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岢最近一段时间也经常早出晚归,每次周岺到家的时候,家里都没人。本来周岺要自己做饭,被周岢拒绝了,因为他见识过她做饭,那架势简直像是要烧厨房。周岢怕自己家被她点了,真诚地建议她在学校解决晚饭。
所以这些天周岺六点半晚训完了就会在学校食堂吃饭。
谭栩栩很遗憾自己不能跟周岺度过美妙食堂时间,所以她再一次向周岺推荐了自己的好同桌孔含宵。
经过这么些天的接触,周岺也跟孔含宵熟了一点。虽然严格意义上讲,他这样的人可能跟谁都能聊的起劲。
“哟,您怎么吃这么点啊?”
孔含宵端着盘子走到周岺这里的时候,周岺已经吃了一半了。
她看看自己对面孔含宵的盘子,实在是被惊了一下。他点了三个菜,两个肉的一个素的,还有一大盆米饭。
“你怎么吃这么多啊?”
“这叫多?你打眼儿看看满食堂男生哪个不吃这么些?”说着便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周岺低着头吃饭,没再说话。她在脑海里回想周岢和周善才的饭量。
周善才就不说了,他几乎每日三餐都在饭店解决,只有偶尔周末才回家给做一顿饭吃。而周岢呢?好像平时吃饭都很少,有肉也会夹给自己。而也因此她一直默认他是不喜欢吃肉的。可他真的不喜欢吃肉吗?好像不见得。因为她隐约记得从前徐珍还在世的时候,会把肉夹给他,他也是都吃的。
正当周岺还在想着‘周岢到底爱不爱吃肉’的时候,脑袋被人敲了一下。
“发什么呆呢?吃饭啊!”孔含宵左手食指指背弯曲敲了敲桌面。
“你们男生都喜欢吃肉吗?”周岺问。
“大多数吧。反正我挺喜欢的。”孔含宵低头夹菜,从下往上看周岺,冲他挑了挑右眉,然后右眼眨了一下。
周岺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周岺吃完饭,起身背上书包去送餐盘。这边孔含宵快速塞完最后几口饭,也单肩挎上书包站起身来去倒饭。
“一起走啊。”
周岺听到他这么说,步子慢了下来。两个人一起往校门口走。
附中从食堂出来到校门口,经过一个中心花园,然后是一条很长很宽的林荫道。两侧种了很多高高的树木。左侧是教学楼,右侧是小的体育场地。周岺和孔含宵走在右侧的人行道上。
当时时间已近七点,学校里除了零零散散几间教室亮着灯,大多都已经灭了。天色也渐渐地染上了暗色,天边若有似无地挂着一抹云霞。
“你平时话就不多吗?”孔含宵问。
“不爱讲话。”周岺点点头。
“那我能打听一下你除了学习都做些什么吗?我直觉你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无趣。”他轻轻地偏过头看周岺。
“看书,听歌,看电影。”周岺想了想。
“哪方面的?”
“书的话比较杂,比较喜欢看一些短篇小说。歌和电影都是跟着我哥看的,我挺喜欢剪刀手爱德华的,看了好几遍。”
“哦,那部电影确实很好看。挺感人的。”孔含宵点头。
“你还有哥哥?”沉默了一会,他又问。
“嗯。”
看出周岺似乎并不太愿意跟别人讲自己哥哥,孔含宵没再多问。两个人沿着小路一路走到校门口。
到了门口的时候,周岺一转身,就看到了在右边转角处的周岢。她立刻向周岢跑了过去。周岢一面用手虚虚地去迎,一面把她调转个去摘她的书包。
“今天怎么样?明天是不是就要运动会了?”他把周岺的书包单肩背在自己右边肩膀上,左手被周岺牵着。
“嗯,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啊?”周岺有点惊喜,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周岢了,每次他都半夜才回来。有时候她一个人睡觉还挺害怕的。
“事情处理完了啊,就回来了。往后一段时间就都正常时间回家了。”
孔含宵在门口本来是要跟周岺挥手说句再见的,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周岺朝一个人跑了过去,脚步欢快,连句再见也没顾得上跟自己讲一句。
他看到她很自然地把书包交给那人,又很亲密地拉住他的手。
夕阳下来了,将两个人罩住,蒙上了一层恬淡又美好的感觉,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他远远地一直望着他们两个人,看着他们转过身走向车站。
这或许就是她的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个人为周岺摘书包的时候,他总觉得那个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朝他这里看了一眼。
想到这里,本来已经转过身的孔含宵,再次扭过头,却发现早已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刚刚那个男孩子是你们班同学吗?”
站在公交车上,周岢偏过头看周岺。周岺正盯着窗外发呆,被周岢冷不丁的话给说的一激灵,愣了一下说:“是啊,他叫孔含宵。”
“怎么没听你说过?”周岢又问。
“我说他做什么?又不熟。就这几天跑步才认识的。”
周岢‘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下车后,周岺发现周岢走的不是回家的方向,于是拽着他的胳膊问:“哥,不回家吗?”
周岢点点头,似笑非笑地冲她勾了勾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在他脸颊一侧旋了起来。
“今天带你吃点好的。”
“…什么好吃的啊?”周岺发现自己的眼睛有点从他的脸上移不开。
“到了就知道了。”
周岢个高腿长,周岺个子矮,她发个呆的工夫,周岢已经走了老远了。她走在后面,路灯在他的右前方,昏黄的光线打下来,他拖着长长的影子一步步走到灯光下。
“在后面干嘛呢?快跟上来。”周岢半侧过身往后看,左手插在裤袋里,整个人站在灯光与阴影之间,明灭交织下,他半张侧脸也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高高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
周岺突然觉得他离自己那么近,又那么远。
“非得我来拉着你?”他走到周岺身边,右手手指拽着她的袖子往前拖,左手依旧懒洋洋地插在裤袋里。
周岺给他赔笑脸,小声咕哝:“你走的太快了。”
“行吧,那我就勉强照顾下你的小短腿儿。”周岢伸手拍她的头顶。
两个人经过那个路灯的时候,灯光闪了一下,周岺伸手遮了遮眼睛,尾音上扬,鼻子里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这个灯应该是老化了,经常闪来闪去,不怕的。”周岢以为她怕黑,这样安慰道。
“哦,我不怕啊,我都多大了哥?”周岺笑,拽着周岢往前走。走了一段距离后,她悄悄回过头,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正很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周岢带着周岺来的是一家老字号的烤肉店。虽然门面装潢不怎么样,但是因为味道好,历史久,很受周围居民欢迎,特别是遇到节假日,需要排号预约。
点餐的时候,周岺一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周岢。他知道点什么,也知道周岺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很自然地就把周岺的口味偏好禁忌都点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眼神?”周岢往两个杯子里各倒了一点热水,把杯子烫好后又分别倒满,把其中一个杯子推给周岺。
“当然是崇拜的眼神呀!”周岺眼睛圆圆的笑开了。
“少来,点个菜而已。”周岢喝了一口水,眼睛里却是笑意满满。
“我们家岢岢把我的喜好摸的一清二楚,我不该崇拜吗?”
“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丫头!”周岢伸手去弹她的脑门儿,被她一缩头给躲了。
“唉,对了哥,你怎么有钱请我吃饭了呀?”周岺把脑袋慢慢往前移了点。
“去抢了个富婆的包。”周岢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哎呀认真的!”
“唔,前一段时间不是一直很忙吗?做了个项目,稍微挣了点。”他把手靠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看着周岺说。
“计算机吗?哇!哥你开始赚钱了!你好厉害啊!”周岺星星眼。
“行了行了,收起你的马屁。见不得你这个样子。”
“哎呀哥,赚了第一桶金不应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吗带我来吃饭干嘛?”
“你装什么啊,是谁天天在我耳边念经说自己好想吃烤肉的?就差扒着我耳朵说了。”
“哎呀,人家就随口一说嘛。”周岺小声道。
周岢不理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肉夹起来开始烤。
“爸爸知道吗?”周岺又问。
“嗯,跟他打过电话了。今晚他加班,不回来。让我带着你来就好。”
不知道哪里触动到她了,周岺突然想起了08年的事。
“唉,哥。”
“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当时08年奥运,那天爸不在家,然后我不知道怎么脑抽了,非要去看开幕式。”
“你脑抽不是常规操作吗?”周岢给肉翻了个面。
“这能是重点吗?我脑呸,我非要去看开幕式,然后你拗不过我,就带我去了。”
“其实你也不知道怎么去,我记得你还走一路问一路,坐上5路公交车,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倒了两趟车,加起来也得两三个小时了吧,然后中间还下错站了,走了好久。”
“你还知道啊,要来的是你,结果走路的时候嫌累的也是你。”周岢白了周岺一眼。
“那天一路上都挺热闹的,跟过年似的。结果到了北辰路那里,就被拦了下来。我记得当时挺多人的,大家都被堵在外面。好多武警啊什么的都在维持秩序。”
“戒严嘛,当时不知道。”他漫不经心道。
“是啊,当时我还埋怨你怎么不看新闻呢?很失望地拉着你就要走,被你拦下来了。其实我记得的,那天在外面的人也很多,手里都拿着小红旗,脸上也都贴着五星红旗,空气里都是燥热和喜悦。”
“我们在那里等着八点的到来,虽然没能进去看到开幕式,却在外面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簇一簇烟花炸开的场景。我记得咱们后来待了会就离开了,因为实在看不见任何东西了,然后就沿着路一路走,走到能坐车的地方,又倒了两次车,坐上了5路公交车。”
“当时下车我们还去面馆吃面嘛,我还记得吃的是牛肉面,10块钱一碗。当时电视里正好在转播开幕式,正好是中国代表团入场,姚明站在最前面。我当时还埋怨你,跑了半天就看到了烟花和入场式,节目一个都没看到。”
“可是哥,我怎么当时就顾着埋怨你了呢?你明明也很累呀我太不懂事了”
“你这转折我可受不了啊,怎么还煽情上了呢?”周岢给她夹肉。
“你看,哥,我都没问过你喜不喜欢吃肉,我一直在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你对我的好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孔含宵吃饭,他打了好多肉,他说你们男生都喜欢吃这个,我当时就一下子想到了你,你这么瘦,每次吃饭都把肉拣给我,我觉得我这个妹妹一点也不合格”
“你很认真地在做哥哥,可我却是一个不称职的妹妹”
周岢伸手抽出纸巾往她脸上糊,有那么几秒,表情有些沉,转而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今天你哥我挣了钱,就开心,想带妹妹出来吃顿好的,这怎么还哭上了?大姑娘的,人家看到都要笑话你了啊。”他见她只哭不动,便伸手给她擦。动作轻柔又细致。
“你哥我吧,从小就饭量小,还爱挑食,你呢,别看这么瘦,从小就爱吃肉。那我疼我妹妹,少吃点肉怎么了?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就不吃肉呢?不差跟你这儿少一顿。”
他一边擦,周岺一边抽抽嗒嗒地哭,眼泪自来水儿似的往外涌。
“我说小祖宗,姑奶奶,这不知道的以为我是个伤了姑娘心的混小子呢。你给哥哥点面子,不要哭了好吗?啊?”
“你看你这,我肉都烤糊了。怎么啊,还要你哥我像小时候一样给你呼噜呼噜毛?”说着,他的手真的要靠近她的肩膀。
“闭嘴。”周岺抽抽着打掉他松松垮垮的手。
“唉,这才对。讲实话看着你哭我心里又心疼又高兴呢,有种‘总算没养了一个白眼狼’和‘孩子大了懂事了’交织的感觉。不枉我给你喂了这么些年的肉。”
“你怎么有把|梯|子|就爬呢?”周岺无语。
“可不是嘛”
其实周岺没说的是,那场烟花带给她的感官震撼,不亚于小时候他第一次带自己看烟花点仙女棒的时刻,而这两次人生中最难忘的烟花,都是他带给自己的。
而周岢也没说,他听到她絮絮叨叨,可可爱爱的话语,其实内心并不是毫无触动。回顾他人生的十七年,很多时刻都是他们共同走过的。
一个单身男人在外地打拼,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无疑是艰难的。周善才当初没有抛下任何一个孩子,给了他们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好的教育和条件,周岢一直都很感激。当初三个人挤在十几平的小屋子里,度过了无数潮湿的日子,再到后来房子拆迁,举家搬到郊区,周岺和自己每天都要四点半起床坐第一班车赶地铁。
当时周岺晕车晕的厉害,下了公交车就猛吐,早上吃下的全部都吐没了最后吐酸水。最后在地铁上整个人靠在角落里病恹恹的。这些片段他都记得很清楚。他作为比周岺年长四岁的哥哥,每每想起来都很心疼。
他当时觉得自己很无能,一个大男人,让家里的宝贝受这样的苦。他知道周善才每天工作有多累,那一车车的海鲜、蔬菜最初都是他一个人来搬,年纪轻轻就伤了肩膀和腰。可以说,是这些看得见的苦,让他觉得自己迫切地想要长大、变强。
他明白周善才的苦心,所以才选择一起保护家里这个妹妹,尽量让她过的好,也能一样享受一个家庭给予的女孩子该有的娇贵。所以他总是说,你要什么就跟哥说,哥给你买。你缺什么,跟哥说,哥给你。
他也想把自己家里的女孩子捧在掌心,好好呵护,让她快乐地无忧无虑地长大。
所幸,他们家的宝贝疙瘩是个心大扛得起的,把这些苦都碾碎,自己泡在水里加工成了不那么苦的水。
他永远记得,在他们搬去郊区的那个清晨,因为价位太高没有请搬家公司,周善才和自己骑车载着那些被单包成的行李还有锅碗瓢盆一趟一趟在两地之间跑的场景。
从天蒙蒙亮,到太阳慢慢升起;从街道上空无一人,到晨练的大爷大妈走上街道。他用眼睛看得一清二楚。那些或匆匆一瞥的,或好奇张望的,或厌恶的表情,他都收在眼底。
当时他就想,在这偌大的城市生存,真的好难。没有钱,在这个城市谁也活不下去。
所以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明白,只有学会迅速长大,才能保护好他想要保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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