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送出了那碗加料的甜酪之后又过了五天,虽然请林氏夫妇时刻留意着,阿莽却再没有现身过,我没有时间再等了。至于我自己,随着春娘饭庄奇迹般的起死回生,打听内情的人多不胜数,我只让林氏夫妇暂且搪塞过去,自己也不再下楼见人,可以说是深谙“饥饿营销”之道。

    “春娘姐,林大哥,我是时候走了,还请二位相助。”这日晚间,照例盘点了当日的经营情况,再三犹豫后我还是说出了口。这一个来月的生活是很快乐的,要打破这种已经形成了习惯的快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么这么仓促,姑娘就多待些时日吧!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眼看又是冬天了,这是要去哪里呢……”林春娘急急地说。

    “请二位为我在天骏城外寻一个幽静山头,寻来一座废弃观宇栖身。”

    “这……这如何使得!山中冬日苦寒无比,就连彪形大汉恐怕也受不住。姑娘好歹等开了春再走。”林秋雨说着,不安地直搓手。

    我仔细思忖过了,要想打出名号来,天天住在别人家里是行不通的,还是得有自己的地盘。再加上那位神通广大、专管财运的“仙师”坐镇,大约那些人也不敢轻易动别的心思。于是很坚决地说:“此乃仙师旨意,我也不敢违抗。须得趁如今秋日尚暖,尽早启程安居。”

    “即便是修行,姑娘寻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也好啊,何苦要……”林春娘顷刻间红了眼睛。

    “不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故作高深地说,“当初若非仙师入梦,我也不知竟有这般生僻古怪的道门,要外人看来就更是旁门左道了,还是各自修行的好。”而事实是,真道观里住的可是真道士,我只怕分分钟露馅。

    “既如此,我们夫妇为姑娘盖道观,这可好啊?”

    “这也不可,仙师曾再三提点,钱银用于正道。我等苦修之人,不宜花费钱财修庙塑身、添置器物,如此有悖道义。”而事实是,我有个天价的妹妹等着要赎,哪里舍得花那闲钱盖房子。“只需一座废弃小观栖身即可,我对此地不甚了解,还请二位指引。”

    “既然姑娘执意,我们夫妇定为姑娘寻一个好地方。”林秋雨沉吟再三后,终于开口道,“春娘的母家就在往南十五里的云雀镇,镇外的太牢山横亘绵延,听说曾有前朝高士在此隐居,留下不少观宇。如今太平盛世,观宇大多都荒废了,我们明日就动身为姑娘打点。”

    “饭庄这才刚有起色,你们此时可不能扔下生意。请春娘姐明日在早市上找一位卖山货的山民,想必他们都是熟悉地界的,请他来为我寻访,也就是了。”

    “使得,使得,”林春娘擦着红彤彤的眼睛,“集市上有一个卖药材的邹老伯,是我爹娘相识多年的老同乡了,最是本分可靠的,明日一早我就给姑娘办,保管不让你操半点儿心。”

    事情进展得很快。等到第四日,邹老伯就一脚泥汤地来了春娘饭庄,说是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在太牢山上有一座荒废多年的“青牛观”,清幽僻静,路也不算难行,更难得的是那观宇不曾破败,他已带了人打扫修葺。

    我高兴不已,当即表示明早出发。林氏夫妇贴上了“饭庄歇业一日”的告示,计划随我同去。

    是夜,林春娘启了一坛珍藏的羊羔酒,我虽然自诩是修道之人,向来却是荤素不忌的,于是三人都大醉了一场。

    林春娘喝到兴起,两颊绯红,爬上了柜台,拎起裙摆旋转着舞了起来,唱起一支悠扬的祝酒歌;林秋雨酒量浅,醉眼朦胧地倚在窗边,望着她一个劲儿傻笑。

    我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那古怪的散发着羊肉味儿的烈酒,藏在面纱之下又哭又笑,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么,笑什么。此时此刻,我很想摘下帷帽和她一起跳舞,我也很想放开嗓子唱一首歌,《波西米亚狂想曲》,或者《印第安老斑鸠》什么的,可是不行。我很喜欢林春娘和林秋雨,可是我对他们谎话连篇,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虚假的。我也很羡慕他们相濡以沫的爱情,爱情这玩意儿,会降临在我身上吗……这些多余的事情我想得太多了,大概是酒的缘故……

    宿醉是痛苦的。幸亏林秋雨早早熬了一壶醒酒茶,才不至于耽误了今天的行程。我们驾了新买的马车出城,为防守卫抽查,林氏夫妇甚至提前为我准备好了假的户籍册,我现在名叫“林冬雪”,是他们的远房妹子。

    马车内,林春娘一遍遍清点着她堆了满车的被褥衣物、米面果蔬和日杂用品,还有一大箱各类伤寒杂病的药物,叮嘱我万事小心。我眼中泛酸,心知她为我做的种种,绝不仅仅出于利益。

    十五里路并算不远,我们午间就抵达了云雀镇外的山脚下,与邹老伯碰面后由他领上了山。他甚至牵来了一匹半大的方头黄狗,说是要带上山看门。

    我瞧了瞧远处绵延不绝的群山,像一个拔地而起的雾蓝色的屏障。原来太牢山只是这一片山脉的其中一峰,山脚下一湾清涧沿山而过。因形若青牛盘卧、盛于盘中,酷似祭祀所用的“太牢”而得名。

    刚落过一阵秋雨,山腰间云雾蒸腾,恍如天外仙境。

    “许久不曾上山,这地方倒还是老样子,还记得幼时,阿娘时常领我进山采野菜呢,如今阿娘也老了……”林春娘一路掀帘看风景,感慨万千地说,“姑娘觉得此地如何?若是不妥,只管差人另寻他处就是了。”

    “甚好,青牛入水,见水生财,的确是块灵气蕴藏的福地。”我假模假式地观摩了一阵,随口胡诌道。

    那荒芜多年的道观坐落在半山腰处,最外是青石垒成的一道小小山门,凿刻着古朴难辨的“青牛观”三字。青苔侵染了数十年不曾被踏足的砖石,藤蔓植物爬上早已杳无人迹的墙檐。

    走进山门,是数十阶陡且高的石阶,几乎要仰断了脖子才能望见上头的观宇。屋子布局很简单,只有一座正殿、一座偏殿,正殿的神坛空置着,偏殿当中摆着一口巨大的黄铜丹炉,一侧有门,连着后面的两间卧房。出了卧房的后门,是一个足有好几十平方的院落,厨房、柴房、厕房俱全,不过说是柴房,更像是一个茅草屋顶的牛棚。院子西边角上有一棵满树黄叶的高大银杏,东边角落里有一口四方的古井。院墙之外环绕着莽莽山林,苍翠的绿意触目皆是,就像落入了森林的怀抱。

    我喜欢这个地方。

    邹老伯一路介绍道,桌椅床柜都是新置办的,窗纸是新糊的,房顶上缺了的瓦补上了,四周的杂草也尽数除去,柴房里备足了一冬的柴火,等等……他又特意问道:“神坛上原先的塑像破得不成样子,一早就叫人抬去别处了。姑娘这是打算供哪位神主老爷啊?”

    “多谢老伯,”我拿腔拿调地说,“此乃冷僻道门,我那仙师曾再三交代,不留名号,不受人间香火供奉。”

    可怜的大爷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愈发恭敬了起来。

    林氏夫妇忙前忙后,一个把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置,一个打了水来四处擦洗扫洒。

    我截住了忙碌的两人,表示这里处处都好,我满意极了,请他们趁着天色尚早赶紧下山。“日后,你们每月一次的携了时令食材上山即可,如此我也好时时关注店里的情况,研制新菜品。这段时日,有不少遇到你们当日困境、登门求问的人,劳烦二位为我把关,若是那品行端方之人,你们只管照实说出我的去处。”

    “好,好,”林春娘忙不迭地点头,“我时常回镇上探望阿娘,都是顺道的。只是……在人前提起姑娘时,叫我们如何称呼才好呢,总叫姑娘也显得不恭敬。”

    我知道自己是要有个响亮名号的,便说:“仙师已为我赐下名号,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今后我便是奉善仙姑。”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林秋雨喃喃道,“我等一定谨遵仙姑教诲,弘扬道义。”说罢,他们深深鞠了一躬,三步两盼地下山去了。

    我站在正殿门前目送,心生苦恼。不知道等两年后道出真相,感到“信仰崩塌”的二人会不会还会把我当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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