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子夜了,外面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家放爆竹烟花,噼里啪啦的,很是热闹。

    蔺白陪芜荑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烟花。

    芜荑扭头,深深地看向他。

    五彩斑斓的焰火光映在他的冷峻的脸上,五官时而隐在暗影处,愈发立体深邃。

    没有清楚的光照,昏暗中,他好像越发像一个人了。

    即使修仙骨时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变化,真这样直愣愣的亲眼看到,心里又是另一番感受。

    等到仙骨修完,这两三分的相似,将会是十成十的一模一样。

    芜荑上下打量着他,她的眼光过于明显,蔺白也回过头来,她下意识露出笑。

    她的眼底没有以往的温柔亲近,反而有些假,蔺白看的明显。

    “很像一个人。”遐南君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他心底倏地一沉。

    他抄书或者批奏帖的时候,她望向他的眼神,有时无奈哀伤,有时走神游离,有时像透过他看到另一个人。

    说是逃避也好,总之,不想看到她这样流于表面的笑。

    蔺白抿唇,又扭回头去,留下芜荑一愣。

    他是不是生气了?

    “新年吉乐。”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身旁突然凉凉的响起一道声音,随风散在爆竹声中。

    芜荑目光潋滟地看着他的侧影,轻声回道:“新年吉乐。”

    她活了这么多年,心里早就对这一年又一年的没了感觉。

    蔺白不同,他还会有许多许多年,会在每一年的除夕这样立在廊下庭院,用声声送走过往。

    漆黑夜色中爆竹声不停,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也被染的一片惨白淡黄。

    蔺白侍候芜荑躺下后,自己回了房间,两人在外面喧嚣中,等待白天的到来。

    翌日,大年初一。

    下半夜响闹了一晚,芜荑最后使了个结界才睡着,起床后开门,鼻翼翕动,空气里还夹杂着火药刺呛。

    街上应该没有早饭可以吃,蔺白就自己做了一点儿,两人吃完后,就心照不宣地去到了蔺国公府。

    前几日还干净无尘的肃穆庄严大门和门口白石板,现下红色爆竹碎屑在地上堆得厚厚的。

    蔺国公府上一任家主曾历经数朝,这一任国公是蔺白的大哥哥,亦是登阁拜相的朝廷重臣,历朝家中还有女儿在宫中做宠妃。

    可以说,蔺家一直是大邺首屈一指的煊赫世家。

    眼下,血红的爆竹皮上,有车辙一道道的碾上又离开,诸府马车离开方向的石板上,碎屑星星点点。

    像是也从蔺家带走点点福气似的。

    芜荑二人,就是从马车离开方向过去的。

    她踩在那些零零散散的红色上,应景穿的大红裙摆也从上面扫过。

    蔺白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目光第一次没有全部落在芜荑身上,而是分了在蔺府上。

    他面部肌肉无意识的绷紧,薄唇紧抿着,交握放在身前的手也在大氅宽袖的遮挡下紧紧握着。

    芜荑听到身后的呼吸有意识的控制节奏放轻,像是重了会吵到眼前这座深宅内的锦绣荣昌。

    她不置可否,人之常情而已。

    大门洞开,两人隐身而入。

    客人很多,都在外院会客用的正厅,男女客以屏风分隔而坐。

    接近正厅时,蔺国公儒雅端肃并其他男客或低或沉,或爽朗或沉稳的声音穿过宣纸窗棱,随着丝炭暖香渗到廊下。

    女客轻细婉柔的说笑声也夹杂其中。

    两人迈过半步高的门槛,走到站满规规矩矩的下人的庭院,热闹的交谈声被风送过来。

    国公府老夫人蔺张氏被讨喜俏皮话逗乐,年迈又不失爽朗的笑声也在其中。

    熟悉声音入耳,从未读懂的近乡情更怯在脑中豁然开朗。

    蔺白一下驻在了原地。

    里面有客走出,女使在门外打了棉布帘子。

    缝隙不大,看不到内里情景,只见锦衣华服的下摆。

    蔺白脑海中却勾勒出了蔺府众人会客的模样。

    是少时见过的场景。

    “去吧。”

    芜荑站在他身旁,见他顿足不前,心中复杂,伸手在他肌肉僵直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

    蔺白扭头,对上她柔软目光,“嗯”了一声点点头。

    目光落回那棉布帘子,蔺白阔步上前,打算通过那一扇看景用的琉璃窗户,看一看挂念人的样子就好。

    结果刚到廊下台阶,面前一阵景象波动,如同石子扔进清澈照人的水面,泛起一阵涟漪。

    眼前再次正常视物时,原本的门扇窗棱等都消失不见,屋内情景一览无余,清若亲临。

    知道是谁的手笔,他回头,果不其然对上芜荑的笑。

    她无声启唇,从口型看,是“去吧”。

    去吧。

    是她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说的场景很多,但每一次,她都是这样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或在眼前,或在身后。

    蔺白颔首,弯腰遥遥作了个揖。

    芜荑看着那道玄色背影,他这么一看得好久,便四处张望,想找个合适的地方等着。

    这外院是不成了,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吵得眼睛疼。

    转身往外走,回到大门外,两只被擦得干净无比,单脚踩绣球的石狮子背对着。

    她眼神倏地一亮,敛敛衣袖,不急不缓的冲着右手边那只走过去。

    那一对儿狮子都是一整块巨石雕刻成的,狮子和底座之间毫无连接痕迹。

    四四方方底座上除了蹲着的狮子外,还有点儿空隙。

    芜荑走近后,抬手拍拍狮子背,顺便挥袖拂去尘埃,随意道:“借我点儿地方坐一下。”

    被繁盛之气浸淫,开了灵智的狮子:“……”

    它能说不吗?

    它不能。

    它怂。

    芜荑侧过身背对着,胳膊伸到身后,手掌撑在石头底座上,肌肉一绷,轻盈往上一跃,顺势坐下。

    层层叠叠红色裙摆在空中漾起弧度,还未落下,又被冷风吹的一飘一飘,绣鞋上嵌的串串珍珠链子也随着她偶尔的荡脚,晃晃悠悠的。

    芜荑向后靠,坐的笔直。

    仰头看看扑棱棱飞过的鸟儿,低头看看地面青石板的缝。

    看的眼睛累了,从腰间扯下蔺白给她别上的米白柿子暗纹绣山茶荷包。

    里面有他塞得满满的零嘴。

    本也是想着那么多人说话,她会嫌无聊,买来给她打发时间用的。

    芜荑捻了一颗含到唇间,扭头看了眼身旁的石狮子。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何况又占了人家地方。

    她又从里面拿出一颗,掐了个小诀喂给他,手凌空一送,另外一只也没落下。

    狮子浑厚嗓音开口:“谢谢大人。”

    “客气。”芜荑应道。

    有的蜜饯有核,芜荑把上面果肉咬下来吃掉,把核咬在唇齿间,低头寻觅扔掉它的地方。

    一边腹诽,这个蔺白,怎么给她买了这种的,一点儿都不方便。

    可蔺国公府高门大户,周围整洁干净,只有墙角旁有一点露土,种了一棵树。

    找到能丢的地方,芜荑拿了帕子垫在身旁,吐出来的核就放在上面,准备临走的时候再丢掉。

    等蔺白看到芜荑给他的信儿,找出来的时候,一人两狮,满满一荷包的零嘴,已经吃了个精光。

    踏出门口的那一刻,他一眼就看到了正无所事事的芜荑。

    车水马龙间,那一抹明艳鲜亮的红,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蔺白冷漠暗淡眼神霎时间温软明亮,严肃冷淡面庞也柔和些许。

    他大步走过去。

    芜荑听到有力稳健脚步声,欣然回头,头上的多宝簪在阳光上折射一道耀眼绮丽的光。

    在看到他泛红的眼眶时,心里转瞬即逝的喟叹。

    芜荑仰头问:“要走了吗?”

    蔺白点头,“回去吧,我给大人做好吃的。”

    说完走到她身前,两只胳膊伸出去接她,芜荑搭着他的手,往下一跳,踉跄一下站好。

    她站稳提议道:“做一道雪蜜四时景吧。”

    蔺白轻笑道:“好,大人可以再想想其他的。”

    松开他的手,芜荑低头提了提裙摆,蔺白则上前,将那帕子细细包起来,捏着封口,拎在手里。

    芜荑不好意思眨眨眼,纤手一指。

    蔺白顺着方向看去,一株枯败小树苗在北风中颤巍巍地立在那儿。

    显然是她早就看好的地方。

    低头看看手里的蜜饯核,再看看那株树苗。

    ……就当是添点儿养料吧。

    他过去丢,芜荑就在原地等着,等他走近,才上前迎了两步。

    两人并肩,从来的那个方向离开。

    芜荑假装不知道他母亲蔺张氏的情况,关切道:“你母亲可还好吗?”

    回想起母亲无事挂心头,开怀大笑,不带一丝愁容和病态的样子。

    蔺白语气轻松点头:“还好,看起来已经放下了我的消失离开,而且还康健了许多。”

    今天能来蔺国公府的,除了关系亲近的,再就是有意相交的。

    不管是真同情他们家的遭遇,还是畏惧于蔺家的权势、大内的宠爱。总归,没有人会在今天提及他这一茬触霉头。

    不管是蔺张氏暂时放下,还是完全坦然接受,只要她的身体健康长寿,那些都不重要了。

    芜荑故作松一口气,放心道:“那就好,我之前还想着,她要是因此久流连缠绵于病榻,有损寿数,那我的因果罪过可就大了。”

    全然不提当初为了给她加寿命,受的那二十鞭。

    也没有必要,他只要简简单单的过下去就可以。

    蔺白抿唇,感激她作为尊神,能将他母亲和他视作平等,不理所当然冷眼旁观。

    下一瞬,又为他这样想她而惭愧。

    她很爱她的子民,从不高高在上,用她尊神的悲悯和慈怀,温柔的簇拥他们。

    蔺白避开她红色裙摆,跟在她身后一侧,看她会嫌弃地绕过觉得不干净的地方,也会婉婉仪柔地看向大街上邋遢污浊的乞丐。

    他问:“大人的心,是爱这四海宇内的所有生灵吗?也包括魔族?”

    不管是环境还是行为处事,魔族的风评一直不大好,不说人人得而诛之,但也是宁远不近,敬而远之的。

    “对啊。”芜荑不以为意,干脆利落的回答:“其他各界修炼用灵气,魔族就用恶气,没有谁比谁高贵多少。魔界也好,仙佛也罢,各自选择不同而已。”

    其他人如何想魔族,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在她眼里,魔族和那些对他们有微词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那大人会觉得其他各界肚量小不容异己吗?”

    街上石板不平整,有一处凹陷,里面蓄了浑浊积水。

    芜荑摇摇头,绕过那一处,“不过我不会去评价他们的对错与否,立场不同罢了。”

    说完,她抬起头来回过头,歪着头疑惑地问他:“你今日好像对魔族很感兴趣。”

    魔族的奏帖是汤邶君批阅的,蔺白又没有机会接触,尤其最近一直跟她在一起,如何问的这些?

    蔺白没想瞒她,目光澄澈,神色坦然,像是把自己完全剖开了摆在她面前。

    “方才我出了正厅往外走的时候,一个有些奇怪的人拦住了我,说我长得很像一个人,还探过我的元神。”

    蔺白回想了一下,仔细描述那人的长相:“他穿了一身黑色长袍,面上带着一个镂空银质面具,面具上面还有个图腾。”

    “海棠月牙纹。”

    芜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蔺白讶然:“大人怎么知道?”

    确实是海棠月牙。

    他乍一见到那人,心生防备,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过他。

    图腾不过拇指甲盖大小,却很明显突兀。

    一是风格和那人装束迥然不同,二是那花蕊是用一颗极小的红宝石做的,在通体漆黑中,一点红会格外让人记忆深刻。

    那人说完他很像一个人后,不动声色地查看他元神,虽然强势,却没有恶意。

    因为蔺白是半仙,不算正儿八经的神仙,因此那人还以为他是个凡人。

    不知道是不是没发现他想要的,那人略带失望的走了。

    芜荑皱眉,在他说来人一身黑带一面具的时候,就已经有怀疑,面具上还有个图腾,更加深了她的猜测。

    但是很不应该啊。

    最起码现在不能。

    她脸色微变,蔺白察觉到了,试探道:“大人……是有什么不妥吗?”

    现在想来,的确是他大意了。

    那人本可以在暗处,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他眼前,若他不是那人想要的,那人岂不是多此一举。

    芜荑回神,压下心里深思,摇头掩饰,“没,没有。”

    “走吧,我们先回家吧。”她扯出一抹笑。

    她长得好看,今□□服又明艳似火,即使笑意未达眼底,也是美的。

    蔺白装作看不出,顺势道:“好,回去给大人做雪蜜四时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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