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荑回到无穹顶,先去闭关室看蔺白。
温暖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照到玉床,他的脸色不再惨白,红润了些,只是嘴唇还没怎么有血色,乏力的躺在那,有几分病弱公子的味道。
她没走进去,只隔着窗看了眼,然后而是径直去了丹房。
碧波草通体水绿,茎里有水痕不断流动,因为也没见过,怕干放着有闪失,遐南君便把它养在一个乳白花盆里。
芜荑端着花盆,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地上。
眼前丹炉下面大火熊熊,丹炉外壁被烧的发红,她打开盖子,用灵力托着碧波草连根拔起,投到了丹炉中。
碧波草一入,室内瞬间清香盈满,丝丝盎然生机裹挟着灵力溢出,芜荑连忙掐诀堵住,争取一丝一毫都不浪费。
只要能大大加快修补速度,减轻蔺白要受的苦痛,至于其他,以后再论吧。
忙完后,芜荑转身离开,这丹炉还得几日,眼下就让它自己烧着。
返回去的时候,蔺白已经醒了,坐在玉床上,闭眼弯腰手揉着额头,听到脚步声,抬头朝窗望去。
见他坐着,芜荑走到门口推门进去,“醒了?哪里还不舒服?”
蔺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睛还有些茫然,平日见惯了他深邃精明的模样,他这般芜荑还有些稀奇。
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看着他,蔺白瞬间僵住。
“若是没有不舒服,我熬了粥,这去给你端来,你乖乖坐在这儿不要乱动。”
说完,芜荑停下手收回来,拎着裙子转身一瞬,一侧的手被一只温热大手拉住手腕。
“怎么了?”她问。
蔺白仰着头,嘴张了张却什么话都没说,只喉结上下滚动,最后抿唇,松开了她。
他刚醒,脑子可能不太清醒,芜荑也不强求,笑笑就离开了。
蔺白盯着她纤细的身影愣神,看着她跨过门槛时,裙摆被踢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问什么呢?
问他痛极时好像被她抱住了是吗?问刚才她又摸了他的头,所以之前的不是幻觉是吗?
这种渎神僭越的话,他张口,话却都被堵在了喉咙。
若她回答,不是,没有的事,刚才摸他头只是顺手。
那他该如何自处?
承认是自作多情想差了,两人都下不来台?
若她回答是,他又能如何?不过是知道了一个答案,心里又增添几分悸动罢了。
他们间的距离,是一眼望不尽的叠嶂山峦,犹如天堑。
其实每每入夜想起来,蔺白都觉得惊诧,两人真正相识不过半月有余,像是骨子里带的亲近,两人之间的疏离感越来越低,而他目光放在她身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心也总是在不经意间随她波动。
只是半月余而已……
这是他二十二年间,不曾有过的。
他母亲没少给他相看那些大家闺秀,但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心动过。
越是少见,便越是重视。
她的音容相貌在脑海中越发清晰,只是衣角摩擦,都会让他心跳如雷好久才平息。
芜荑一进门,就看到蔺白这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托盘往玉床一放,‘啪嗒’一声响唤回蔺白的思绪。
他眨眨眼,看了眼盘中的粥,抬头道谢,“辛苦大人了。”
芜荑拿帕子擦着手,回道,“知道我辛苦,就喝完它,别浪费了。”
“是。”
蔺白慢斯条理地喝着清粥,突然想起她应当是还未吃东西,“大人用过饭了吗?”
芜荑心里一阵酥软,笑出声,“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我呢。”
蔺白低下眼,衣领处往上逐渐粉红,芜荑也不逗他了,道,“我又不会饿,一顿吃不吃的无所谓,倒是你,得多进些,不然身体很快就会撑不住的。”
“好。”蔺白点头,耳廓上也染上殷红,吞吞吐吐,“那我一会先回房间沐浴更衣,再来找大人抄书。”
刚才出的一身冷汗连衣服都打湿了,之后虽然太阳照在身上不至于冷瑟,但心里还是想着换一身洁净的来。
芜荑担心他刚才险些血液逆流,现在再洗澡身体承受不住,但也算是知道他的性子,死讲究。
便道:“以后你去畅欢阁的温汤里洗,那水明灵台养血脉,适合你现在身体。”
蔺白听了慌不迭的拒绝,“那是大人的,我不好逾矩。”
那畅欢阁里的水是天池水,五神之一的祚息给她引来的,连匾额都是亲手提了给她挂上去。
且不说贵重与否,汤池不似其他,单那是她独用的,蔺白不好厚着脸皮去用。
“啧。”芜荑闭了闭眼,默念不和他生气,知道他是循规蹈矩恪守古礼。
“我心领大人好意,不过普通汤池已经很好了。”
芜荑看他态度强硬,也不逼迫,只是叮嘱他不要时间太长,免得晕厥在里面。
蔺白勾唇称是,处处透着听话。
芜荑挑眉。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会蛊惑人心。
蔺白洗完澡换完衣裳出来,手里拿着干巾子裹绞着头发,芜荑便挥袖搬了两张躺椅到院子里。
“过来坐在这儿晒太阳。”她招手叫蔺白。
蔺白脚步一怔,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具体又想不起来。
直到坐在椅子上,身下软绵绵的触感传来,低头一看,是一条雪白长绒厚毯子。
往芜荑那边一看,她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而她手里却没有。
他这才发现哪里怪,她是不是把他想的太虚弱了。
蔺白开口,想说自己已经无碍了,只是刚才那一阵有点严重,但芜荑只那样看着自己,蔺白就住口了,抖了抖毯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很快,就被太阳晒得后背一层薄汗。
芜荑抿着茶,手里拿着本书卷在看,淡淡道,“发发汗对你有好处,强身健体,还有助于修补仙骨呢。”
“嗯。”他也道,“阳光下看书伤眼,大人还是要注意着些。”
芜荑眼都没动,也‘嗯’了下应付了事。
和蔺白话不多相比,她是真的不想听他说这些,但又不能没有回答让他尴尬,所以才出此策,这样简短的回应一下。
好在蔺白也习惯她这样了,也不生气,自己跟着拿了心法来读。
只是阳光刺眼,不一会儿眼前就发黑,书上的字不能再看进去,所以他便看一会,合上书心里再默念一遍。
等芜荑一本话本子看完,从沉浸中回过神来,见他也没闲着,想了想也没管。
她可是个开明的神仙,凡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套她可是嗤之以鼻的很。
只是书看完了,蔺白又忙着,她有些无聊,索性端了茶盯着蔺白看。
他长得好看,所以行走坐卧也都好看,可能是碰到不太懂的地方,他微拧着眉,表情有些严肃。
芜荑没想着帮他,让他自己去悟,本来修炼这种东西,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要不走了歪路,走哪一条道都无所谓,修成即可。
初秋的天不如夏天长,过了晌午不片刻,阳光虽盛,但也不怎么暖了。
芜荑察觉到一丝凉风起,便叫了蔺白回书房,不在院子里坐着了。
书房开了两扇窗透气透光,温暖而不昏暗沉闷,刚刚好。
蔺白抄书占不了多大地方,芜荑便与他合用了一张书桌,两人各占一半,气氛安静,互不打扰。
芜荑让蔺白一书抄三遍、读数遍,夕阳西沉时,他第三遍刚好抄完。
金灿灿的阳光笔直透进来撒在地上,透过窗户的那些则被分割成一块块的,也暗了不少,有的落在芜荑身上,许是不晃眼,她也不在意,就那么照着。
她的头上今天簪了朵白芍药,一天下来,尤其还在阳光下晒了那么久,花瓣边缘有点卷曲微枯。
本是不好看不相配了的,但金黄橘灿的斜阳一打,平添了几分荼蘼。
和芜荑那张艳丽明媚的脸相互映衬,骤然生出一股子纸醉金迷惑人心神的意味。
似是写完了,芜荑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瞬间蔺白仓皇移开视线,干咳一声站起身。
芜荑顺着他动作,跟着头仰起来,看看他抄写的位置,眼神又移上去,“抄完了?”
“抄完了。”蔺白颔首,“我去准备晚饭,大人有什么想吃的吗?”
中午芜荑什么没吃,只喝了几盏茶,他没胃口也只喝了粥,索性晚饭做早一些,只是今天仙鹤还没有来,所以食材种类少一些。
芜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想了一圈自己喜欢吃的也只是回道,“有什么你做什么吧,我便不挑了。”
她话闭,蔺白应好知晓,刚要转身走,芜荑想到他的做派,“哎”一声叫住他。
“大人有何嘱咐的?”
芜荑顺手合上手里的书,“做点你自己喜欢的,不用尽依着我。”
两人吃不了很多,在芜荑宫的时候,两人喜欢的膳房的仙娥会各做几道。
而在无穹顶,芜荑让他不用费那么多功夫,只做的几道够吃就行,蔺白答应,做的却也都是她爱吃的。
蔺白心下微动,回道,“我省得了,不过若是大人有想吃的,尽管告诉我就是。”
“好。”芜荑催促他,“你快去吧。”
他走后,芜荑低头,按压着刚写完的这本书的四角,压平整后把它摞在同样封皮的三四本书上。
修补仙骨之痛,很容易影响心性,随着过程推进,书也做了相应的改变,这几本,大抵是够了,应该能用到他修好仙骨。
等待蔺白时间,芜荑又去了丹房走一趟。
她心中惴惴难安,还是放心不下。
碧波草天下仅此一株,半分差池都不能有。
想着,她又挑了几种同药性的药草扔进去,多多益善。
因为知道会是要承受怎样的感觉,所以晚饭后二人皆一脸凝重,有所准备,尤其芜荑。
蔺白从未见过她眉头如此之紧,表情如此严肃,仿佛待会儿进的不是闭关室,而是刀枪剑戟血雨腥风的沙场。
她的手交叉在腹前,因此手肘弯起在身侧,蔺白伸手虚虚握住,芜荑的身体很紧绷,也看的出心弦也很绷紧,他心底划过一抹不悦烦躁。
他不想看到她这样。
她该是一脸轻松,成竹在握,而不是为了他心绪不宁。
芜荑心思不在,并没有注意到胳膊上的温热。
良久,蔺白松开自己的手,维持着握的姿势在空中一滞,然后慢慢僵硬蜷缩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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