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运动会比赛当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各班级分布在跑道外围,分散而坐。而一班很幸运地分到了东边的大树底下的位置。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因此,在别的班用书用衣服去遮阳光的时候,在别的班挥洒着汗水给运动员加油助威的时候,一班这边格外清闲。
倒不是说一班不加油,也加油,只不过嗓门儿没人家大,加油的人也没人家多。人在干什么呢?
周岺发誓,在她之前十三年的人生当中,从来没有在运动会上做除了看书以外的事情。她觉得相比那些投身竞技热爱比赛友好同学的人而言,自己已经够另类了。而这次呢?因为认识了谭栩栩同学,她不仅要第一次上场比赛,居然还第一次在操场上几个人打起了斗地主。
而且孔含宵这厮还乐此不疲地为每个人配上了斗地主音效。
当周岺思考着要出什么牌的时候,他就说:“快点儿吧,我等到花儿都谢了。”
当周岺和谭栩栩联合起来赢了他的时候,他就说:“不要走!决战到天亮!”
当周岺发牌的时候,他就欠不喽嗖:“你是还是gg啊?”
谭栩栩实在是受不了他,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使劲打他。
“别打头,别打脸,还请女士给个面儿。”他嬉皮笑脸,用手虚虚地挡。
或许是他们动静太大,队伍前面和隔壁班老师聊的正开心的班主任张老师往这边瞥了几眼。
孔含宵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弯着腰做出消声的手势。像是一只受惊的鸡。
周岺和谭栩栩乐的不行。
“行了行了,再来一局,我要认真了。”孔含宵把纸牌收起来,熟练地洗牌,手指灵活穿插在一张张牌面中,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不玩了,我们去写加油条去。”谭栩栩笑眯眯地看着他,拉着周岺就要走。
“哎哎哎?”孔含宵一脸懵逼,“别啊!”
谭栩栩没理他,拽着周岺到一边找了个桌子,拿出纸笔,给周岺撕了几张。
少女粉。
“做什么?”周岺坐下后看着她。
“写啊,加油条。”谭栩栩已经提笔开始写了。
“给谁加油?”
“想给谁给谁啊,咱班谁都行啊。”谭栩栩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她还真想不出来。班里人的名字她都没认明白呢。
“你给谁写呢?”她把头凑过去看,谭栩栩飞快地用胳膊一挡,然后一脸防备地盯着她。
“干嘛?”
“看看你给谁写的啊。”周岺无语,护那么严实干什么,这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没给谁啊,就随便写写,你别看了,你快写你的吧。”说着,谭栩栩把身子一歪,整个人把纸挡的严严实实。
周岺偏了偏头,没说话。然后提笔写了几句。
两个人写完,跑到主席台去交纸条。谭栩栩神秘兮兮地把字条交给广播员,还不忘跟人嘱托一定要字字句句一字不差地清清楚楚地读下来,广播员一脸‘我懂得’的表情,冲谭栩栩眨了下眼睛。
周岺又一脸懵。然后就被谭栩栩拉走了。
她是快上跑到的时候,才听到谭栩栩那个字条的内容的。为什么她知道是谭栩栩写的呢?
“初一一班谭栩栩来稿:徐翰文,你的汗水挥洒希望,浇灌着胜利的花朵开放。你的笑容飞扬在赛场,为班级争光数你最棒。跑吧,跑吧,在这广阔的赛场,你似骏马奔驰于疆场,弓箭待发在弦上。追吧,追吧,你比虎猛比豹强,永远驰骋在我心房。”
当时周岺在跑道上,突然觉得太阳好刺眼,把她眼睛都要亮瞎了,但这都比不上她心灵上为这段文字所受到的震撼来的强烈。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裁判老师远远地站在跑道外侧,举起了手,随后枪响。
周岺低着头走回到自己班自己的座位的时候,谭栩栩正兴奋地拉着她,嘴里叽叽喳喳一刻不停地在说着什么,周岺却什么都没听到。
“你咋了?”
似是发现她的不对劲,她弯着腰把脸凑到周岺脸的下面,从下网上看她。
“我跑了倒数第二。”周岺对上她的眼睛。
“……”谭栩栩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没反应过来,又似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你不是跟着孔含宵我记得最后都跑的挺好了吗?”她挠挠自己的头发。
“是啊,我看错了终点。”周岺欲哭无泪。
“什么情况?靠,你不是问我了吗?我给你指了啊,过了主席台的弯道那里就是终点。”
“是啊,你是指了,但是我以为是主席台。”
一丝凉风吹过,把两个人的头发梢吹了起来,又吹回到额头。
“…友谊第一…不是倒数第一也挺好了……”
当时枪声一响,周岺便应声而发跑了出去,她记得孔含宵提供的技巧,按照自己的节奏,加大摆臂,迈开步子,鼻子和嘴巴交替呼吸,跑到了正数第二的位置。
她当时觉得自己好在没有白白地每天下午放学被折磨得那么惨。
她看着前面的主席台,告诉自己,就是这里了,迈开步子,冲刺。
然后脚步慢慢地慢了下来。
她停了下来,正弯腰扶着腿喘气,突然听到身边噌噌噌接二连三的脚步声,她疑惑的抬头,然后就发现刚刚在她身后的那些女生正一个个经过她。
她当时心跳如雷,一下子就慌了,往前头一看,发现已经有五六个人在那里等着报成绩了。
最终不负谭栩栩最初的乌鸦嘴,确实没拿倒数第一。得了个小组倒数第二。
谭栩栩看着周岺一脸郁闷的样子,嘴巴都咧到太阳穴了。
“我是没想到你这么傻。你平时不挺机灵的吗?”
周岺不想理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拿出一本《哭泣的骆驼》默默地看。
谭栩栩看看书名,再看看周岺撇着嘴巴眼角下垂的神态,不觉笑得更加放肆,声音把孔含宵给招了过来。
“笑什么呢?”一双匀称修长的小腿映入眼帘。皮肤很白,所以腿上的毛发就愈发显眼,但并不浓密,布着细细的汗珠。有一种独独属于男孩子的朝气扑面而来。
“你的徒弟没给你拿倒数第一。”谭栩栩拍拍他的手臂。
“那敢情好。”孔含宵拿着一瓶农夫山泉往嘴里倒,因为动作太猛,一些水珠从嘴角溢出他也毫不在意,用手背大大咧咧地抹了。
“也没拿第一。”谭栩栩又说。
“哦,我也没期望她拿第一,里面有两三个是校队儿的。”他把水喝尽,拧上瓶盖。
“也不是前三。”谭栩栩的笑已经快憋不住了。
“有屁快放。”孔含宵用空瓶子轻轻地拍谭栩栩的头。
“倒数第二。”
周岺的声音响起。
场面静默了几秒,然后就听见啪啪啪的掌声响起。
周岺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他,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什么眼神啊这是,我的掌声难道不够真诚吗?”他大剌剌地坐到地上,运动背心贴着胸膛,短袖被卷起来到肩胛骨的位置,甚至脖子还淌着汗珠,在太阳的照射下,一颗颗落到锁骨里,像是一颗颗珍珠。
“我看错终点了。”周岺还是看着他。
“我猜到了。”接过谭栩栩递过来的纸巾,他懒洋洋道。
“我就说嘛,跟我练这么久,怎么能倒二呢?一看就是有特殊情况。唉,千算万算没想到你这么傻啊?”他一边擦汗,一边说话,眼睛不看着她,却时不时地扫一眼她。
“对不起。”周岺说。
“说这个就见外了啊,再说了,你对不起我干什么呢?重在参与嘛。就算你非要道歉,看你训练那么认真的份上,那我就只好原谅你嘛。”
他抽过她手里的书,噗一声笑了:“哭泣的骆驼?啧,还挺应景。”
“才不是。”周岺小声回答。
他不以为意地扬了下眉毛,书却没有放回到周岺手里。
“借我看几天?”他看着她的眼睛,嘴角微翘。
“等我先看完,我借给你。”
“好嘞。”他说完,把书放到周岺手里,转过头使劲拍了一下一边吃橘子的谭栩栩。
谭栩栩给他拍的差点噎住,死命咳嗽:“神经啊你,干嘛?”
“你写的什么东西啊?人家加油稿写的什么?你写的什么?你居然不给我加油去给那个弱不禁风的男的加油?”
“什么什么啊?人家徐翰文怎么弱不禁风了?你还小白脸子呢?”
“哦,我小白脸子是吧?那要不要我把徐翰文给你喊过来给你表”
“你——不——想——活——了——吗——孔含宵!”谭栩栩趁他摇头晃脑的时候,一把揪住他杂草一样的头发。
“快来帮我!周岺!”谭栩栩歪着头一只手抓着孔含宵的头发,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两只脚从侧面抵着孔含宵的脚,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喊道。
周岺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个人,笑出了酒窝。
她好像知道了关于谭栩栩的一个不算秘密了的秘密。
可她不知道的是,当她抬起头看着孔含宵说“我看错了终点”的时候,那濡湿了的睫毛,下垂的眼角,红了的眼圈,和眼底快要涌出的泪水,也打湿了他的心。
她没有想过,她是否也在成为别人的秘密。
运动会结束,一班取得了总分年级第三名的成绩,在二十多个班级里算是不错的名次。孔含宵一边感叹自己长这么大,这真是待过的最拉跨的班级,一边被谭栩栩薅着头发教训。
因为恰好是周五,又天色尚早,孔含宵建议几个人一起去聚餐庆祝一下。谭栩栩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也不薅头发了,立马点头答应,催着他去找地方预约。
周岺有点犹豫,她不知道今天周善才回不回来,也不知道周岢在不在家。
这边谭栩栩已经给家里打完电话了,看到周岺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臂问她怎么了。
“我应该去不了。”周岺握着手机。
“别啊,我们一起去呢,岺岺你就一起来嘛。”她拉着周岺的手臂摇啊摇,晃啊晃。
“我”
“哎呀,你打个电话问问嘛,你爸会同意的。”
周岺犹豫了一下,给周善才打了电话。
周善才接的倒挺快,语气有点意外。
“怎么了闺女?”
“爸,我今天不是运动会吗,然后现在结束了,同学们要一起去聚餐,我想问问你”
“行啊,去吧,早点回来就行。”周善才在电话里听着很开心。
“那你跟我哥说一声?”
“行,我忙完就跟你哥说。对啦,你钱够不够啊?”
“够的够的。”周岺连忙道。
“够就行,不要省,在外面玩就要开心,不要想那么多,知道吗?”
“知道了,爸。谢谢你。”周岺心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暖暖的,又有点麻麻的。
“傻丫头。记得早点回家。”
“知道了爸。你也注意安全。”
“爸安全的很,别瞎操心,就这样吧,挂了啊。”
挂了电话,周岺久久没有回过神。一方面是没想到周善才这么好说话就答应了,另一方面是话里话外周善才满满的爱意。
可她认真地又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是愧疚。因为似乎从小到大,周善才对自己都是那么地宽容又理解,从来没有让她难过,也没有让她难堪过。
她觉得她打电话前无端的忐忑和不确定,简直是对他一片爱意的折辱。
谭栩栩过来问周岺怎么样,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冲她笑了笑,点点头。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