知道这玩意该如何叫,最后只得随便套用了个饼的称呼。

    “是的。”宋辞纯良点头,随即后知后觉的反驳:“这不叫饼!这叫面包……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萧让尘却不管它是饼还是面包,直奔主题:“可为什么想要给我送去,中途又突然反悔了呢?”

    她听得一整个无语住!

    大哥!到底你是古代人还是我是古代人?男女独处需要避嫌不懂吗?尤其还是晚上!

    但她没有发作,尽可能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我想着,夜深人静我站在你门前,若被好事的人看了去,怕有碍名节。”

    他对此暂未发表任何看法,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为何要送给我?”

    “嗯……”宋辞被他冷不防的直白所噎住,犹豫片刻,美艳的明眸中被勇气所充斥,坦诚答道:“因为这个烤炉是你辛辛苦苦为我搭建的,我得来告诉你,它没有辜负你,它可以用,且非常的好用!”

    说至一半,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她的勇气不易察觉地被划开一个细小的缺口,正悄无声息的流泻,声音愈渐变小:“你不是说要谢礼吗?独一无二的谢礼。”

    小丫头平日里看似很能咋呼,挺起那道纤瘦但坚毅的脊梁,天不怕地不怕。

    这时倒破天荒的弱着声,绵羊儿一般:“我记得的!我没有忘!只是……只是一开始掌握不好火候,总是烤糊。”

    “现在终于烤好啦!”她眼眸中何时喜悦晶亮,何时扭捏闪避,生动分明:“可惜时辰太晚了!”

    语毕,宋辞见萧让尘久久没有回应,心下不免多出几分忐忑,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另一端高大的身影看似泰然依旧,实则将小姑娘青涩的期待窃喜,不安担忧尽收眼底。那点细密的小心思哪怕是一分一毫,都没有被他错漏。

    不知怎的,忽然令他想起唯一一次有所知觉的,陈酿中的韵味。

    层层叠叠交织,呛口中不失醇和,辛辣中夹杂暖意,渐渐微醺上头……

    萧让尘无酒自醉,攀着那股美妙的飘忽,像是格外在意什么似的,问她:“只是送给我一个人的答谢礼?别人没有?我指的是,任何人。”

    “是的。”

    “真的独一无二?”

    宋辞打包票:“当然了!这东西我敢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

    萧让尘喉咙亦或是鼻息,溢出一声似叹非叹,似笑非笑的轻音,心情异常之愉悦:“既然知道是独一无二,那重要的便不是东西了,而是心意。”

    “你怕有损清白,我能理解。”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这么珍贵的东西,那我便也应该替你保护好另一样东西。”

    “你定会如预想的那般,做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永远。”

    ——

    那话说完,短时内宋辞没有往其他地方想,还以为他是期许,或者说画饼。

    谁成想一眨眼,他抬手唤下了墨风辰云,吩咐墨风辰云找来好几个丫鬟婆子,其中还有她熟悉的琼姑姑……

    几人睡眼惺忪地坐成一排,东倒西歪打瞌睡。

    小丫鬟边揉着眼睛,边压低声音询问身旁人:“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呀?怎的睡得好好的突然叫咱们起来?”

    “哈……呼!”另一个重重打了个哈欠:“我听说,好像是咱们几个做事伶俐?得了主子的意了,这番要单独赏赐咱们。”

    虽然这确实是对外的说法,但几个丫头显然不信,连转述用的都是疑惑的口气。

    “什么赏赐?难道就只是……”几人见宋辞在忙活,对内容大概有了几分眉目,小声耳语道:“只有宋主膳做的吃食吗?”

    “嘘!小点声!别叫人听见了!”一个小丫鬟连忙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宋主膳做的菜平日都是给府里三位主子享用的,什么时候轮到咱们下人了?就连管家和掌事姑姑都吃不到!咱们可不能不识好歹!”

    “嘁!与其这样,我觉得还不如多发一些月钱来的实在!”

    小丫鬟们的谈论话音并未落尽,琼姑姑得令,双臂端在身前走下台阶来。

    威严庄肃的视线扫过在场几人,方才的窸窸窣窣顿时停住,场上的所有人都老实盯着琼姑姑,静的落针可闻。

    琼姑姑清清嗓子:“日前,京中恒宁侯大夫人造访我府,贵人位尊权重,万不敢有半点怠慢。差池一分一毫,便有可能有损主子们之间的颜面与和睦。所以全府上上下下严阵以待,尽心竭力侍奉贵客。”

    “大家都知道咱们府制度分明,做的好当赏,做的不好当罚。你们私下里的所作所为,每一件都逃不过主子的眼睛。”

    “所幸,各位做的都很好,大夫人此番边境一行,感到十分的舒心,这一点在座的诸位功不可没。”

    “贵客舒心,主子自然也舒心。”

    琼姑姑停顿片刻,抻长小丫鬟们心中的紧张与期待,才继续说道:“主子有令,侍奉有功的几个丫头,月底每人多领半个月工钱,外加一天探亲假。”

    姑姑语锋一转:“不过……此事到底是你们几个得了便宜,若传出去叫旁的丫头们听见了,她们才不会管侍奉的如何,只会觉得自己做的也不差,难保不会埋怨主子厚此薄彼,心生怨怼。”

    “还望大家能够懂得宅子里的规矩,把住口风,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若真叫知道说了不该说的,炫耀也好,谁与谁知近,说体己话也罢……一旦发现,立即变卖出府!不守规矩的丫头我府可不敢用!”

    恩威并施之下,小丫鬟们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姑姑放心!我们不会出去乱说的!”

    琼姑姑满意的嗯了一声,语气和缓许多:“冷不防半夜叫你们出来,确实避掉了他们的眼睛,但也会增添他们的怀疑。”

    “主子的意思是,让你们在这待一会再回屋去,若有人问起来,就说被临时叫去上工了。”

    小丫鬟们沉浸在月钱和探亲假的喜悦中,听话的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是是是,奴婢们明白。”

    琼姑姑又开始给宋辞卖人情:“咱们宋主膳听说丫头们要在冬冷寒天的半夜坐上许久,体谅你们受寒,特意煮了甜汤给大家喝,让大家暖暖身子。”

    “啊呀!宋主膳心真好!”“是啊是啊,以前光觉着宋主膳厨艺高超,生得美艳,没成想还是个菩萨心肠……”

    宋辞刚端着红豆年糕甜汤走出来,便听到场上一阵又一阵的赞扬,羞愧的老脸一红。

    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天知地知,她知他知!

    她红着耳尖,将刚煮好的甜汤分发下去,见少女们双手捧着汤,喝的香甜,方才拙劣谎言的羞愧,也随着满足感,消散了许多。

    这时,远处萧让尘道貌岸然地走来,素着一张脸,若无其事的问道:“好香,什么味道?”

    “主子!”“主子怎么来了!”“给主子请安!”

    一时间小丫头们慌忙起身,手中的碗也不知道往哪放,场面一片混乱。

    好在萧让尘提前扬了扬手:“不必拘礼。”

    随即,他转过脸面向宋辞:“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得胃里空空的,想着出来走走,闻到这味道便更饿了,有什么吃食吗?给我准备一些。”

    宋辞一脸深谙其中曲折的表情,注视着他,心想。

    “好,很好!这就是你蓄谋已久的台词吗?这就是你百般算计,得出来光明正大的场面吗?”

    “底下还坐着四五个花银子请来的群众演员……”

    “咱说!搭钱搭人的!真的值得吗?”

    不过她明面上却什么都没有多说,温顺而落落大方地颔首:“是,我这就去准备。”

    若说前面的闹剧不是戏,只是戏前准备,那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的大幕拉开。

    宋辞系上绑袖,挽好头发,将自己各式的几把刀按顺序摆在案板边,打开录制……

    一场可观可感,可嗅可尝的饕餮大宴,即将上演。

    首先,她拿出一块瘦中挂着少许肥肉的,红白相间的牛肉块,横竖浅且肉丁,得到一块不切到底的连筋肉泥。

    随即拿出两把斩刀,轻巧灵便的上上下下挥动手腕,富有节奏的将其剁成肉泥。

    比起切碎的肉丁,没有彻底切断的不会随着剁馅到处乱飞,不一会便听话的成为细腻顺滑的泥状。

    她将其铲到大碗里,打入一枚鸡蛋,又切了半个他们不认识的洋葱,将洋葱碎放进去。后续接二连三放了罐子里的几种调味料,分别是黑胡椒粉和盐巴。

    场上的小丫头们看不懂,萧让尘也看不懂,但他们并不会起疑,只当是习以为常的调味料。

    放好配料后,她这边用力将肉馅搅拌上劲,另一边将锅中的油烧热。

    待肉馅粘稠成型后,摊成一个圆饼的形状,放入锅中。

    随着热油与肉饼相接触,“刺啦”一声,浸着胡椒的肉饼香气与洋葱独有的气味结合,一下子勾起在场所有人的口水。

    待肉饼一面彻底定型,再一步到位的翻到另一面。

    两边都煎熟,原本红色的生肉变为鲜嫩多汁的褐色肉饼,充斥满浓厚的香味。

    宋辞将肉饼捞出,倒更多的油烧热,打开口袋里冻着的土豆条,四散扔在锅中。

    澄黄色粗细均匀的土豆条在油中冒着细密的泡泡,随着炸熟,从中层漂浮上来,变得外脆里糯。

    她收起底部的网子,将锅中薯条一网打尽,捞起沥干油后,升高油温快速复炸,令其变得更加直挺酥脆。

    考虑到古代没有番茄酱,她自制了微辣的椒盐粉,均匀洒在刚出锅的薯条上。

    另一边肉饼也夹着菜叶,爽口胡瓜,放到面包胚里,挤上前几日做的酸奶酱,代替沙拉酱。

    终于,夜晚的厨火熄灭,一盘跨越几千年而来的汉堡薯条,端到萧让尘面前。

    看着那古怪的菜式,纵是见多识广的萧让尘也怔住了。

    凝重的琢磨了半天,抬头问道:“他叫什么?”

    “呃。”宋辞一下子被噎住。

    怎么办?能叫什么呢?总不能跟他说这叫汉堡包吧?音译过来的,可是又音译的谁的语言呢?

    尴尬沉默了半天。

    宋辞大言不惭,一本正经的告诉他,这叫……

    “露天大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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