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装着姚父遗物的破旧乾坤袋如今就在姚岸芜面前的桌案上摆着。

    三个时辰过去了,她都已经做了一个实验版本的炼丹炉了,可还是没有勇气去打开这个乾坤袋。

    “要不试试这个炼丹炉的性能?”她自语道,眼神几次瞟过那个乾坤袋,可手最终的落点不是去拿旁边的材料就是去拿工具。

    拖拖拉拉三个时辰,本来早就打算把父亲遗物拿出来整理的。

    最后还是江伏铃过来推了一把。

    “师姐,你整理完师父的遗物了吗?我给他牌位做好了,还差个信物就能把他供奉到仙游殿了。”

    仙游殿不仅仅供奉飞升的先辈师祖信物,像姚父这类兵解或到寿命尽头羽化的修士也会做个牌位加上他生前常佩戴的物品作为信物放在仙游殿以供后人弟子奉养。

    姚父生前接触最多的就是他的剑“无名”,可无名已经传给江伏铃,不能放上去,于是姚岸芜只能在姚父的遗物里翻找。

    父亲生前除了剑以外,拿的最多的东西。

    姚岸芜想不起来。

    即使是快乐的回忆可放在斯人已逝之时都是痛苦的,特别是姚岸芜在姚父死之前和他关系闹的并不是非常愉快。

    她甚至想不起来,当初的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语。

    “师姐?”江伏铃看她还在愣神,开口叫了她一声。

    “嗯。”姚岸芜下意识抬头,摸向乾坤袋的手缓慢而颤抖。

    江伏铃也看得出来师姐的对于师父遗物的复杂心情,但她不能帮忙。

    “师姐,本来我可以帮忙你找的。”江伏铃缓缓开口,“但是师父在弥留之际把这个乾坤袋交给我的时候,和我说了,除了师姐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打开这个乾坤袋,他本来想要亲手交给你的,但是没等到你。”

    想到师父一直到临死之前,都在等师姐,江伏铃就忍不住对师姐生气。

    可师父又一直说,是自己对不起师姐。

    无名本该是师姐的。

    是她拿了本该属于师姐的传承,即使师姐没有赶得及送师父最后一程,她这个夺了师姐传承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师姐不孝呢?

    况且师姐也不是没来送师父最后一程,只是没赶上而已。

    她永远忘不了,师姐抱着小孩出现时满身鲜血的情景和她在听到师父已经永远闭上眼时心死如灰的眼神。

    乾坤袋她本来应该那个时候就交给师姐的,但是师姐不能她有动作就把小孩交给了她,然后自己去了师父的棺材哪里。

    她只说了一句让她自己静静。

    当时她不敢去打扰师姐,后来一直挨到小孩哭的不可停歇的时候,她才不得已进师父的灵堂去找师姐,可此时灵堂前哪还有师姐的身影,只在棺材前孝子守灵的蒲团前留下大片大片洗不干净的血迹。

    她当时都以为师姐没了。

    还好后来传信给师姐,虽然没回应,但是好歹能传出去。

    她们师门的灵符传信,如果被传信的另一方死亡或者待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就会传送失败。

    姚岸芜听了江伏铃的话,沉默了片刻,她把那个乾坤袋捏到手里,然后缓缓回复江伏铃道:“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可以。”

    “师姐,如果你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师父的信物可以迟点放的,我们先放个牌位上去。”江伏铃其实还是非常体谅师姐丧父的心情。

    她和师父只一起待了短短几年的时间,手把手的被师父教着用剑,感情尚且已经如此深厚,更别提从小被师父养大的师姐了。

    “不必。”姚岸芜挥手,她背对着江伏铃,“信物晚上给你。”

    “师姐,不要太为难自己。”师姐都这么说了,江伏铃只有放下这么一句话就贴心为师姐带上房间的门出去了。

    姚岸芜既然说了信物晚上给她,自然是会做到,即使是内心一万分不想面对姚父已死的事实。

    姚岸芜打开乾坤袋的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看到了什么。

    从未比此刻感受到更加沉重的父爱。

    乾坤袋里的东西不多。

    姚父的骨灰——应该是江伏铃闭着眼放进去的。

    他生前常穿的几件衣服,不同于他放在仙游殿保存的干净整洁的掌门法衣,他常穿的那几件道袍都是破破烂烂,掀开里层都是补丁摞补丁。

    剑修穷,是众所周知的。

    但姚父在时,姚岸芜从来没穿过一件破的衣服。

    他总说:“女孩子,又是修仙的小仙女,总要穿的漂漂亮亮的嘛!”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姚岸芜总是下意识给师妹江伏铃打扮的这么漂亮的原因。

    几个月前她第一次见师妹的时候,她穿的像个小男孩,如果不是那声师姐,差点认不出这是有着“女孩总要穿漂漂亮亮”的父亲所教养出来的孩子。

    后来她问过师妹,才知道同样是被父亲教养的小孩,父亲对伏铃的严格程度却远超与她。

    那句话父亲也只对她说过。

    可能这就是她没法顺利达成父亲的期望,继承他对于剑的传承的原因吧。

    她作为他的孩子,被他浇灌了更多的爱。

    对于她,父亲做不到单纯只像一个师父一般严厉。

    本就天赋比不上伏铃的她,又怎么能在一个温柔的师父手下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剑修呢?

    她放弃剑道一途时,可能父亲也是松了一口气。

    可惜即使不再互相折磨的两个人,也没能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程,好好做一对父慈女孝的父女。

    衣服一件一件取出来,姚岸芜把所有褶皱的地方抚平,来不及缝补的破出,她取了针线,一针一线用从未有过的细密针脚缓慢缝补着。

    每一件衣服都折叠整齐放在一旁,然后拿出这个乾坤袋里唯一一样还稍微值点钱的东西,一对白玉龙凤同心锁。

    姚岸芜抚摸着这两块同心锁。

    这是她父母的定情信物,龙佩是她母亲生前戴着的,凤佩则是她父亲的,母亲死后,她一直没有找到龙佩,原来是被父亲收走了。

    母亲死的时候父亲并没有很伤心的情绪,她也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把龙佩拿出来过。

    原来不是不爱,不是修士已经把自己的情感修炼到可以坦然面对……

    姚岸芜摩挲着那块已经沁出血色的龙佩,比起同是一块材料做出来的凤佩,它显然时常被人揣在手里把玩。

    她在母亲那里最后见这一块龙佩之时,它还不是这样的。

    不是爱的不够,而是爱的太深,或许只有在独自一人时才敢偷偷思念那个已经消失的人。

    把龙凤同心锁放到父亲的衣服之上,她已经决定这就是晚上要放在父亲牌位前供奉的信物。

    除了无名之外,没有其他东西要比母亲的龙佩更长时间的待在父亲的身边了吧。

    乾坤袋里只剩下最后一样东西,也是让姚岸芜一打开乾坤袋就瞬间落泪的东西。

    那是一截洁白的脊椎骨,完整、漂亮,甚至还发着莹莹的白光。

    拥有系统鉴定能力的姚岸芜,一眼就看到了脊椎骨旁边的的备注——剑仙姚慎熠之剑骨。

    她爹在死之前把自己的剑骨完完整整地从身体里剥了下来。

    怪不得……

    怪不得……

    怪不得要和伏铃交代这么一句话,除了她以外,谁都不能打看这个乾坤袋。

    她的父亲,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在用全部的生命来爱她。

    此时姚岸芜已经泣不成声。

    剑骨旁边是一封绝笔信。

    她几乎拿不起那一封轻飘飘的书信,颤抖的手连拭去脸上泪水的力气都没有。

    含泪看完长长一封姚父最后的家书,姚岸芜泪水已晕染信上字迹。

    岸芜吾儿,见信如晤。

    ……

    ……

    乾坤袋中脊骨乃为父剑骨,是为父作为父亲最后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

    很抱歉当初在你幼年别无选择之时为了为父一己之私走上剑道一途,却在你对其执着之时,又生生毁了你的信念。

    为父这一生生时是赤条条孑然一身而来,离开时也不想带走什么。

    这剑骨随我去了不过是火中化成一把灰,不如留给你。

    下附换骨之法、剑骨铸剑之术。

    这是为父在最后时间里找到的靠谱之法,吾儿不要有心理负担,为父最后的路程已是行将就木之人……

    他在信中说了一堆自己取骨时不会痛的话语,姚岸芜却只看了开头就看不下去了。

    在最后姚父写道:此信虽然是为父绝笔,但希望吾儿只当做一封普通的父亲给女儿的家书,最后希望吾儿在世生而热忱,终也欢洽。

    “即使人死了,也要让我这么难过吗?”

    “你总说要当个好父亲,可你一天都没有称职过。”

    “你在把剑骨剥离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痛吗?”

    “好痛啊!爹……我快不能呼吸了……”

    “这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为什么……”

    “我连好好一个告别都没能和你说……”

    夜幕降临,房间蒲团上是姚岸芜伏跪的身影,无声无息没有动静。

    江伏铃悄悄推开一个门缝,看到师姐落寞的身影,选择不去打扰她。

    仙游殿最下层的案台上,江伏铃对着新做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供上线香三支。

    “师父,以后我会代替你继续对师姐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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