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的北疆地如其名,边疆之地,帝国屏障,接壤的小国不多,其中最值得注意只有两个国家,北边的阿莫部,西边的诨谷,阿莫并非一个统一的中央王国,而是采取了部落联盟的形式,各部结盟,强者为尊,王位十年一选,只有部族最强大的勇士才能当王。

    诨谷同样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与其说国家不如说它更像一个联盟,与阿莫不同的是,诨谷人懒惰却自大,虽然总打不过姜朝,却屡屡爱挑衅,不管打退多少次,诨谷总记不住教训。

    姜朝内乱,国内四分五裂,实力瞬间大跌,又恰逢阿莫部王祭,诨谷同样蠢蠢欲动。

    阿莫部王祭不是一件隐秘的事情,诨谷则脑袋不太聪明,北疆很轻易地探听到了两地战报。

    严蛟端坐首位,头戴冕旒,九串玉珠和修得齐整的胡子遮住了他的神情:“想必诸位已经知道孤诏尔等前来所为何事了,如今天子年幼,朝中大权落于王集之手,王集之威不足震慑邻邦。

    阿莫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今年乃阿莫王祭之年,按照他们的惯例,为王者当勇武,阿莫必然南下,侵我朝领土,以扬其威。

    诨谷蠢笨,却也并非傻子,探子来报,阿莫欲与诨谷结盟,北疆虽大,然孤如今是内忧外患,众卿可有良策?”

    “两个蛮夷凑在一起就想叩我边疆?”有将军不屑冷笑,向严蛟请命,“君侯,卑职请战!”

    “卑职请战!”武将齐齐道。

    文臣静默一瞬,面色肃然,很快有人走出,对着众位武将行了一礼,又向严蛟拱手,之后才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君侯,诨谷人心浮动,不足为惧,我军可轻易败之。

    阿莫却是我朝心腹大患,元帝一朝,阿莫部几乎被灭族,只余几千零散妇孺幼童,元气大伤。

    然不过六十年,阿莫部又卷土重来,元帝在时,他们不敢叩边,元帝崩逝之后,余威犹在,阿莫依然战战兢兢地伏在我朝铁骑之下二十年。

    直到明帝之时,阿莫再次犯边,甚至胆大到将劫掠我朝当做成王的仪式,明帝震怒,和阿莫打了三年的仗,打得阿莫远遁北域。”

    有武将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这是姜朝少有的大败,开口的文臣却像看不见那人难看的脸色一样,自顾自地说:“这次我军追击三千里,却被阿莫设伏,我军惨败。我朝建国三百余年,和阿莫打了有两百年的仗,两族仇深似海,虽今年乃阿莫王祭之年,但诸位可别忘了,阿莫主政的不是阿莫王,而是大祭司,上一位大祭司听闻不是什么聪慧之人。”

    大祭司。

    严蛟眼眸沉沉,阿莫的灵魂人物,真正的阿莫王,王祭之年选出的王不过是将帅之才而已,阿莫的大祭司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阿莫很奇特的一点就是,他们的大祭司去世之前会将部族所有十二岁的孩童聚集在一起,由天神选择新任大祭司,选出来的大祭司并非个个都是天纵之才,然每过两三代,阿莫总会出一个智多近妖的大祭司。

    “君侯,阿莫来者不善,诨谷非精锐,可蚁多也能咬死象,加之江州徐宁又对我们虎视眈眈,倘若我军与阿莫交战之时,徐宁趁虚而入……”元直适时停了话头,留一点时间让他们思考,“依直之见,君侯可修书给徐宁,邀他助战。”

    其他人敛目沉思,另一位虽上了年纪,但仍能看出仪表堂堂的大臣,开口反对:“君侯,元直此言有理,不过邀徐宁助战怕是有些不妥,阿莫部远在北域,徐宁若来就要深入北疆腹地,徐宁必然会派人查探地图,北疆地广人稀,探子隐在北疆如鱼入海,鸟藏林。”

    元直:“白若多虑了,北疆地广,野外又多有野兽出没,百姓聚居之地是君侯当年亲自率部猎杀周围的野兽,又派兵驻守各方,这才渐渐安定下来,若徐宁手下的探子潜入无人区,君侯反而不必担心了。”

    严蛟高坐主位,其下群臣皆敛目不语,心念电转间,严蛟做了决定:“那就依元直所言,直书台稍后草拟一份公函,边境不稳……”

    严蛟手搭在桌案上,轻叩几下,目光从文臣转移到武将那边:“崔文、李冉何在?”

    崔文、李冉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铁甲碰撞之间发出铁器的嗡鸣,两人皆声如洪钟:“末将在!”

    “二将听令,孤命尔等各携八百轻骑巡视边境,若有异,”严蛟笑了一下,抬手将袖口理了理,再抬眸时杀气凛然,“诸事自专。”

    “是。”崔文、李冉应诺。

    ……

    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天空并不是黑色的,而是近黑的深蓝色,靠近月亮与明星的天幕呈现出丝绒般的质感。

    马车上的行囊早就收拾的干干净净,裴昭拥着被子坐起来,撩开帘子一角,没有经过工业污染的天空月明千里,群星璀璨,火光跳跃,直直照映在严朗的脸上,明暗不定,称得那张脸如石像一般英气硬朗。

    草丛里偶有萤火虫飞舞,细蚊阵阵,飞蚁成群,严朗偶尔会挥开飞至眼前的蚊虫,然后就看见了望着他发呆的裴昭,他顿了顿,又回头和陈义说话。

    “卫先生来信,边境将有异动,要我尽快赶回北疆。”严朗嘴角含笑,神情温和,眉宇之间却隐着一丝肃杀凛然之气。

    “阿父已经派遣崔、李二位将军巡视边境了,阿莫和诨谷这次可能会结盟。”

    陈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的就是:“那郎君需速回。”

    严朗非正室嫡出,严蛟不怎么看重他,却也不会故意磋磨,战事一起,严朗武艺精湛,正是立功的时候。

    “速回也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鲁安和北疆之间何止千里,更别提山头中各路盗匪,我们此行带的兵卒不多,若急行军中途遇见山匪,我们的士卒人疲马乏,山匪却以逸待劳,我军即便能全歼山匪,倒时也免不了有人受伤。”赵西比较稳重,谨慎道。

    “阿西,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陈义不以为然,“我们的士卒可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老兵,至于那些山匪……”

    陈义冷笑一声:“个个饿的面黄肌瘦,老弱病残都能被赶上战场,兄弟们一个冲杀就能冲散阵型。”

    严朗不置可否,打仗是要拿命拼的,他不讨厌战场,但要说多么喜欢也谈不上,因此严朗更多是要仔细思虑,权衡利弊。

    阿莫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如果不了解情况,贸然赶回,很有可能会被人当做棋子,严朗眼一睨,裴景的帐子也篝火未歇。

    他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嘴角,随手捡了一块干柴丢进火堆里,火星四溅,微微侧头,裴昭还撑在马车壁边,素白的脸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月光。

    “按原计划行事,这件事我们不用多管,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他底下的兵可经不起折腾,这种等级的战事,贸然掺和进去,那只能为战场这个巨大的绞肉机添几具尸体罢了。

    等众人都散了,严朗又在篝火边坐了一会儿,然而身侧的视线如跗骨之俎,稍一侧头就能看见正大光明偷看的裴昭。

    严朗低声叹气,抬头见已月至中天,裴昭却还没有休息的意思,终于起身,裴昭眼神紧紧跟着严朗,严朗一步步靠近,见裴昭没有放下帘子,抬手敲了敲马车,裴昭眨眼,等着他说话。

    “昭昭一直看我,可是觉得我美?”严朗调侃道。

    裴昭一丝羞涩的意味都没有,反而顺着他的话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严朗抬了抬脸,让裴昭看的更仔细一点。

    然后她得出了结论:“明知故问。”

    严朗瞬间笑开,抬手摸了摸脸,颇为自得:“容色能让昭昭满意,倒也不算白生了这张脸。”

    “不过如今……”严朗的话说到一半陡然停下,裴昭突然转身隐在车厢里,笑意猝然散开,严朗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裴昭又极突兀地出现在窗边。

    这次,她拉开了车窗上恍若无物的轻纱,手上抓着几颗石头。

    “你看。”

    严朗低头,手心捧着的石头是随处可见、不值一提的雨花石,颜色黯淡,形状也不漂亮,只余一些斑驳痕迹,他不太明白裴昭给他一堆石子有什么用,他没有很大的动作和表情,但整个人却无一不在表露疑问。

    裴昭想了想,把轻纱放下,抓起一旁的披风随手披在身上,然后小心地下了马车:“跟我来这边。”

    严朗极顺从,手心一合,捏着一把石子跟着裴昭,鸦青色的披风在过于明亮的光线下似乎晕着一层淡青色的光,裴昭穿的羊皮小靴踩在石子上,踩在浅浅的水洼边。

    她蹲下,朝严朗招手,严朗直直立在裴昭身边,半点没有蹲下的意思,裴昭拽拽他的衣角,严朗摇头。

    裴昭再次拽拽他的衣角:“站着看不清的,石头要放在水里才好看。”

    “昭昭不知,我眼力尚可。”严朗再次拒绝,裴昭往旁边挪了挪,坚决道,“蹲下。”

    严朗憋气,左右张望一番,确定大多数人都睡觉了,不会有人发现,这才乖乖在裴昭让出的位置蹲下了。

    裴昭拿出荷包,倒出几颗石头,和她给严朗的无甚差别,至少严朗看不出有什么区别,石子而已。

    “你看。”

    裴昭放入水中的是一颗白色的石子,原本无甚稀奇,然只要一入了水,那颗石头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变化,严朗清楚地看见石子变得剔透,内部还带有一线红丝,水波变化之间,红丝好似也在跟着游动。

    “好看吗?”裴昭兴致勃勃。

    “尚可。”严朗欣赏不来这种东西,他不喜欢华而无实的物品,裴昭停下拨弄石子的手,“你不喜欢。”

    “不太喜欢,”他诚实袒露心声,“我喜欢有用的东西。”

    裴昭怔然,蹙眉看着荷包里剩下的石子,随即毫无留恋地倒进溪水中,好似先前兴致勃勃拉严朗来看石子的不是她一样:“好,下次给你看你喜欢的东西。”

    严朗挑眉,这份喜怒无常的性子,真的很眼熟啊,虽然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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