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病在床的日子却并无聊。
汤药虽是苦的,我却觉得自己是泡在蜜罐里,因为每天有某人亲手“侍奉”汤药,想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平西王世子,如今却放下身份任劳任怨照顾一个卑贱丫环,这得需要多强的心理素质哪!
我推掉嘴边喂过来的勺子,撇撇嘴,一脸嫌弃:“这药好苦啊!黑乎乎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吴应熊却是手腕灵活一绕,带着浓浓苦味的药又被送到了我的嘴边,竟有些强灌的意味,嘴上还不忘解释:“蟾蜍、蝎子、蜈蚣、蟑螂,捣碎了入药,效果更佳。”
当我听到这些令人望而生厌的小动物们的名字时,刚入口的药在本能的驱动下眼见就要喷薄而出,一只大手却死死堵了上来,同时另一只手还不忘帮我抬抬下巴,“咕咚”,完了,吞下去了。我的脸绿得估计可以和绿巨人媲美了。
坏银狗熊!就欺负我毫无还手之力是吧,等我恢复机体能动性,看我不捉几十只小强趁你睡着的时候全都喂到你嘴里去!
呜呜~不该是酱紫的啊,电视里不都这么演么,男主为了怕女主被药给苦到了,不都一勺药一勺蜜的喂么?照我们这种灌药法,本剧收视率还怎么攀升啊!
奶奶家里就两个卧室,一个是奶奶自己睡的,另一个便是奶奶的儿子媳妇当年的新房,如今早是人去房空,现在就成了我与吴应熊的卧房。
床只有一间,与狗熊同床?我就是向天再借五百个胆子也都是连想都不敢想,我敢的也就是以病人的身份霸占这张床而已,而我们尊贵的吴大公子,只好委屈他打地铺咯!
青石砖铺就的地面既冷且硬,我不知道养尊处优惯了的吴应熊是如何忍受过来的,说不感动是假的。
这天,吴应熊一大早便出门了,到傍晚才回来,奶奶说,他是和同村的人上山为我采药去了。寂静的夜,我听得他不安稳的呼吸声,心中像有好多只小猫在抓挠。
我轻声试探着问道:“公子,你没事吧?”那厢良久没有回应,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同样轻声回我:“没事,快睡吧!”今天的他好奇怪,然而当第二天见他又生龙活虎的,我才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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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吴啊,你看月儿这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你该带她出去走走,整天闷在房里,没病也要闷出病来。”奶奶抢过吴应熊手中的碗筷,继续道,“这东西就交给我吧!咱们福源村虽然穷,但是风景好啊,民风又淳朴,你带月儿出去逛逛,指不定就在这儿安了家,就不用担心爹娘逼着你纳妾,又气跑月儿了。”
自然不能对奶奶坦明身份,所以我就编了个善意的谎言,说是他跟我成亲两年了,因我一直无所出,他的爹娘便以传宗接代为由逼着他纳妾,我就不干啊,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我这种闺阁小姐足不出户的,他当然不放心咯,于是就跟着跑出来,追上我之后正在劝说中,哪知路遇强人,贪恋我的美色,硬要抢我去做压寨夫人,我的好夫君只会一些花拳绣腿,自然打不过他们。情比金坚的我们,自然不愿孔雀东南飞,虽然没有一个自挂东南枝,一个赴清池,但是我们选择了共赴深崖。
奶奶听我说完之后,伤心了好久,我越劝她越是抹眼泪,她说:“年轻人有这么深的感情实在不容易,既然都可以生死与共了,而如今算是重活了一次,有困难一定要一起面对,不要再为一些小事就轻易说什么分离了。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啊,年轻人就要懂得珍惜啊!”想来是让奶奶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我千般承诺一定听奶奶的话,并把吴应熊也拉过来让他违心发了个誓,这才换她欣慰一笑。
“不多背背《女四书》,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只有奶奶才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自从出了奶奶的视线,吴应熊就撤下了扶在我肩头的手。真是的,做戏也不认真点,万一被街坊邻居看到了,去向奶奶打小报告,不是又要绞尽脑汁去解释么?(作者说: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闲么?)
“《女四书》是什么玩意儿?跟四书五经是亲戚么?总之,没营养的书我从来不看的。”总是在奶奶面前扮一对恩爱夫妻,说话一时忘了他所认为的尊卑,说这话自然就没经过大脑加工。等我反应过来,覆水难收。(作者说:幼儿园算术书营养丰富么呢!)
不过某人貌似没发现。“呵,玩意儿?《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统称女四书,这点常识都没有,你是怎样作为一个女人长大的?”
不就是一些在中国封建社会作为对女子实施柔顺之道的教材么,“奴婢就是个丫环命,那些千金大小姐读的书奴婢哪有那个福分去读啊!”我阴阳怪气地道,“最多也就念过什么思修、毛概,再多也就加一些九年义务教育基本名著经典。”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就像实施催眠术的前奏。三秒后,他说:“你…还真是不简单呢!”说完嘴角还一勾,勾得我小心肝一跳,他这是察觉了什么蛮?我不是真的明月,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云云。
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个历史人物罢了,夸过他像神子下凡,难不成就能掐会算了不成?
我嘴角一抽,不卑不亢回他:“人本来就不简单,宏观上来讲,人有206块骨头,有大大小小无数个器官,从微观上来讲,人体内包含化学元素周期表中60多种元素,只要是人,就这么复杂,公子您也不简单呢!”
听到这么多“外星语”,他却毫不动容,只是笑意更甚:“你这么说,是打算向我坦白身份了,嗯?”他脑子怎么长的,我都不知道我的一番话还隐藏了这样一个信息好吧!
我打着哈哈道:“奴婢都自称奴婢了,伺候公子您那么久,身份昭然若揭啊!公子您不会在怀疑奴婢吧!”等等,我好像忽视了什么。记忆倒回被朱慈炫假扮的老乞丐掳走那日,我不听他奉劝,执意去给老乞丐送吃的,我说了什么,等我回去之后,随他处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到后来出现在事发现场,怎么看,我都是和朱慈炫是一伙的,就算我出自私心为他挡了一掌,可在他看来可能是别有居心的苦肉计啊!在这里已经十几日,因为一直在老奶奶的“监视”下,我们除了“恩爱”,根本没有机会把话题转到正题上。难道,现在要摊牌了吗?
“哦?丫环?那待你痊愈之后,就同我一同回王府如何?”他在笑,却又没有笑。
“不行!”没头脑一句话堵死,打死我也不会再踏足那里,好不容易迈出了改命的第一步,我怎么可能又倒回原点?朱慈炫,现在我倒是想他快点出现再次将我掳走。
“不行?是不是在想着,要是此刻再出现个谁,再将你掳走,该多好啊,嗯?”他压低身子,玉颜离我只有咫尺,想要看清他都必须对眼才行。他怎么知道我的想法?我捂嘴后退两步,我是不是该打迂回战,这样分明拒绝太过直白了?
“我不认识那个人!”我匆忙解释。然后我又捂嘴,他又没说谁是谁,我这不是不打自招加掩耳盗铃么?我的聪明才智啊,怎么在他的面前就都成缩头乌龟了啊!快把你的头给我伸出来!
“不是,我的意思是,公子,奴婢被他们抓走,受了非人的对待啊,他们还想把奴婢卖到青楼去啊,是朱慈炫朱公子救了奴婢,还好心送奴婢出来找公子,谁知道他对公子却有不轨之心,他居然利用了奴婢,呜呜,奴婢的衷心,可昭日月啊!”我不去当编剧,还真是浪费了。
“朱慈炫?”他侧头,咀嚼这个名字。我耗死那么多脑细胞,他就抓了这么一个不是重点的重点么?
等等,他老爸间接害死了朱慈炫一家子,这件事他肯定是知道的,要是让他想起这是个明朝余孽的名字,我就是百口也难辩啊!
“公子听错了,是祖呰轩,祖先的祖。”我把重心移走,“公子,刚才我说的,句句属实,请您一定要相信奴婢!“(作者说:你觉得在你编造善意的谎言后,再说出这么一段话,有说服力么?)
他笑,眉眼弯弯。“口口声声表衷心,那既然已经回到本公子身边,那么,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回府呢?”
我面露忧伤:“奴婢,是有苦衷的。仙子托梦,奴婢已经将白玉交给了公子,却还是让公子遭了这一劫,王妃她,定不会饶了奴婢的。奴婢也是贪生怕死之人,虽知道公子回府会替奴婢辩白,但是奴婢心知肚明,如若王妃坚持要惩戒奴婢,公子定然是护不住我的。再者,奴婢心里愧疚难当,再无颜面回府,回到公子身边。”有时候我在想,在他面前我何必这样装模作样呢?或许我的意图他早就一清二楚,在他面前,我永远是个演着独角戏的小丑罢了,可是,我找不到不这样做的理由。
“呀,这不是小吴么!”,一个略微粗犷的男声突然横插进来,“带着媳妇儿出来散步啊!上次去白眉山采药,那野獾太厉害了,你的伤都好了吧!亏得有你,不然我这小命就没了啊!啧啧!”来人是一个布衣短褐的汉子,黝黑的皮肤,扛着一把锄头,见着吴应熊,十分热情。
“还得多谢陈大哥帮忙,不然内子的病也不会好得那么快了!我们夫妻俩给大家都添麻烦了。”吴应熊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回答得极为绅士,末了还深情地与我对视一眼,我却一个哆嗦。
“麻烦什么啊,我们村迎来像你们这么一对神仙眷侣,才是有福有缘啊!哈哈!”
“陈大哥,说笑了…”
“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啊!地里还有活儿,我媳妇儿见我偷懒,
得骂死我了!回头见啊!”
“嗯,陈大哥走好。”
目送那位陈大哥走远,我急急问他:“你受伤了?伤哪儿了,我看看。”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能为了我而受了伤,这是他的善心作祟还是对我这个丫环的特殊待遇?难道那天夜里他的不寻常就是因为这个。
关心则乱,记得那晚他一直侧卧,大概率伤了背部,我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衣领,他一把按住,额角仿佛有青筋,“你我虽是夫妻,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径,你不觉得不妥,嗯?”
我讪讪收回手,“我就是关心你嘛!你说你,怎么回来不吭声呢!不知道有没有好好上药。”
他略一低头,“这是妻子对丈夫的关心,还是丫环对主子的?”他这样咄咄逼人咬文嚼字有意思么?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于是我眼睛一眨:“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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