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的时候, 五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夏季的燥热无声无息蔓延, 黑板前的高考倒计时牌已经开始到了2开头的数字, 班里气氛反而松弛了下来,大家都知道考试结果基本已经基本成了定局, 更多的看发挥和状态, 反而不再那么争分抢秒。
天完全黑了,晚自习间隙, 球场旁的路灯开着, 灯火通明, 热热闹闹。
阮扬帆说, “来打最后一场, 到时候考完了,估计再见不到了。”他拉来了很多人, 最后干脆直接把二班的人也叫了过来,说打最后一场对抗赛, 之后下次较劲就是高考了。
一班和二班很多已经通过各种途径拿到了保送名额的学生,现在来学校也基本就是玩玩。冯红见晚自习班里空了十多个位置,一问,知道是去打球了,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了,只叫江槐过去看着, 叫他们别出安全问题了。
“要不去看看吧。”林书拉着明霜说, “反正也不缺这点时间。”
明霜把笔一扔,她在写作文,越写心情越差, 感觉笔出水也不顺,纸写着也氤墨,干脆说,“去。”
她往教室后排扫了一眼,江槐座位是空着的,明霜刚才沉迷做题,没注意他去哪了。
陈璇小声说,“班长被老师叫下去看着那些打球的了。”
那天之后,她总觉得江槐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于是左思右想,觉得明霜和江槐应该是是背地已经交往了,不过碍于高考没有公开。
明霜叹气。
她现在和江槐的关系算是缓和了些。不过,对她那一番高考后就谈恋爱的言论,江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后来明霜有题目去问他,他会解答,然后很快把电话挂断,多看他一眼都不行,晚安服务更是想都别想了。
不会江槐真被她作得不喜欢她了吧。
明霜漫不经心想,但那样也无所谓,她觉得江槐这辈子都被她吃透了,甚至觉得他最开始冷若冰霜的模样还更有趣一些。
明霜随着陈璇,慢吞吞下了楼。
球场很喧嚣,明霜一眼就看到了江槐,他在人群里很显眼。明霜印象里他是很文静的男生,总是一尘不染,孤索离群。因此,见到在人群之中,动起来了的江槐,倒是觉得有些新奇。
可惜,明霜才到球场,才看了一眼,江槐就不打了,把球扔给了杨固,一言不发下场了。
明霜,“……”怎么,别人看得,我看不得是吧。
“行了行了,换人。”阮扬帆大叫。江槐是被他们硬拉来的,因为杨固偷偷摸出校门订蛋糕去了,他们班少个人,就非把江槐拉了过来,眼下杨固回来了,江槐必不会再陪他们一起了。
球场边很多人,江槐戴着黑色运动护腕,遮住了白皙瘦削的手腕,白色校服贴在少年清挺宽阔的背脊上,渡着暖黄的灯光,延伸带那截细细的腰,勾勒出暧昧的弧线。
明霜坐在球场旁的脚手架上,托着腮笑眯眯看着他。
“给。”明霜拿着一瓶冰水,朝他甜甜一笑,“累不累啊。”
江槐没接,也不理她,少年额前黑色碎发垂落下来,略微有些长了,遮住了眉眼,让他清冷的气质里增添了一份神秘与阴郁。
不知道是谁起哄了声,“校花也来了啊。”
明霜大方,漂亮又有钱,走到哪都是知名人物,不过她属于纤细类型,这级艺术班有个一米七多的妹子,两人分庭抗礼,最后还是明霜胜出,被公认为了檀附这级的校花。
明霜亲自来递水,谁还能享受这种服务。周围人倒是觉得江槐不愧是江槐,这种都能拒绝。
明霜倒是也不尴尬,收回了手,转手就要把水给别人,“行,你不要,那我给别人了。”
……
江槐把水拿走了,拧开喝了一口,却还是不理她,笑都不笑。
他不笑的时候,真有种冷若冰霜,一尘不染的洁净美人范儿。
明霜,“……”脾气还挺大奥,不就是当着他的和别的男生抱了一下,整得以为她怎么了,那国外还有见面贴面礼或者直接吻脸颊的,他见了不得气死。
江槐什么都好,就是独占欲过强这点她不喜欢。他心里眼里都是她,但是要求她也一样,不是强人所难?感情这种事情,原本就是不可能完全对等的,谁爱得更深些,谁就是爱情里的失败者。
明霜天□□自由,讨厌被拘束,喜新厌旧变化无常,随便对谁都一样。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之间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奇怪氛围。
二班以前在几个竞赛班待过的同学认识江槐,何劲松也在,看到明霜,和她打招呼,“你志愿的事情考虑好了吗?”
明霜大大方方,“谢谢你上次给我的建议,我打算之后报京航了,不过还要看高考分数能不能够到。”
何劲松擦了下眼镜,“肯定能的,我相信你。”
明霜和谁都聊得起来。江槐把空瓶子扔进了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响,何劲松和他打了个招呼,总觉得江槐心情不太好的模样。他情绪很内敛,能让人感觉到心情不好,显然真实心情已经是极差了。
约莫十点,大家打完球,在球场边给杨固唱了个生日歌,摸黑开了个生日会。
杨固算是班里年龄比较小的,马上高考,才过十八岁生日。
杨固切开蛋糕,四处给人分。
江槐摇头,“不吃。祝你生日快乐。”他不怎么吃甜的,尤其是蛋糕这些,杨固也没勉强,又转头分了一块给明霜。
明霜拿叉子吃了几口,忽然伸手蘸了奶油,朝一旁站着的的江槐脸上一抹。
他刚洗干净脸,皮肤和黑发上还带着水珠,冷不丁被她糊了一脸奶油。
少年皮肤极白,白色的奶油抹上去,和他肤色竟然也不分轩轾。明霜看他终于绷不住那股冷淡神情,整个人都僵住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知道江槐有洁癖,却总觉得弄脏他特别好玩。
少女坐在一旁的脚手架上,她穿着白裙子,却一点也不怕脏,裙下露出白得过分的一双腿,大大方方向周围人展示着。
“要那么干净干什么。”明霜歪头朝他笑,“有时候真的很想糊你一脸泥巴。”
江槐一声不吭,长睫颤了颤,紧抿着唇。
“江槐,要不要。”吴青苗端着蛋糕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块干净毛巾,她看了一眼明霜,显然觉得她有些过分,不知为何,她总是喜欢欺负江槐,是个典型的恶女大小姐形象。
明霜这下不高兴了,笑意消失了。江槐要是敢拿的话,她估计就要当场发作。
少年淡淡说,“不用。”
明霜从自己包里翻出一叠湿巾,要伸手去给他擦,江槐个子高,他略微一让,没让她碰,却接过湿巾。
明霜没放,“你手怎么了?”
江槐那双漂亮的手,她一直特别喜欢,完美得像是玉石,拿笔时格外好看,眼下指节却贴着好几个创可贴。
明霜皱眉,江槐却依旧把自己的手抽回了。避开她的手,冷淡地自己把自己脸上奶油擦干了。
那天之后,他真的就碰都不让她碰了。
明霜,“……”她有点不高兴了。
江槐背起书包回宿舍了,再见都不说一声。
行,江槐,算你行。
她缓缓站起身,盯着少年背影,脸上却露了一个笑。
等她考完试,她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今天的事情,她会让江槐连本带利还回来。
明霜回到家时,竟然意外遇到了两个人。
明立诚回家了,却是坐着江家的车,和他一起的人竟然是江如枞。
明立诚从后座下来,江如枞拄着拐杖,两人正在交谈。
明霜以前见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轮椅上的,拿布遮着自己的双腿,眼下倒是第一次见到江如枞拄拐的模样。
他身材很高大,只是消瘦,背脊略微弯,凸起的骨骼显得纤细嶙峋,他和明立诚说着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明霜知道江如枞一大早看见她了。抱着手臂靠在自家大门口,看他和明立诚说话。
刚和江槐闹完,现在见到江如枞,不知为何,她情绪也不太爽。
“回来了就早点去睡。”明立诚转眼见到明霜背着书包站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了,眉一皱,就要赶她回家。
“我和她说几句话。”江如枞笑。
明立诚显然很困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上次聚会认识的。”江如枞笑着说,“叔叔,你家女儿很优秀,我们家人都很喜欢她。”
自己女儿被夸奖了,虽然可能是恭维的场面话,明立诚听了心情倒是也还不错。
“你有什么事找我?”明霜抱着手臂,显得兴致不大的模样。
“又吵架了?”江如枞笑。
明霜吓了一跳,当着明立诚的面,她不知道江如枞下一句是什么,又要发什么疯。果然,见着明立诚皱眉盯着他们,“吵什么架啊?”
“上次宴会我们吵了几句。”明霜撒谎不眨眼,“爸,现在已经说开了,当时是个误会,我看他坐轮椅,好奇多问了几句。”
明霜的口无遮拦明立诚是知道的,当场说了她几句,“小姑娘家家,以后对人礼貌些,说话别那么冲。”
“行,知道了。”明霜说。
“爸,我去送他回去。”明霜推着江如枞往外走,他一个大男人,这么高,倒是没想到这么轻,明霜推了这么一下,差点把江如枞推倒在地。
江如枞却只是笑,和明立诚道别。
明霜绷着一张脸。
“你和他吵架,他很难受。”江如枞说,“他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你再不理他,他要疯了。”
明霜说,“你搞清楚是谁不理谁。”
现在不是江槐在闹脾气嘛。
“小槐初恋,你让着他点呗。”江如枞说,“反正之后是要甩的是不是。”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竟然微微一笑,“我很期待看到那一天。”
真是个疯子。明霜挑眉,似笑非笑,“你叫他小槐?”
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槐和江如枞关系这么亲密了。
灯光下,她越看江如枞,越觉得和江槐神似。漆黑的发色和眉睫,白得没什么血色的皮肤,不过江如枞阴郁一些,江槐更加清冷纯粹。
“随口叫叫。”江如枞说,“名字不都是个代号。”
“给你个小礼物。”江如枞说,他扬手一抛,是一个布袋子。
明霜接住了,把里面东西倒出来一看,里面是一个很精致的木雕。
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白鸽,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木头雕刻而成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很光滑。明霜很喜欢鸟,喜欢它们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天空中,无拘无束,挑战最高的地方。
“喜欢吗?”江如枞问。
明霜看了眼遥远的夜空,忽然对江如枞说,“下辈子,我也想当一只鸟。”
她喜欢天空,喜欢海洋,喜欢所有深远,不确定的,有挑战性的事情。所以一旦把一件事情完全摸透了,就会觉得腻烦,她永远有那么多新奇的想法,好在她有资本,可以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
“不过为什么是鸽子?”明霜皱眉。
还是只小白鸽。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和鸽子扯不上关系。
“有人觉得你是呗,在他心里。”江如枞唇角一勾。
明霜说,“你做的?”江如枞以前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做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木工活儿,这是明霜以前听过的传闻,倒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做出来的成品。
江如枞笑,“你觉得是就是。”
这人说话永远让人云里雾里,明霜皱眉,懒得理他了,“你赶紧走吧。”
“以后我和他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她阴阳怪气道,“他自己乐意我这样,不关你一个外人的事情。”
明霜回了家,见明立诚还在客厅等着她,他叫明霜过去,“你知道江家昨天发生的事情吗?”
明霜,“?”
“我从他们家回来,打听到的一些,如枞也和我说了些。”
明霜立马反应了过来,“江千樟?”
“他怎么了?”
明立诚含糊说,“闹了点事。”
幸亏明萧他们都还让人省心,明家没有这种二世祖。
昨晚江千樟和新女友外宿,不料那女生脚踩两条船,居然是个有男友的,两人在酒店被男友找上了门。江千樟叫了一堆人,把那男友打进了医院,没想到男友也是有背景的人,因为需要仰仗江家资金,所以忍气吞声了。
江承庭叫江千樟在外跪了一天。白晴在家哭,闹得鸡犬不宁。
明立诚觉得这件事情不适合说给明霜听,心里对江千樟的评价却一落千丈。他之后原本还有和江家攀亲的想法,现在两个孩子,一个纨绔,一个是瘸子,都不适合。
“千樟这孩子,完全不像他爸爸。”明立诚说。
成绩一塌糊涂,这么小小年龄,私生活就一塌糊涂,江承庭这些年私生活一直很干净,不但把江家企业管理得井井有条,自己是檀州大学教授,这些年做出的学术成果也不少。
一天前。
江宅,江承庭书房门紧闭。
江千樟脸色煞白,在喝一碗粥,白晴红着眼圈在一旁看这儿子。
“妈,我到底是不是爸爸亲生的?”江千樟嘶哑着喉咙问。
他见过那个野种的照片,却和江承庭有八分相似,让他完全难以接受。
江家老爷子已经去了,江承庭是实际的掌权人,基本上,这个家可以说是江承庭一个人说了算。
白晴皱眉,“当然是,你在想什么呢。”
江千樟喝完粥,心里还是堵着气,他推门出去,抬眼就见到那个少年。
江槐身材修长,站在走廊里。江千樟和他擦肩而过,江槐似乎完全没把他和今天晚上这些事情放在心里,甚至也没有把江千樟放在眼里,他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怜悯同情。
“你等着。”江千樟发狠。
“最后什么都会是我的。”他脸色有些扭曲,“你一分钱也别想拿走。”
江槐只是垂眸看了他一眼,“随你。”他眸子很清黑,虽然年龄还不大,但是神态里有与生俱来的,江家男人举重若轻和居高临下。
江千樟最恨的,就是他这种很清高,似乎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模样。
“野种。”江千樟嘶哑着嗓音,眼底猩红。
江槐和他擦肩而过。
江如枞在自己房间里,低头雕刻着一个木雕,他刚完整地听到了这场对话,“你成熟起来前,这种事情以后只会更多。”
江槐不语。
“你知道江家这辈,有个兄弟么。”江如枞缓缓说,“我是翻找族谱时发现的。”
江家这一支和明家不一样,以往不在檀城,是后来搬迁过来的,因此,每年会回一次梧城祭祖,江家有张族谱,上面详细记载了从约莫两百年前到现在的江家子弟。
江如枞说,“本来族谱是不让拍的,但是没人管我一个瘸子,我就偷偷拍了一张。”
“江承陌,就我爸,四十五岁的时候病死了,生前还有阿斯伯格综合征。”江如枞说,“你爸,江承庭,现在得了肺癌。”
“你说,我们家像不像一个疾病展览馆。”江如枞笑。
江槐没理他这句话,把那张照片放大,看到上一辈,江承庭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江承屿。”他把那个名字念了出来,“你叔叔?”
“也是你叔叔,行老,很早就死了。”江如枞点头,“死前说是要去出家,他这支的香火就这么断了。”
江槐静默地看了他一眼。
江如枞知道他脑子聪明,能领会到这份言外之意,也不再继续多说。
“不过,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想。”江如枞说。
江家这幢宅邸有了年头,外头山雨欲来,江如枞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但是,知道我的腿再也救不回来之后,我就开始觉得一切都很没意思。”江如枞说,“我高的时候,一个女孩说喜欢我,但是我把我的腿给她看之后,她吓跑了。”
江槐只喜欢过明霜,以前不通情窍,倒是也没遇到这种境地。
不过,他想起自己在她面前卑微遮掩的身世,看向江如枞的腿,眸光有些复杂。
“所以有时候。”男人笑着看向江槐,“我也会很嫉妒你。”
江如枞把手里的凿子递给他,环绕了一圈自己的房间,“你不觉得,只有这些才有永恒的美么,而且永远不会抛弃你,永远爱你。”
这也是江槐所追求的。
他希望明霜视线可以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像他那么爱着她,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但同时,他也清晰地明白,这只可能是奢望。
江如枞屋子里,是各式各样的木雕,形态各异,有人形,有动物,每一个都栩栩如生。
江槐伸手拿起一个木雕,江如枞看到他抬手时,白皙手腕上露出的密密麻麻的伤痕,江槐没遮掩自己的手腕。
“疼痛能给人带来刺激。”江如枞说,“还有烟酒和性,我知道后面这种你都不沾。”
少年拿着木雕,忽然对他说,“教我。”
江槐学什么都很快,江如枞忍不住夸奖。他熬了一夜,一直坐在那里,江如枞见鲜血从他白皙的指尖上流下,江槐的手被划破了,流下鲜血,他却毫不在意,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少年却浑然忘我,背脊笔挺,坐在晨光里,视线依旧落在手里的木雕上。
他低垂着眼睫,注意力全部在自己手上,显得极为温柔专注。江如枞觉得被他用那样目光看着,估计是个女人都难以抵挡。
江如枞想说什么。
江槐先开口了,“别告诉她,说是你做的。”
“这有什么?”江如枞说,“那你这样有什么意义?自我感动?”
江槐摇头,淡淡说,“我和你关系不应该那么好。”
江如枞哈哈大笑,“你还怕她发现你身份?做江家小少爷有什么不好,以后说不定她的婚约对象就变成你了。”
江槐一言未发。
他现在才十八,在感情的事情上依旧纯粹,他希望明霜喜欢的是他本人,无关背景。也不希望她因为他复杂的出身而看轻他。
这时候的江槐,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很珍惜,小心翼翼,想把全世界最好的,自己所有的都捧给她。
“随便你吧。”江如枞说。
初恋的少年总是这样,等被女人伤过几回之后,就明白了。
江槐不是那么傻的人,迟早有一天,他会变,等他成熟,长成了男人,真正成为了江家的一家之主,他本性里极强的占有欲和不择手段的疯狂还能抑制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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