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关室是芜荑有时候闷了,就将琐事丢给遐南他们,自己进去修炼个一段时间,时间长短不定,也是看心情。
虽然不常用,但室内布置的也很好,熏香挂画这些一样不少,还有张硕大的玉床。
一大块儿玉做的,不及膝盖高厚,玉质乳白油润,周围带着一圈莹莹朦胧的反光。
蔺白站在室内不好乱动,思来想去,还是站到了窗边,刚一过去,就看到芜荑远远走过来,手里拿着什么。
他的目光随着逐渐靠近的身影移动,身体随着转动变方向,直到扫过一堵墙,随着门开合的声音,芜荑出现在门口。
见他站着,芜荑一挑眉,“怎么不坐下?快过来。”说着,走到长条矮桌一侧跪坐下。
蔺白走上前,坐到她对面,看她解开鼓囊囊的包裹,从里面一样样的拿出来整齐摆到桌面上。
芜荑忙着,蔺白抬头瞧她,她逆光坐着,即使如此近,面容瞧着也不太真切,绑在身后的头发因为在后背来回扫动,脖颈处有了几缕细散碎发。
许是来回扫弄的痒,芜荑不自觉的用手撩一下,动作间衣袖滑落,又是一抹雪白,阳光下白的晃眼。
蔺白干咳一声不自觉的垂下眼睑移开视线,问道,“大人头发有些散乱,要梳一下吗?”
芜荑匆忙抬眼瞧他一眼,好奇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低下头去不在意的回他,“不用,不碍事。”
“不过……”芜荑动作一顿,觉着这样不好,但想了想还是说,“以后不要这种发髻了,好看是好看,但总是有发丝会乱。”
蔺白并不在意,点头答应下来,“好,以后就不梳这个了,换其他样式的。”
包裹看着不大,但都拿出来按高矮胖瘦摆好,也是林林总总的一片。
芜荑把开头第一瓶拿起来,递给蔺白,“从今天开始,你每天结束回房间前吃一粒,这瓶吃完了按顺序吃下一瓶,等桌上这些都空了,仙骨就该修好了。”
蔺白伸手接过来白瓷瓶,不重,轻轻晃动能听到零散动静,应该是不多,打开一看,果然只有几颗。
“好。”蔺白应下来,把塞子扣回去,瓶子放到桌上原处。
丝毫不问不怀疑这些药是做什么的,只她让吃便答应了。
芜荑见他这么信任自己,展颜轻笑,明眸皓齿,莫不如是。
“去玉床上盘腿坐下。”她吩咐道。
蔺白依言,起身走过去,坐好后稍整理衣角,芜荑坐在他对面,双手搭在膝上,与他四目相对。
她问过他都看过那些书,试过什么方法,尝试练过哪几种术法,对他现在的认知大体有了数。
“等会儿按我说的去做。”深呼吸一下,芜荑正色。
蔺白一脸严肃点头,“嗯。”
两人闭上眼睛,芜荑在脑中构思步骤,蔺白则尽量让五识汇于双耳。
“引灵力入体,避开脊柱,从胸腹入经脉,汇聚脊柱旁。”
蔺白按她所言,小心翼翼控制灵力按心意流通,感受经脉被一点点滋养,但没一会儿,后方脊柱似有一股强大吸力注意到灵力存在,将四肢百骸星光点点灵力尽数吸引。
他极力控制,双方拉扯下,经脉像是紧绷,血液一滞后隐有逆流之势。
蔺白瞬间白了脸,冷汗津津湿透衣衫,额头豆大汗珠滚落,顺着侧脸流至下巴,一点点的汇集,要落不落。
然,那一瞬间生机停滞的撕扯疼痛后,血液像是叫嚣沸腾着奔涌到了四肢百骸,充盈的每一寸地方,都像是置身沸水岩浆,带着皮肉绽开的痛。
他紧咬牙关,眼底愈发深邃漆黑,全身肌肉绷紧,脸部线条愈发流畅明显,下颌甚至有微微颤抖,只有偶尔痛到极致,才会在牙缝中溢出一丝闷哼。
芜荑睁眼瞧了,心中紧缩酸苦不已。
这个男人,原本不用承受这些,活长活短,都该有纵情恣意一生……
眨眨眼睛,逼退湿润,芜荑掐手作诀,自己修为化灵力,如阳春三月的微风抚平干涸皲裂的大地,带着温柔且坚定的力量,引导他体内的缓缓而行,停留在脊柱一旁。
那道裂缝里像有食人血肉的怪物,张牙舞爪不遗余力的强取豪夺,蔺白不敢动作,只待芜荑吩咐。
“控制灵力,深入裂缝,一星半点儿的去填补它。”
裂缝自发吸引灵力原也是为了填补,但玉簪毕竟经历过杀伐血腥的疆场,本身像是被烧尽的荒野。
有了灵力第一要做的也是抚平灰灭的死寂,恢复玉润光泽。
而不是填补。
这要是等待起来,不知要过多少岁月才能恢复,何况欲壑难填,油润到何种程度才会自发修补,也未可知。
控制灵力不被吸走难,去一点点的填满更难,纵有芜荑帮助,这次结束时,蔺白也已浑身泄力,筋疲力竭,嘴唇惨白。
他无力往前倒去,芜荑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自己挪了挪,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蔺白半睁眼觉得僭越,但也做不了什么。
只尽力撑着眼皮,喉咙嘶哑,断续气音道,“大人这样……不妥。”
“无妨。”芜荑眼眶通红,满是心疼愧疚,喉头尖酸,张张嘴只挤出两个字,声音哽咽含糊。
她下巴搁在蔺白头顶,一手揽住他的肩,一手绕过他锁骨前放在他的耳际和侧脸。
想了想,终究忍不住,不落痕迹的低头吻了吻,眼泪珍珠似的颗颗滚落,隐入蔺白发间。
蔺白感觉不到,只嗅到浅淡的海棠花香,然后神思涣散,沉沉睡去……
芜荑伸手抚了抚他的发,催动灵力缓和他的疼痛,抚平疮痍一样安抚着他的经脉,让他睡得更好一些。
许久,她侧低头看他的脸,见他眉心抚平,只余紧拧留下的几道褶纹,她动作轻柔地抚摸几下,将手虚捂在他冷汗退去尚且冰凉的额头。
在他耳畔呢喃轻语道,“以吾之爱,愿君……”
芜荑渐渐低声下去,直至抿唇不语,她眼底晦涩不明,最后无奈闭上眼,额头轻抵在他头顶。
这才第一天,以后的路还长着,会是怎样的煎熬,她不敢想。
平复好情绪,将蔺白放平躺下,芜荑轻手轻脚走出闭关室,去库房翻了株仙草出来。
她手艺不好,熬碗粥还是可以的。
等砂锅里传来咕噜咕噜的闷响,芜荑拿帕子盖在上面,掀开来看。
白米软糯浓稠,仙草化在里面,随着米粥翻滚偶尔可见一点青绿。
应是好了吧。
芜荑只留了一点火星,把粥温在这儿,然后离开了无穹顶。
“遐南!”
遐南君被突然出现的清脆声音吓得手一哆嗦,手里的鱼竿‘啪’一下掉进了水里。
倒是他身旁着白灰色道袍的小仙童闻声侧身,面色淡定朝着芜荑恭敬一揖,“芜荑大人。”
芜荑摸了摸他刚不到自己腰间的头顶,“你先去玩儿吧,我有事与你师父说。”
“是。”小仙童无波无澜,眼神平静,沉稳的像个大人,两手交叉在身前,迈着小短腿离开了。
注视着他离开,芜荑转身回头看向遐南。
他斜靠着凭几,斜眼瞧着刚才她和小仙童说话,现在见她转身,只是眼皮掀了掀,抬眼看她。
芜荑避开他的眼神,在他跪垫的一个小角处坐下,瞥了眼水里的鱼竿,袖中手指捻了捻。
还是泡着吧。
她伸手拿过一旁他用来吸引鱼的鱼食,捏了点扔到水里,知道他眼神盯着自己,就是不回头看他。
芜荑问,“你不是不钓鱼了吗?”
“……”
不说话。
行吧。
“那个……”
“你想要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撞在一起,遐南君的话芜荑却听清了。
她头偷偷朝后侧,杏眼带着希冀,红唇上下一碰,小声含糊道,“想要你手里的那株碧波草。”
“……”
遐南君原本眼神落在她身上,听了这话,立马移开,像是不认识这个人,手在空中一握,鱼竿的柄隔着张巾子被捏在他手里。
遐南君深呼吸一口气,望向池中水面,干脆拒绝,“没有!”
服了她了真是,好大的口气。
传说碧波草如其名,乃是碧波湖一湖生机所化,服则体内灵力生生不息,只于修炼一道是逆天而行。
不论传说真假,全天下就那么一株,她说要就要了。
“遐南。”迂回不行,芜荑转过身来正视他,“算你帮我这次成不成?”
遐南君冷哼,“帮你?那草是给你自己用的吗?”
他俩自诞生起就认识,她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她要干什么。
每每在云海上喝酒,芜荑总是盯着下面,眼都不眨一下,他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本来吧,一个凡人,喜欢也就喜欢了。
怪他是一时没看住,玉簪给人家做了仙骨,那半仙之身修好也是应当,但居然拿碧波草来修,就过分了啊。
那蔺白能得机缘飞升已是造化,再用碧波草让他凭空多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修为灵力,这样的命格福报太贵重,不是他能承受的起的。
芜荑无奈,“实在是那裂隙血腥气太重,修补起来太难了,光供它净化就得不知多少,我这也是思前想后才来的。”
听她语气不似说笑,遐南君坐起身,严肃道,“你真想明白了?吃下去会有什么惩罚降下你我可都不知道。”
这是未知,看的是天机心情,轻则不过一顿雷劈,重则挫骨扬灰。
芜荑不躲避他的眼睛,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坦然道,“想明白了,他们凡间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便赌一次吧。”
便是用了,日后的路也还长着,毕竟碧波草的效用也是传说,真假谁知道呢。
真是那句话,不过富贵险中求罢了。
人生在世,可不就是一个‘赌’么,赌眼下这个选择会有将来。
遐南君妥协:“也罢,既是你二人选择,我也不相劝了,也不知道你这是在帮他还是害他。”
芜荑祸弄着手里的鱼食,捏起来捻捻再松手让它落回去,看的遐南君龇牙咧嘴的,“帮也好害也罢,仙骨这事儿总得解决,若是一直拖着,将来怎么办?”
遐南君闻此与她对视,二人具是心照不宣,他也真正明白了,芜荑是真把人放到心上了。
遐南君抬眼看了看前方,“行吧,你一会临走的时候,让小继带你去拿。”
小继就是刚才那个小仙童,在妖族捡的,见他可怜,就留下了,许是家生变故,行事作风颇有大人做派,人也内向不好说话。
芜荑把鱼食罐子搁在腿上,背脊稍弯,她笑眼些许湿润,带着感激,“遐南君,谢谢你。”
“可别!”遐南君一副阴阳怪气的调调,“这么多年这词儿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稀奇,您这句谢谢我可担不起。”
芜荑‘噗嗤’笑出来,知道他在逗自己开心,给面子的也不再跟他客气了。
“哎,你之前不是放话说不钓鱼了吗?”当初说的语气铿锵,义正言辞的,就差发个誓了,现在居然又拾起来了。
遐南眼底闪过什么,嘴角笑有些牵强,“这不是她钓鱼的时候一直钓不到,恼的自己生闷气呢,我练练手,就去教她。”
芜荑伸手,在他腿上拍了拍。
遐南君叹了一口气,“你说咱俩真是,遇到都是孽缘。”
芜荑:“孽缘你不也当宝贝似的捧着,没见你躲得远远的。”
“……”
遐南君气得咬牙切齿,作势要踢她,芜荑见状立马扔下手里罐子,起身后退两三步,堪堪躲过去。
无穹顶还有人睡着不知醒没醒,她便顺势摆摆手,转身离开去找小继,“我先走了,你慢慢练手吧。”
她走后,遐南君向后斜靠着,手握着鱼竿,语气惆怅,“这也是个孽缘啊。”
一个两个的,都让他给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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