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聚餐的大概十几个人,除了周岺谭栩栩孔含宵三人,还有班长、体委、和几个班干部。
一行人都是学生,也没有选什么高级餐厅大饭店,很接地气地去了学校旁边的必胜客。
点餐的时候,谭栩栩问周岺吃什么,周岺接过她手中厚厚的一大本,象征性地翻了几下,并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就跟你一样吧。”
“你跟她一样?那你肯定吃不完。她那食量”孔含宵故意欲言又止,点到为止,大家听了他的话,都轰地一声笑了起来。
“孔含宵你是不是没完了!”谭栩栩低声道,脸颊有点红,耳朵也染上了些许粉色。
“我错了我错了。”他连忙作揖道歉,脸上却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没有半分诚意。
食物上来,孔含宵却伸手制止了要下嘴的众人。
“哎哎哎,慢着,干吃多没意思,我们玩点有意思的。”说着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生生地把一双魅惑大眼儿转出了猥琐眯缝眼儿的效果。
“有屁有什么快说!”谭栩栩瞪着他。
“咱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转这个可乐瓶子,口朝谁,谁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一听这个,大家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纷纷点头。
于是第一轮就这样开始了,孔含宵率先转瓶子。
众人屏息以待。瓶子就这样慢悠悠地停了下来,瓶口指向谭栩栩。
孔含宵突然爆发出一声笑,朝着一旁僵住的谭栩栩眨了眨眼睛。
“咳。”他清了清嗓子。
“你喜欢的”
他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吐出,让周岺想到了雨林里蛰伏在树枝上缓缓向猎物移动的蛇。
她看到谭栩栩的手正不知所措地放在桌子下面,死命抠指甲。偏偏孔含宵的眼睛还似有若无的在她和另一个人的脸上左右扫视。
大家一脸看戏的表情,就连谭栩栩旁边的人也一无所觉地跟着憨笑。
“你喜欢的歌是什么?”孔含宵抿着嘴笑,下巴皱在一起。
周岺看到谭栩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是松了一口气,垂下眼睛想了一下,很平静的说:“lovestory。”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岺觉得谭栩栩似乎有点失落。
她眼睛在她和旁边淡笑的徐翰文身上看了几秒,却又没看出什么东西。
游戏进行了几轮,周岺只被指到过一次。
是文艺委员,一个很开朗的女孩子。她问周岺,有没有喜欢的人。
周岺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女孩子似乎有点不相信,但也不好再问什么,便耸耸肩把瓶子递了过来。
其实她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因为她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也没什么特别难以启齿的秘密,让她说真心话她自然是觉得没什么压力的。大冒险虽然对于她来说需要点脸皮,但是以刚才一路观望的情况看,也没有为难人的意思。
她低着头,默默地喝着可乐,心里想着周善才究竟有没有告诉周岢自己晚点回家这件事。想来想去她有点不放心,正准备亲自给周岢发个短信,孔含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了。
“周岺,你跟这儿发什么呆呐?抬头!”
她一抬头,就看到可乐瓶口正好冲着自己。
“我选真心话。”她说。
“那我问你。”孔含宵坐在她旁边偏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假如有一天一个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离你而去,你会难过和害怕吗?”
周岺皱了皱眉毛,她偏过头想了几秒。
“我会难过,但也许不会太久。我不害怕。”
这样的回答倒是有点出乎众人预料。
谭栩栩抱着可乐罐,一脸不解:“为什么呀?”
“因为我知道,出了任何事情,我的家人都会在我身边陪着我,安慰我。”她说完,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了当时徐珍出事,自己一个人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后来是周岢过来坐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摸着她的头发陪着她坐了很久很久。还有后来徐珍去世,自己后知后觉发现妈妈不在了,每天晚上哭闹睡不着觉,周老太太和周老爷子根本不管她,只有周岢每天晚上陪着她,拍着她的背,给她讲故事讲道理,给她唱那些在他看来很蠢很蠢,每次放学看到她在看都会嘲讽几句的动画片的片头曲。她是不知道,即使他说着讨厌,出口嘲讽,却也有关注,在默默记下来。
她就是相信啊。
她就是相信,哪怕到什么时候,周岢都能护她到最后。
一顿饭吃完到了下午五点半,一群人又嚷嚷着要去k歌。周岺犹豫着会不会太晚,却一转眼已经被谭栩栩拉上了出租车。
谭栩栩家里条件不错,因而向来花钱大手。一伙人分了三辆出租车,九、十来个人,几百块的打车费她一个人全出了。
到了ktv,一行人开了一间中包。
周岺长到十几岁,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在她看来,这种地方总是与一些边缘的不堪的东西相联,她对这些地方的了解仅限于影视作品和一些故事里的描述。当她实实在在地双脚站在里面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兴奋在的。
在谭栩栩和孔含宵又要争着付钱的时候,她开口说不如几个人平分aa。剩下的几个同学也纷纷点头附和。本来就是一群人出来玩,大家也不想只让他们两个花钱。
ktv里面有好几层,周岺他们在二层。服务人员带着他们一行人上楼,走廊里四周都是镜子,在暖黄色的灯光照射下显得金碧辉煌,一派恢弘。
服务员带着他们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包厢,拿出钥匙开了门,又打开灯,把空调开关和一些注意事项交代完毕就离开了。
一群人坐下,都有点扭捏,没有人点歌。屏幕上一遍遍滚动播放着《拒绝黄赌毒》。
“别这么生分啊都,想唱什么点啊,咱们买了两个小时呢!”孔含宵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
“说半天,你先来啊!”谭栩栩杠道。
“我来行啊,没在怕的,我唱完你唱。”他一脸吊儿郎当,站起来到前面点歌。
“那我就唱一首,爱我别走吧。”他懒洋洋道。
吉他的前奏已经响起,他拍拍话筒开了口。
灯光很暗,几束彩灯投到他的脸上,把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暗色里。
爱我别走,如果你说,你不爱我。
不要听见你真的说出口,再给我一点温柔。
他的声音是清澈的,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清爽,到了高音也会用技巧滑过去,整首歌唱的流畅随性,一点也没有歌词里的祈求和卑微。
他唱完最后一句,径直打破了沉静神情的氛围,立刻把话筒递给谭栩栩。
“来,该您了。”
谭栩栩不想理他,拿着话筒就坐着唱。
她点了一首孙燕姿的天黑黑。
听到她唱歌的声音,周岺其实有点惊讶。更让她惊讶的,是歌声里的情绪和力量感。
她唱“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她唱“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她唱“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
虽然周岺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但是那种有点痛有点酸涩的感觉,立刻就奔涌到了她的身体里,淹没了她。让她鼻酸。
那个时候,她不知怎么地突然想到了周岢,一句话就那么横冲直撞毫无征兆地跳进了她的脑海。
“任何人,当你第一次见面便感受到了离别的隐痛之时,你必是爱上了他。”
可她,怎么会呢?
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自己也全然没有经历过那种心路历程,更多的时候她是坦荡的,是毫无保留的。她的身边就连朋友都少之又少,更遑论异性。
而周岢对于她而言似乎又太过熟悉,熟悉到好像有时候自己都意识不到他的存在,他就在那里了。而这份熟悉日积月累,最终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必然。
周岺的确对他很是依恋,可是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写好结局的惯性,还是早已埋好的隐线。
她的视线穿过明暗交错的茶几,穿过拿着话筒唱歌的文艺委员,落到了谭栩栩身上。
她在笑,眼睛看着她旁边的体育委员,徐翰文。他们也许在交谈什么,也许没有。但是两个人都很开心。
谭栩栩的脸上多了些女孩子不易察觉的羞涩,眼神不时地看向徐翰文,然而却又碰到又离开。
很显然地,谭栩栩是喜欢徐翰文的。
她的喜欢,小心翼翼却又明目张胆。她的喜欢,明明白白却又不敢坦荡。
周岺看《beforesunrise》的时候,有一幕是女主角在说话,男主角看见她的头发滑到了脸颊,想要抬手帮她撩到耳后,但是手停到半空并没有落下,犹豫的时候,女主角很不在意地自己把头发别到了耳后。
那个时候她想到了塞林格那句脍炙人口的情书:莱斯特小姐,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而这句话在第二部《beforesunset》的时候更加让人印象深刻。两个久别重逢的人,一场没有如约的赴约。当她说她一团糟的九年生活,没有如意的感情生活,只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在车上她又哭又笑,绝望而无力。男主角难过颓唐地坐在她的旁边,当她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发,却也只无奈地停在半空中,试探着却不敢触碰。
周岺看这部片子的时候还很小,却将这些细节记了那么久。就像小时候背了那么多古诗,其实并不懂它的涵义,只是背。可是到了人生中某个节点,或许只是走在路上,或许只是在扫地。却突然,有一句诗蹦到了你的脑海中,这一次你懂得了它的含义。
仿佛冥冥之中,很多道理都会慢慢明白。它只是在小时候的某个午后,被你收藏进了脑海之中,在阁楼里永不见天日。可是你总会再次和它相遇,在你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会载着灰尘,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你面前,为你指点迷津,为你找寻方向。
她觉得她好像明白了一些,却又不甚明了。只是突然觉得心脏满溢,有一种奇怪的肿胀酸涩感。
众人起哄,叫她唱一首。她摇摇头,说自己不会。
谭栩栩坐到她旁边径直将话筒交给她:“会什么唱什么啦,又不会笑话你。”
周岺想了想,到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唱歌开心的。实在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扭捏,扫了大家的兴。
“那好吧。”她走到前面,点了一首老歌。
钢琴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紧接着是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不像原版那么浑厚,却饱含着破碎的感情。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张破碎的脸
难以开口道再见
就让一切走远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们却都没有哭泣
让它淡淡的来
让它好好的去
到如今年复一年
我不能停止怀念
怀念你怀念从前
但愿那海风再起
只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温柔
整个包厢被一种难言的静谧所笼罩。她有点不好意思,把话筒放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歌呀?”谭栩栩问。
“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
“蔡琴我知道,我妈很喜欢她。”说完,谭栩栩看着周岺笑了起来,“我没其他意思啊。”
“我知道。”她点头。
“怎么听这么老的歌呢?”孔含宵问。
“小时候跟我哥一起听的,我妈很喜欢蔡琴。”她这么答,低下头倒了杯水。睫毛轻轻垂着,看不明了眼下的情绪。
周岺坐了一会,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快到了离开的时候。
她起身,出去上厕所。
当她自己走的时候,走廊里便越发显得曲曲折折,全是房间和镜子。
顺着指示牌,她找到了厕所。
洗完手出了厕所,她拿出手机准备给周岢发短信问问他吃完饭了没有,自己马上要回家了。
正在她低着头开始编辑短信的时候,一只手将她拦住了。
那双手骨节分明,和她一样把指甲剪得贴肉,手背上是突起的细细的青筋。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