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别院。
“阿兄,主家为何突然来人?六娘久居别院多年,以往除了节礼,我们和那边可没牵扯。”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女狐疑地看着站在廊下的妇人。
“我也不知。”她兄长也拧着眉头。
暮春之时,寒意渐消,璨金一般的阳光撒在地上,木门被拉开,走出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看起来和善可亲,侧眼扫了一眼两兄妹躲藏的地方,吓的兄妹俩一溜烟跑了。
“怠慢嬷嬷了,六娘请您进去。”她侧身,微微躬身。
“多谢。”
赵嬷嬷不敢拿乔,同样低眉顺眼地还了一礼,不多说一句话,心里思忖着若是六娘大发雷霆该怎么安抚,裴君和夫人离家多年突然传信说大郎君要回来,若是他知道自己妹妹住在别院,家里不知道要升起多大的风浪。
进了房门,赵嬷嬷快速而小心的扫视了周围一眼,只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就停下脚步,没敢太靠近,怕裴昭发脾气打人,毕竟这位娘子可是出了名的脾气乖张,连老夫人都敢顶撞,自八岁出府就再也没回去过。
“嬷嬷来此何事?”女声淡而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六娘出府多年,老夫人甚为想念娘子,且娘子年龄也大了,不好一直久居别院,误了花信,老夫人想着清明节也快到了,特派老奴接娘子回府,参加这一次的祭祖也好告慰祖先。”
赵嬷嬷安分低头,余光隐隐约约能看见裴昭垂下的衣角。
“祖母接我回府?”裴昭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轻笑道,“我记得嬷嬷是跟在祖母身边的老人了,难道如今也忘了当年我是如何出府的吗?”
赵嬷嬷心里咯噔一下,不妨裴昭提起这件事,她以为裴昭该是迫不及待地想回主宅才对,裴家谁不知道当年六娘和老夫人斗法斗的那叫一个天翻地覆,老夫人怒极将六娘赶了出去,这么些年一次也没问过。
六娘也硬气,自己一个人住在别院怡然自乐,一句话都没往老宅递过,仿佛自己已经不是裴家人一样。
“娘子恕老奴说句托大的话,老夫人这些年也惦记着娘子,只是身为长辈哪里好向晚辈低头,娘子住在别院安稳是安稳了,可您也不能总住在别院,您待在这才是一辈子都给毁了。”
赵嬷嬷恳切不已,一片赤诚,仿佛全心全意为裴昭打算。
裴昭叹气,懒得再和人周旋,况且她看起来就这么像个傻瓜吗?
“家里出什么事了?”她放下手里的书,“嬷嬷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哄我,我虽久居深闺,却也不是那等没见的人,祖母厌极了我,必不会诏我回家,除非阿父阿母要求,可阿父阿母膝下自有别的孩儿承欢,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他们,想来也没什么父母亲情可言……”
她是个女孩,对这个时代的女孩而言,唯一的价值就是……
她想了想,侧眸:“联姻,对吗?”
“……六娘聪慧。”赵嬷嬷干巴巴夸赞了一句。
裴昭挑眉,心里有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觉,只是她要不要答应呢。
此世她生在乱世,战乱不休,百姓对于掌权者就是待割的杂草,杀了一批还有下一批,比旁人略好的是,她出生世家,不必为生存担忧。
悲惨的是,她出生的时间不太好,她将将出生时父亲跟随上峰的上峰一起举事,一年到头回不了家几次,后续跟着上峰一起扎根在北疆,大有从此不再回家的趋势,母亲带着她两个兄长去找她父亲,而她因为当时年纪实在太小,只能被留在老宅。
原本说年纪大了点再送她过去,结果年龄稍长路上又不安稳了,只能暂且搁置,结果最后直到裴昭十七岁了,也从没见过父母一面。
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对此世的生身父母不至于有多少孺慕之情,至少他们提供了远超常人的资源给她,但这是有代价的。
现在就是她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久到赵嬷嬷的心都不安地提了起来,如果六娘聪慧那她必然知道,她是不能反抗家族决定的,但年轻的小姑娘难免傲气,若是六娘不愿意,事情不免难办,嫁人总得心甘情愿才好。
细琐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白衣渐渐逼近,红色的细绳掺杂着金线,行动之间反着不甚明眼的金光,赵嬷嬷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何时启程?”
提起的心终于放下,赵嬷嬷松了一口气,此刻才总算抬头,然而在看清裴昭那张脸的时候呼吸一滞。
芙蓉面,柳叶眉,双目若星华,唇瓣似胭脂,头发未束,披散而下,衣服也松松垮垮的系在身上,衣领袖口绣着红纹,细细的红丝绦锁在腰间长长垂下。
淡极,艳极。
惊心动魄的美,若初雪红梅一般。
平心而论,赵嬷嬷这么些年跟着老夫人也见过不少风格各异的美人,她不能说裴昭是她见过最美的人,但裴昭真的长得太好了,本朝崇尚风流飘逸之美,裴昭完全汲取了父母双方长相的优点并进行了优化,同样的五官,她即清且艳,美得像染上了点点艳红的白玉,清贵而艳丽。
端正凛然,如冰如雪,如花如月。
“……三日后。”赵嬷嬷的语气陡然温柔起来,“若太过急切也可往后拖延几日,不过娘子可不要太过耽搁,郎君与夫人将至,至少也得在他们回家之前回府迎接。”
裴昭斜斜扫了她一眼,明明一开始还是一位略有奸猾的妇人,现在却像再贴心不过的忠仆。
“小娘,”她轻唤了一声,安静守在门外的妇人走了进来,“去收拾行李吧,我也该走了。”
“三日后启程,你点点我需要带的东西。我在裴家待不久,或许我很快就会出嫁了,你们就帮我看着这庄子吧,我想祖母不至于连个庄子都不舍得给我。”裴昭恹恹道。
“带赵嬷嬷出去吧,无事不要来扰我。”
赵嬷嬷闻言,小心而快速地撇了裴昭一眼,六娘子美则美矣,脾气却实在乖张任性,出门居然一个熟悉的人都不带。
裴昭的行礼不多,贵重物品更是一样都没有,连赵嬷嬷这个仆婢头上都有两根金簪,裴昭却是只有两根寒酸的发带,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她有两大箱子的书,全是裴昭这些年凭借着记忆默出来的。
“小娘,不必与我同去,替我看家吧。”
裴昭独自一人登上牛车,赵嬷嬷与她同车。
与此同时,寂静的裴家主宅。
“老夫人,老夫人!”上了年纪依然身形矫健的嬷嬷快步踏进裴老夫人的卧房。
“吵什么?”裴老夫人不满地撇了老嬷嬷一眼,一想到要将裴昭接回来她就心烦,她恨不得把人打发的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才好。
“大郎君回来了!”
裴老夫人坐直,皱眉看着老嬷嬷:“阿景回来了?不是过几日才能到吗?”
正说着,裴二夫人带着下人也进来了,人未至声先到,莲步轻移,裙摆微微颤动,如水波一般:“阿母,我听门房报信儿的说阿景如今已到城门外了,日落之前应该能入城,阿昭哪儿……”
裴二夫人停下话头,裴景回来的太快了,裴昭现在却还在别院,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裴昭长成什么样子了,更令人头痛的是裴昭完全错过了一个正常官家娘子的教育。
想到这一茬,裴二夫人就烦心不已,她不喜裴昭,所以当年裴昭被逐出府时,才会一句话都没向老夫人求情。
提到裴昭,裴老夫人脸就黑了,她对裴昭甚至谈得上厌恶了:“裴昭的事一会儿再说,阿景的住处安排好没有?”
裴家因为这个消息上下忙碌了起来,院子是早就收拾好的,厨房早些日子也备好了食材,裴景虽然回来的突然,倒也不算打了裴二夫人一个措手不及。
……
“三郎,我看这个裴六娘压根不得他们重视。”
陈义小声道。
“难道严家就重视我了吗?”严朗笑着反问,“六娘会是我的妻子,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我这次与裴景同行,不是为了推拒这门亲事。”
他只是想来看看他未来的妻子是何种性情,若是裴家当真不看重她,他和裴景亲自迎人回北疆,至少北疆那些人也能知道,他看重裴昭。
闻言,陈义心下惋惜,严朗真是被误了啊,若不然北疆爱慕他的贵女也不少,为何偏偏定亲定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裴六娘呢,还不是因为那双眼睛。
“景大兄,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若我们开始赶路吧。”严朗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日头渐高,明晃晃挂在天上,他们还有一段路要赶,这日头太阳落得不算太快,不过他们也要抓紧时间赶路了。
“行,听你的。”裴景也不扭捏,当即翻身上马,等随行的人也全都上马之后,才率先御马而出,“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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