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

    我摘下帷帽,与那只拴在门柱上的黄狗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双方都有些无措。

    “叫你胖丁好吗?”那是我前世养的橘白小猫的名字。

    黄狗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脸懵懂。

    我就这样在山中住了下来,像一个真正的隐士。白天倒还好,打水洗菜,烧火做饭,归置杂物,清扫落叶,胖丁跟在我身后跑来跑去,一人一狗忙忙碌碌,很好打发时间。可是转眼暮色降临,山里的天色很快就暗了,寒意像一条湿而冷的蛇,无声地游走。

    拢好一盆炭火,我早早地缩在床上,没有什么可以消磨时光的娱乐活动,我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跟蔓萝学绣花。

    胖丁乖巧地卧在床边的小窝,睡得香甜。

    山里的夜静极了,除了炭火偶尔哔哔剥剥地爆一两下,什么声音也没有。不,细细听去,屋外浓墨一般的黑夜里有什么声音……似乎是微风吹动树枝发出的细微声响,还有银杏果儿“啪”地掉在落叶堆上的声音,还有不知道藏身在什么地方的怪鸟的悠远悲鸣,是鹧鸪吗?是噪鹃?还是雕鸮?

    我努力集中精神听着种种动静,只为了把心中翻涌的不安情绪压制下去。

    选择走这一步是正确的吗?明天我应该怎么办?后天呢?大后天呢?不要想,不要再想,你听那鸟儿还在不急不躁地鸣唱,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它自然看得清自己的方向……

    “隐居”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枯燥。

    在林氏夫妇的嘱托下,住在山脚的邹老伯趁着进山采山货的工夫,每隔三五日总要带着小孙女儿前来探望一回,每次捎来不少东西。听说我想种莲花,还用驴车拉来了两口水缸。

    林春娘的母亲也时常会过来看看,她是个爽朗健谈、身子强健的老太太,手把手教我挖出一畦菜田,有一回还带来了一笼毛绒绒的小鸡仔。

    这是我头一回拥有这么多小鸡。

    那些鸡仔叽叽喳喳地细声叫着,寂静的道观里登时热闹了起来。只是它们都是很脆弱的,在柴房的草窝上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早一瞧,鸡仔们可怜兮兮地扎到一团,其中两只已经软软地栽倒了下去,薄而透明的眼睑微微颤抖着。我只好连着草窝把它们端进卧房,这里的炭盆终日不熄,是很温暖的。于是鸡仔们渐渐复苏过来,唯有那软软的两只,最终还是凉而僵硬地死去了,埋进了菜田。

    前来拜谒“仙姑”的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找上门来。

    我不得不常常爬下阶梯开门迎接,有两回还因为天雨路滑,险些连滚带爬地滚下山去,非常狼狈。因运河改建而失去客流的茶楼老板,囤了满仓过时衣料的绸缎庄老板,货船进水后沤坏了整船的好茶叶、在破产边缘挣扎的茶商……那些人带着与当初的林春娘如出一辙的忧愁神色,将信将疑地踏进青牛观。

    第一个上门的是茶楼老板庄裕章,一个敦实白胖的中年男人。

    我认得他,这是林秋雨的老友,在春娘饭庄重开那日曾携妻带子地前来捧场。因为有林秋雨的亲笔引荐信,我很放心地跟着他去了趟天骏,到那间二层楼的“聚贤茶馆”转了转。这茶馆坐落在天骏大运河的其中一个码头边,周边的大小饭庄倒是生意红火,男人们甩着膀子喝酒吃肉、大声谈笑,唯独茶楼经营惨淡,陆续倒闭,只剩这一家还在苟延残喘。

    原来,早年间这里还是游人如织的客运码头,数年前改成货运码头后,除了搬货工人和船家商家之外再无旁人往来,而这些人大多是没有雅兴慢慢品茶的。

    我四处转了几圈后,表示要“等仙师指示”,两日之后再说,让他送我回了青牛观。

    两天之后,在庄老板忐忑不安的注视下,我捧出厚厚一沓稿纸和一张茶楼改建的设计图,说是“梦中所得”,命他誊抄。庄老板接过一瞧,那些字瞧着都眼熟,可个个不认识,于是对我“梦中所得天书”一事更加深信不疑。

    其实哪是什么天书,是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我苦苦追忆了两天,终于连抄带编地把它复述了下来,刚刚写到一半。

    庄老板半蒙半猜地誊抄了一阵,实在认不出那些生字,最后只得由我来念给他。

    “不知仙姑赐下此部宝书,是为何意啊?”他笔下不停,却还是忍不住发问道。

    “你把这话本子抄了去,润色之后分作三十回,请几个口齿伶俐的来说书,店外挂上告示牌,每日晌午、下午、夜间共说三场。头两日一律免票,自第三日起买票进门,每桌赠一壶次等的茶,客人若要别的茶水果点,另外加价。雅间的客人若有要求,说书人可上门说书,另外加价。”

    我抿了一口茶,又接着说道,“若是此法奏效,一个月后你再来我观中,将一月内所得银钱十取其一,奉予我观,再取走此书的后半册。若是不奏效,本座再做打算。”

    “如此妙计!多谢仙姑赐教!”庄老板两眼放光地说道。

    “你与林秋雨昔年同为贡生,读书人么,自然以阳春白雪为上品。只是身处市井俗流,又有一家子老小,懂得适时放下身段才是聪明人。他日挣足了本钱,那只供清流墨客品茶的聚贤茶楼,想开多少家不可以呢?”

    “是是!幸而仙姑指点迷津,庄某虚活几十载,竟是参不破个中道理,在此叩谢仙姑大恩!”被说中心内郁结之事,他白胖的脸一下子涨成红色,恭敬地跪拜了下去。

    “能否起死回生,一切全在这话本子上。你务必好生保管、不可提前将此书外泄。哪怕是那说书人也一样,只管一日一日地给他们明日要说的段落。”我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

    庄裕章千恩万谢,小心揣着那沓子稿纸下山了。

    于是我的日子就像这样过了下去。端起架子应对各行各业登门求助的人,绞尽脑汁地花招百出。工作之余,还要照顾鸡仔和黄狗,侍弄菜园,烧饭洗衣。非常忙碌,也非常寂寞。

    “积福即是修缘,”又一批“信众”上门,我端坐大殿之上,垂眼缓缓道,“广积善缘,自有神佑;多行不义,天也难救。万象皆由因果而生,若是心存邪念,所得便是不义之财,只会招致祸端,反噬己身。尔等可否明白?”

    “明白!明白!我们一定如仙姑所言,多做善事,不生邪念!”跪坐在殿中蒲团上的三兄妹忙不迭地点头,满脸虔诚。

    是吗?我却不明白。

    每每带上这遮掩面目的帷帽,我总觉得自己生生撕裂成了两个,一个在越来越娴熟地扮演神婆,另一个则冷冷地飘在肉身之上的虚空里,疑惑地瞧着这一切的发生。

    “姜小榆,你在这儿做什么呢?”她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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