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啊。
蔺白心头忽凛。
从他批过的奏帖来看,妖族是最祥和安乐,堪称世外桃源的地方,民心良善,至纯至洁,与其他界皆相交甚好,并无磕碰。
若说忽然间多了一批数量不少的叛者,矛头直指姬氏一族,不论是从内乱争夺妖王位置还是外患觊觎生存地来看,都不可能。
深思间,蔺白瞳孔骤然紧缩,想起了芜荑曾经气急时说过的一句话,‘凡间被人利用,用来掣肘她’。
妖族现下也是放大了阴暗面,结合她有时会突然心情不好,蔺白眼神落在手上光彩的奏帖上。
难道妖族和凡间情况一样?
可妖族的人心性单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会轻易被利用?
归云看他面色不好,“是妖族不好了吗?”
蔺白无声点了下头,归云纠结道:“可大人那边……?”
不清楚情况如何,安静等着不妄动才是最合适的。
蔺白:“等等吧,妖族之事不是一日之功,大人既说过晚上的计划,想必日落之前能醒。”
说他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媚上也好,冷心没肺也罢,既然凡间可以坚持,想来妖界也是能的。
蔺白在凡间时不由自主用来要求自己的那些君子之义,仿若被压到骨子里不得张扬。
也许就是他生性恶劣,再高尚的规矩学问都救不了。
归云只是侍候起居,公务事上不得妄言,所以蔺白说了什么,她只能听着。
她退下后,蔺白去了主殿另一侧书房那边,批阅攒下来的奏帖,等着芜荑醒来。
另一边,芜荑在偏厅无征兆地睡着后,元神离体,轻飘飘地飞到半空中,落在云层上。
空中吹刮的风经过她时,像是被石头阻挡去路的水流,自觉分叉成两股,绕过她,继续向前。
感受着周围涌动的风,她转了一圈环视四周,知道天道不会有恶意,她自然问:“你要做什么?”
天道附在一只飞鸟上,扑棱棱地飞到她身前,豆大黑黝黝的小眼里映着芜荑身影。
甫一张嘴,叽叽喳喳的,吵的芜荑头疼。
费力听明白它的意思,芜荑揉着太阳穴,不奈道:“你把我这么叫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讲汤邶他们四个也对妖族下手了?”
这事自会有妖王上书给她,再说,跟以前一样在房间里说也是一样啊,非得,非得……
芜荑看着眼前插着光鲜亮丽羽毛的小肉球,左右看看无边无际,空旷寂静的云海,再低头看看自己透明无实的元神。
她不懂,也不理解。
天道附身的小鸟低下头无奈摇两下,芜荑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叹息声。
天道:“带你来这儿,是想让你亲眼看看,看你的无疆辖域被人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先是凡间,再是妖界。
仙族的九重天之上,是仙气缥缈的与世隔绝,美轮美奂的砖瓦挡住了她看向外面的心。
带她来这云海,就是想让她知道,因为她一时顾忌那个凡人,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打住。”芜荑否定道:“这可是你的辖域,可不是我的,我不过是你造出来的守卫,谈何我的。”
天道:“可你也爱他们,不是吗?你几天前在凡间,也是这么真情实感地对蔺白说的。”
芜荑:“当时触景生情,情绪上来了不行?”
“再说了,爱和上赶着帮助是有区别的,爱么,多容易,上下嘴唇一碰,再顺手救一两个人,可豁出命去拯救就不一样了,自然要万事俱备,能拖一日是一日,我能答应帮你去对付他们已经算不错了。”
天道差点被气笑,当下从鸟的身子里脱出来,融到风中。
“我可等不了太长时间,你快点想,想好了告诉我一声。”
“知道了,快走吧走吧。”
试探了天道已经离去,芜荑蹲下来,手扶着一片云朵,伸开腿坐下来,双腿垂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她脸上的表情都已消失,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听着风偶尔吹急了发出呜呜声,呆呆地愣神。
出都出来了,她心念一动,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出现在侑侗君的府邸。
侑侗君的府邸并不在九重天,而是占了章山做仙山,府邸占了大半座山,远远望去,华屋美殿,一条瀑布自山腰落下,宛若白练。
她一现身,章宫中弟子仙侍早已熟若无睹,弟子照常练习,仙侍仙娥见到了不过屈膝简单行礼。
到了正殿前,门口的一个容貌清秀,身形略瘦削的仙侍走上前来,“见过芜荑大人。”
芜荑点点头,“你家大人可得闲?”
一袭银灰道袍的霂绿恭敬道:“在看书,大人请。”
说着,右胳膊向前伸,引着她走。
侑侗君是他们五个中最沉稳持重的,明明温润如玉的一张脸不怒自威,行事做派处处透着严谨。
芜荑最怕的也是他,因为他总是管着她。
这章宫也处处藏匿着他性格,没有芜荑宫奢华布置,美则美矣,古板严肃。
黑漆漆的门被打开,芜荑一下子就看到了高座之上的侑侗君。
殿内无人,他依旧端坐着,一袭白衣,边缘滚着窄窄黑边,面料挺括有型,压褶清晰,五官不似蔺白那般郎艳独绝,却是另一种大气如玉的长相。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手里的书放下,抬起头来扫了她一眼,见她元神皱了皱眉,“你怎得有空来了,还是这副模样,身体呢?”
芜荑自己走到阶下一侧的座椅上坐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我就是睡着觉不小心出来了,身体在芜荑宫呢。”
霂绿端了茶进来,她接过后,侑侗君吩咐道:“你先出去,记得关上门。”
霂绿微弓着腰,低眉顺眼答道:“是。”
他走后,芜荑收回看向他的眼神,吹着水面的浮茶,“你这个人一向刻板厉色,既然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就不能待人温和些?”
被戳穿心事,侑侗君严肃脸上略微窘迫,下意识否认:“我哪有,就是让他关门而已。”
“嗯,你没有。”芜荑手肘往扶手上一靠,好整以暇道:“人家出去可是不知道要关上门呢。”
侑侗君:“……”
“他本就被家族遗弃,性格自卑内向,有幸被你带到身边,却也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惹了你不悦又被丢弃,我们和你说了多少次,你总是不听劝。”
明明其他事上,向来从善如流,唯独在霂绿上,我行我素又不得章法,弄得两人关系越来越糟。
侑侗君延续一贯转移话题方法,摆出一副端重的样子,“你还没说呢,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也没什么事儿。”芜荑脚尖点了点地鞋上珍珠串相互碰撞,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就是闲的没事儿干,到处转悠呗。”
侑侗君一脸不信,“你能这么有闲心?听说你最近和那个凡人都搬到无穹顶了,这么难舍难分的,还能来我这儿也是难为你了。”
那无穹顶是她的尊神秘境,乃是她诞生时封存她的那块灵石上浮至远天际所化,自带结界,非修为高深、关系亲近者不可靠近。
芜荑为蔺白打破了无穹顶结界原则,这四海宇内,谁人不知。
“那也没到难舍难分的地步吧。”芜荑嘟囔道。
“再说了,我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了?他沉默少言,我一个人实在闷得慌。”
侑侗君翻了一页书,“既然无聊,你怎么不帮着他修修仙骨,这么半人半仙的,说出去也不太好听。”
说到仙骨,芜荑一脸轻松喜色,“本来是想着蟠桃宴聚在一起的时候再和你们说的,我炼化了碧波草,等时机到了给他吃了就好,不用再受苦费力的日复一日修仙骨了。”
因为碧波草后果不明,因此并不在修仙骨计划范围内,此刻淡定稳重如侑侗君,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再三确认:“真的?不用再等几年?”
“嗯嗯。”芜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侑侗君短暂激动后,脸上还隐隐泛着薄红,又担忧问:“那天谴……”
“不妨事,那不重要。”
芜荑没有跟他说天道妥协的事,告诉遐南已经是冒险了,不能再让更多的人晓得。
侑侗君没有深究,捏着书页的手指使劲,指尖泛着白,黑棕色的眼珠微微颤动着,带着薄润,长睫垂下时,掩住了难以克制的激动。
终于……快要结束了。
芜荑本来就是闲着无事,也没什么话好闲聊的,喝完一盏茶后就离开了。
她走后,门扉重重关上,掩住了耀眼光亮,暗香弥漫的大殿上,悬挂的素色纱幔轻轻晃动,香炉中冉冉升起的青烟也被吹散了形状。
“我都有些佩服你的心性了,她都妄图做这四海的霸主了,你居然还能关心她的心头好修仙骨。”
侑侗君面色已经恢复如常,被嘲讽了也不恼,不紧不慢地看着书。
“这段时间那个凡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不过问一嘴,你何必这样横鼻子瞪眼的。”
“再说,当年你同时集灵力诞生我们五个,一样的灵石包裹养育,她却能生生的早降生好多年,一个人艰难地带着万千生灵求生存,四海安稳后,她却和我们享受一样的尊荣,她心中有气也是应当,左右都活了数十万年了,我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侑侗君这话无欲无求得很,天道气急,“那你对她以凡间相要之事也无动于衷吗?!”
“这话你问过我,我也早就回答你了。”侑侗道:“这世间万事自有因果缘法在,凡间该有此劫,那是他们的命数,旁人奈不得如何。”
这般不把生灵子民放在心上的样子,天道恨恨的想,当初诞他还不如诞只耗子出来!
侑侗君看着佛理,想想刚才说的话,也觉得无情了些,又找补了句:“不过你也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帮你杀了他们四个,就一定会帮的,我这人从不食言。”
天道突然有些后悔了,它就不该经常来找他。
侑侗重诺,人尽皆知,他既然说了帮,它只安心等着便是,何必这么隔三差五地来,让他说话给气死。
天道重重的哼了声,从他桌案前掠过,扫地侑侗君倏地往后一仰。
饶是如此,也灌了一嘴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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