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大人受伤了?”裴妍不禁有些讶异。

    身为大理寺卿,祈玉旒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高手,真不知有谁能伤得了他。

    宁宸澜顿了顿,语调毫无起伏:“嗯,一点皮肉伤罢了。”

    此时正躺在太医院里的祈玉旒才刚刚把断腿接好,一瘸一拐的跳到书案前,连夜赶述职报告。

    “那便好。”若伤得太重,顺德还不得心疼死。

    门扉上投射出的高大身影未动,裴妍只得提醒他:“宸王殿下想必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轻软的声线,在凄清的夜里透出些暖意。

    宁宸澜忽而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多年未对女人动过心思,如今单只听一个人的声音,都会觉得心动。

    每一次见面,皆会让他再确认一次自己对她的喜欢。

    而且心里逐渐生发出个狂妄的念头,总有一天,她是属于自己的。

    宁宸澜嗓音温淳:“我就住在你旁边的院子,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派人来递话。

    今晚这样恶劣的天气,本就是担心她一个人害怕,才会连夜急赶回来,果然见她屋子里灯火通明。

    “没,没什么需要的。”一道闪电划过长空,伴随又一声惊雷。

    裴妍刚才说话声被盖了过去,她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又补了句:“殿下晚安。”

    总觉得自己给他添麻烦了,虽然对方没说什么,但今后还得再注意些才好。

    “嗯。”宁宸澜淡淡应了声,转身走了。

    与她临近的琼台月夜却忽然喧嚣起来,隐约能听见婆子吩咐底下丫头去厨房传话的粗大嗓门,吩咐小厨房生火。

    裴妍唇角微微勾起,大晚上吃宵夜的宸王殿下,形象又接地气了许多。

    琴心在旁随口道:“奴婢刚看见殿下身上都湿透了,应该是回来就落了咱们这儿。”

    “许是挨得近,顺路吧。”裴妍此时心安定了许多,仍旧没有睡意。

    雨点噼里啪啦的声音,夹杂仆妇们匆匆的脚步声,透出世俗喧嚣的气氛。

    “夫人饿了吗,要不奴婢也去小厨房看看,有些什么吃的。”琴心听到宵夜就有些兴奋,忍不住还吞了下口水。

    裴妍待她一向纵容,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去吧,小心别淋湿了。”

    “嗳!”琴心高兴的应道,穿着斗篷出去了。

    门一开一合,冷风灌进来,裴妍打了个喷嚏,找了本书打发无聊时间。

    琴心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两个丫头,一人手上端着个金丝楠木托盘,诱人的香气霎时飘满室内。

    两碗清香扑鼻的茭白肉丝面,撒上葱花姜片,清清爽爽放在面前。

    裴妍看着这两碗面,微微愣住。

    茭白是江南特产,她小时候经常吃,来京都之后,母亲也会托亲戚带。

    琴心迫不及待尝了两口,一脸满足看向裴妍:“夫人快尝尝。”

    裴妍本来不吃夜食,见是用茭白下的面,才忍不住动了筷子。

    和记忆中的口味很相似,她高兴起来,眼睫弯弯的道:“以后让秦娘给咱们做。”

    破天荒的把一整碗面吃完了,连汤也喝进去不少。

    两个丫鬟在收拾的时候,见琴心吃饱即趴在案上不动了,忍不住抿嘴笑道:“夫人可真是好性儿。”

    看身边丫头举止这样随便,就知道主子定是个宽厚大度的。

    “你们殿下晚上也是吃的茭白面吗?”裴妍有些好奇,忍不住多问了一嘴。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有些疑惑道:“殿下刚才还在泡药浴,并不曾说要吃东西。”

    另一个道:“是啊,殿下晚上应该不会吃。”

    “那刚才我听见有人吩咐小厨房生火——”琴心惊讶的问,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哦,奴婢知道了,那是给宸王殿下预备早上的药膳呢,要从半夜开始熬,一直熬到天亮呢。”小丫鬟笑着解释,然后端着两个空碗,福身告退了。

    裴妍轻轻叹了口气,只祈祷这件事千万别被宸王知道,否则自己馋嘴的形象就洗不掉了。

    吃饱了就犯困,任凭外面打雷下雨,好像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重新漱了口,舒服的趴回到温暖的被褥里,感觉浑身都是软绵绵的,手臂当枕头枕着一边的雪腮。

    离开家已经五六天了,封萧恒像是完全不在意她的出走,压根就没来找过她。

    其实,那里又何曾是她的家,从嫁进去的第一日起,那人就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记得成亲那天晚上,封萧恒身穿一身大红喜服,形如芝兰玉树,眉目清隽冷雅,说出的话却让她一颗心直直落入了冰窖里。

    他漠然看着自己,说这桩婚事并非他所愿,让自己配合他演一场戏。

    裴妍虽觉得难过,仍顺从了他的意思。

    那一夜,所谓的落红只不过是他指尖的一滴血,两人分塌而眠,新婚之后他更是连自己的房门都不曾进过了。

    两人相处时,裴妍经常能在他眼中看见诸如失望的情绪。

    他对这桩婚事失望,亦对自己失望。

    很长一段时间她陷入自我怀疑中,觉得自己确实无趣又呆板,无法让夫君产生兴致。

    她想过要改变的,却实在不懂该如何讨好一个男人,因此只一味的顺从,企图换来对方哪怕一丝情谊。

    归根结底,她不过是在失去亲人以后,想要一个家。

    想起那些曾经,裴妍不由笑了起来,过去的自己真是可怜啊……

    后半夜雨停的时候,裴妍已经香甜入梦。

    清晨醒来后,脑海里还停留着梦中的场景……藕花池里胀鼓鼓的莲蓬,母亲撑着油纸伞接她散学,哥哥亲昵的背着她回家。

    琴心伺候她起床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夫人烟波轻漾,唇边亦挂着浅笑。

    心中不由感到动容,离开封家之后,夫人气质都变得更加温柔,容貌也更美了。

    ~

    “殿下,真让你说对了,那个叶莹确实是太子安插在封萧恒身边的人。”钟珏亲自去查证,最后得出这么个“意外之喜”。

    这个封萧恒还真是可怜,放着貌美高贵的正妻不要,捡个太子不要的破鞋。

    还不知那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钟珏恨不得时刻盯紧这件事的动态,迫不及待想看封萧恒带绿帽。

    宁宸澜坐在琼台夜月的庭院里,难得闲适的看了会书,就被钟珏打了岔子。

    听了方才的汇报,只淡淡道:“将这个消息,想法子透漏给封萧恒。”

    对方心细如发,能从白盛的官司顺藤摸瓜查到自己,他也将那天在普济寺遭围堵的事彻查了一遍。

    其中,太子确凿无误奔着自己去的,而封萧恒据说是为他小妾肚子里的孩子祈福,才在寺中刚好碰到太子。

    宁宸澜从来不信所谓巧合,便着人去查了那个使他来普济寺的小妾,没想到这其中还真有猫腻。

    钟珏却不赞同道:“最近借着首辅正妻被逼离家出走的风头,祁家正组织群臣大肆对其进行弹劾,指责他苛待忠烈之女。这时若让封萧恒知道那女人是太子派来的奸细,先将其果断处理了,再来哄得裴妍回心转意可怎么好,她心那么软,说不定就跟他回去了。我反而觉得就像如今这样,让他一心一意护着那婢子,才对我们更加有力。”

    “回心转意?”宁宸澜捏着书脊的手使力,默默将书本放下,看向钟珏:“你似乎很了解她。”

    钟珏被他这一眼看得内心惶恐,只觉得今早上殿下有些反常,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说起裴妍他便心中遗憾,前言不搭后语道:“我自然是了解的,当初陛下还要把她指给我来着,不怕殿下笑话,当初就是为了效仿您那个那个边境一日不安,便一日不成家的誓愿,才毫不犹豫拒绝了陛下指婚。”

    也都怪自己当年无知,害得裴妍入了火坑。

    宁宸澜眸光闪了闪,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不管封萧恒以怎样的手段,处置了那名婢子,都势必引起太子不满。”

    除非,他真是早已察觉到其中猫腻,才会给其服用多年避子汤药。

    钟珏恍然大悟,拍手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比起借由此事打压首辅,挑起他与太子之间矛盾更加至关重要。”

    宁宸澜没接话,脑中轰然想起那夜在马车上,女子娇怯带泪的嗓音说着,想和离。

    若是封萧恒发现叶莹不忠,继而处置了她,你还会想和离吗。

    宁宸澜决定赌一把,也是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他想知道,若没了叶莹夹在两人中间,封萧恒又迫于朝臣压力来负荆请罪,那么裴妍会不会真的回心转意。

    心中怀有种隐秘的期待,若那时她仍初衷不改,自己必定帮她达成目的。

    但若是另一种可能呢,他扪心自问,自己能不能做到放手。

    宁宸澜心中不禁泛起些微的苦涩,当初答应过裴沉照顾她,就不能以一己私欲来做最终决定。

    如若她回心转意,那么他将代替裴沉,以大哥的身份护着她一生一世。

    无论如何,都不再让任何人欺负她分毫,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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