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监牢这件事情发展得非常跌宕起伏,头一天我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惨遭逮捕,第二天又坐着华贵马车从长公主府给送了回来。

    东方稚玫相当有钱,说要给我做足排面,挣回昨天丢掉的面子。因此我也没跟她客气。

    车队再次行至典狱,停下不动了。这里集结了一片群众,都是听说奉善仙姑被捕后自发前来求情的,不少人甚至已经站了一整夜。

    东方稚玫早晨说起此事,我还有些不敢置信,直到钻出车外亲眼见到那黑压压一片人开始跪倒叩拜时,这才理解了她因为我“势力过大”而感到的不安并非夸大其词——官方再不出手,真的要发展成邪/教了。

    后来,我站在马车上发表了一番神棍演讲,声称此行是“仙师授意”,把户部即将在各行各业成立商会的消息散了出去。

    再后来,我全须全尾地回到太牢山。林春娘却还是担忧,留在观内陪我住了三天才放心离去。

    青牛观终于又恢复了平静,我的生活一切照旧,戴上帷帽扮演神婆,脱下帷帽当个农妇。忙忙碌碌,风车一样转个不停。

    一个春风和煦的清晨,我搬出那两口水缸,把收藏了一冬的老莲子都种了进去。等它们开了花,那时我就摘几支下来,找借口送去听云别院,只要蔓萝见到了莲花,她一定会明白……

    这些日子,东方稚玫的心腹,那个名叫韩秉彻的银甲士兵成了青牛观最频繁的访客之一,一个月总要跑来两三趟,用银票跟我交换稿纸。他是个冷口冷面的家伙,从来不多说半句废话。

    算起来,松萝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我迫不得已又要经历一遍青春期,每夜都饱受生长痛的折磨,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拔节的嫩笋一样在慢慢抻长。小猫巴士更是见风就长,速度快得出奇。半个月大时,光靠一头羊的奶已经喂不饱它,我不得不又添了头山羊;一个月大时,它开始吃辅食,那些从前多得让人发愁、一篮一篮送人的鸡蛋,自此开始供不应求。好在胖丁和山羊们都渐渐习惯了它,开始放下戒备。

    我当初选择救小猫巴士,这是存有私心的,既是怕“猫巴士”哪天跑回来寻亲,也是希望驯养出一头威猛又忠诚的“灵兽”,因此对它奉献了十二分的爱心与耐心。

    两个月大时,小猫巴士几乎长得和胖丁一样高了,像一个蓬松柔软的、散发着奶香味的灰色毛球,整天跟在我后边“咪呜咪呜”细声细气地撒娇,夜里又钻进被窝,枕在臂弯里才肯睡觉,把人的心都融化成了一滩水。

    等下一个冬天,抱着这样一个软乎乎的、火炉似的大毛团睡觉,一定非常幸福吧,我美滋滋地想。

    然而,事情却毫无征兆地荒腔走板了。

    在某个夜里,小猫巴士趁我熟睡时钻出被窝,潜入鸡圈咬死了其中两只鸡。清早开圈门的时候,只看到那些吓疯了的母鸡扎成一堆,把脑袋深埋在彼此的翅腋之下。“蜂蜜罐”和“黑美人”像两块扔在地上的破抹布,被吸干了血。

    “你……是以血为食的吗?”我心里发毛,看了看那只正在舔爪子“洗脸”的小兽物,除了个头太大了些,根本就是一只猫的样子。

    然而现实已经狠狠扇醒了我的自欺欺人:它不是猫,而是某种未知的、危险的、曾经把一个男人生生吓疯的地狱来客。尽管青牛观里从不见半点血腥,所有肉食都是邹老伯处理好了捎来的,潜藏在这只野兽血脉之中的嗜血天性还是觉醒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猫巴士并没有给我太多时间犹豫。午后,我心乱如麻地提着两只死鸡走到后山,正准备挖坑埋掉的时候,听见青牛观里传来了胖丁激烈的吠叫。

    我脑子“轰”的一炸,拔腿往回跑,见到了一番直到今日还残留有心理创伤的恐怖景象:羊圈里,母羊“多滋”在摇摇晃晃地挣扎,小猫巴士挂在它肚子下面,死死咬住了它的咽喉,两只有力的后脚狠狠蹬了几下它柔软的肚皮,顿时母羊的肚肠流了一地。而此时,可怜的多滋还在声嘶力竭地咩叫着……

    我惊声大叫,两膝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小猫巴士这才发现我,它拖拽着有自己两倍大的母羊从羊圈里艰难地走出来,径直走到我身边。继而它放下了口中的“猎物”,沾满鲜血的毛绒脑袋钻进我的臂弯。

    色厉内荏的胖丁在一旁狂吠,另一只母羊“多莉”早已轻车熟路地窜上银杏树,母鸡们还缩着脖子躲在鸡舍里。

    我感觉自己要疯了。

    “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我问。

    “咪呜——”,它浑然不知我的恐惧,爱娇地在我怀里打着滚儿,露出自己毛绒绒的柔软腹部。

    那天下午,我扔下一片狼藉的青牛观,抱起小猫巴士出了门。它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没有办法弄来那么多鲜血供养这只正在飞速长大的嗜血兽,就算是暂时有法子,等将来某一天它从山下拖上来一个人、被全镇居民举着火把和干草叉打死剥皮的时候,再去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大概是我走得最远、最艰难的一次山路。

    翻过太牢山,渡过一条齐腰深的清涧,我把还是个宝宝的小猫巴士扔在了对岸。

    对岸是比太牢山更难行的莽莽野山,连绵的山脉一直延伸到人迹罕至的远方。山脚的丛林密不透风,终年沤着瘴气,只有这条清涧是唯一安全的通道。

    “回森林里去,找你的同类。不要再靠近有人的地方。”我站在冰凉透骨的水中,回望它懵懂无邪的眼睛。

    身后细声细气的“咪呜”逐渐变成了急切的长嚎,转过山头,听不见了。它是极怕水的,一定不会跟来。

    是的,从此以后,小猫巴士没有再回来。

    炎夏将至的时候,青牛观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十岁上下、瘦小得像只小蚱蜢的男孩子。某天午后,这个孩子跑来叩开我的门,然后扑通一下开始跪地磕头,手还紧紧拽住我的衣角。“奉善娘娘救救我阿姐!救救我阿姐吧!”他对我的劝阻充耳不闻,只一个劲重复这句话,小脸上泥渍与泪痕交错,黑一道白一道。

    我拉他坐在门墩子上,好不容易才问清了缘由:三天之前,这孩子的姐姐独自去河边拜祭亡母,回来之后竟被恶鬼缠身,迷了心智。

    虽然不是头一回遇见这种山野诡事,可我到底没有降魔伏妖的本领,只好塞了张小额银票到他怀里,“驱除邪祟原不是本座专长,你上镇外玄清宫找柽谷真人,他定会……”

    话音未落,那孩子不接银票,却“哇”地一下激动了起来,“柽谷真人他……他在晒谷场架了柴火堆,就要烧死我阿姐了……”

    后来,我还是狠心把他关在门外。力所不及的事情,我向来是不愿意强出头的。既然没有能力,又何必给人虚假的希望呢?

    可是那男孩在门外声声哀求,直到嗓子嘶哑也没有停止,一下午都没走。他哭得我心里乱极了。“阿姐”、“阿姐”,他哭喊着,让我想起如今还陷在万府、无依无靠的蔓萝。

    最后,我无可奈何地打开山门,此时已经夕阳斜照。“喝点水吧,我随你走一趟就是了。若是救不回你姐姐,便是天命如此,知道吗”

    于是,一个遮盖得严严实实、胆怯心虚的假道姑,一个满身尘土草屑、焦急万分的男孩子,还有一只不明就里、只当是出门散步的快乐黄狗,啥也不是的“驱魔小队”一行向山脚的云雀镇走去。

    名叫葛文舟的男孩把事情原委详说了一遍,非常吊诡,可我对此不疑有他。毕竟,亲身经历了“穿越夺舍”和“嗜血巨兽”两件奇事,哪里还有立场劝人家破除封建迷信?这个世界有会附人身的恶鬼,那还真是一点也不稀奇。

    赶到云雀镇的时候,最后一点日光已经消散,夜幕降临了。而镇子中心的晒谷场此刻人头攒动、火光冲天,看上去好像集结了整个镇的人。

    “让一让!奉善娘娘来了!你们不许烧我阿姐!我阿姐有救了!”男孩急吼吼地冲上前,一下子淹没在人群里。

    我从人群主动分开的小道走了进去,看见晒谷场中央果然垒了一大堆干柴,柴堆中间竖起一个高高的架子。一旁设了道坛,而那拈着黄符闭眼念咒的老头,正是玄清宫的柽谷真人。

    “青牛观的仙姑大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一旁护法的几个道童迎上来。

    “本座受人所托前来相助。现下情况如何?”

    “师父他老人家在此开坛做法,都两个日夜了,修为大损,可这次的厉鬼实在难缠……”一个道童解释道。

    “时辰到,生祭引路!”柽谷真人突然爆喝一声,两个道童小跑回去,从道坛下面掏出一对公鸡。柽谷真人挥出一剑,连斩下它们的脑袋,另一个道童连忙用托盘接住。捧着公鸡的两人往空中轻巧地一抛,失去脑袋的两只鸡竟然扑扇着翅膀,直奔柴火垛顶端飞去,稳稳地落在架子上,一滴血也没洒出来……

    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出一阵惊呼,把胖丁吓得直往我身后缩。

    邪门,太邪门了,简直比我那里还像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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