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青牛观的奉善?小道友,别来无恙啊。”胡子花白的老头做完这场法事,脱下黄袍掸了掸香炉灰,气喘吁吁地说。

    “道长别来无恙,”我向他拜了一拜,“你们今晚……真的要烧死那个被鬼缠身的葛家姑娘吗?”

    “玉石俱焚实属下策,葛家人不愿意,老道更是不愿意,折损人命可是伤阴鸷的。”老头擦了一把满头的汗珠,接着又滔滔不绝地说道,“只不过老道修行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棘手之事啊,一个女娃儿,身上少说附了七八只恶鬼!那些恶鬼奇就奇在,黄符、明器、神咒、法阵一一祭出,竟也动摇不了分毫。那些东西怨气极重,不肯往生呐!拖到现在,女娃儿的生魂只怕都被啃噬干净了,就剩一个壳儿。只恨老道修为未到,要是引来天雷降世,凭他什么鬼怪也要灰飞烟灭……小道友,你我虽不同宗,不过法无定法,你,可有法解啊?”

    “原来如此……奉善只怕也无能为力。”听了柽谷老道这番话,我在这六月初的晚上狠狠打了几个寒颤。哪里敢自不量力地去单挑恶鬼呢,现场观看《潜伏》或者《万能/钥匙》吗?

    说罢,我正想着该怎么安慰葛文舟,或许应该带他上山住两天,避开这幕人间惨剧,然而在人群里望了一圈,却不见他。“小玲子,葛家那个男孩儿呢?你可曾瞧见他去哪儿了?”

    “奉善娘娘,方才葛二爷叫人把文舟拉走了,”邹老伯家的小孙女儿接过牵着黄狗的绳子,悄悄对我说,“就是他!”她指了指那几个正凑上来跟柽谷老道说话的大汉,为首那人黑面短髯,颇为魁梧。

    “你们几位,可知道葛文舟去哪儿了?”我走上前,好声好气地问。

    “老子管教本家侄儿,轮得到你个……”黑面大汉凶相毕露,很快又被一旁的人悄声打断,“奉……奉善仙姑?小人吃了屎昏了头,冲撞仙姑大驾……”

    “将葛文舟带过来,本座有话与他当面交待。”

    “是!是是!”

    不久,那孩子倒腾着两只小细腿跑了回来,听我说了一番自己确实无能为力的话之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盛满了绝望,“阿姐清醒时,明明……明明嘱咐过青牛观的奉善娘娘可以救她……你可以救她的……”

    “还有这种奇事?”柽谷老道啧啧几声,摸了摸胡子,“小道友,不如你去瞧上一瞧?”

    “道长,可我不曾修习此道,确实不懂捉鬼啊。”我无奈地说。

    “缘法玄妙难测,或许这正是你的仙缘。这《南华经》上有云,……”柽谷老道开始长篇大论地掉书袋,而我突然心思一动。

    是啊,我自己的来历跟鬼附身也差不多,我好像也是鬼?那还怕他作甚,直接上门认亲得了,说不定还能问出些有关灵魂转世的线索……想到这里,我不仅不怕了,甚至有些跃跃欲试。“还是道长说得对,您接着作法,我这就去瞧瞧!”

    “附身了七八只恶鬼、只剩一副空壳”的女孩子此时被绑在晒谷场角落的废弃粮仓里,只等那边法事完毕就架过来点火。我执着火把独自走向那间黑漆漆的空屋子时,感觉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

    “奉善娘娘当心呐!绿珠丫头已经疯魔了,仔细别伤着自己。”林春娘的母亲林老太太凑上前来。

    “仙姑得真神庇佑,百鬼不侵,老太婆瞎操什么心……”

    “依我看呐……”

    人群在身后七嘴八舌地说。

    “尔等退后五丈,切莫靠近这危险之地,待本座与那邪祟斗法。葛文舟,你也离远些。”我沉声说道,喉间却一阵阵发紧。

    自己人,自己人,我们是自己人……我一边给自己催眠,小心地推开房门,那屋子就像张开了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往里一瞧,地板上隐约有一个人形,再举起火把一照,果然是一个从头至脚绑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子,她头上罩着麻袋,一动不动地躺在角落里。

    我把心一横,走了进去。一手扯下麻袋,一张脏得看不出原样的脸露了出来,凌乱的发丝下,圆睁着两只赤红的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嘴里紧紧塞着破布。我不受控制地双手打颤,连带着火把也火光摇曳,照得眼前的情形愈发可怖。

    好不容易扯掉了那块堵嘴破布之后,从她干裂的嘴唇里吐出了砂纸一样沙哑变调的声音,“负心汉!我在枉死城等你!……谁偷了我的孩子?孩子!娘为你报仇了!……不!不要剥我的皮,你们这些伥鬼!……”

    果真,许多个怨魂在她身体里撕扯,好像在争抢着要占据这副躯体。

    我摘下帷帽,心如擂鼓。“晚……晚上好啊,”我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唇干舌燥,“请问你们都是从哪里来的?你们看,我也……”话没说完,就看见那个状若疯魔的少女转过脸来,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那绝对是属于正常人的表情。

    “你是奉善仙姑?”

    “你没被鬼上身呐?”

    双方都吃惊不小。还没等我从震惊中回神,只见少女挣扎着哭喊道:“仙姑救救我!我不嫁去赵家!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禽兽!我宁死也不嫁……”她字字泣血,痛苦无比地看着我,或许因为脱水太久,已经流不出泪来。

    “你别着急,你……你且把事情原委与我说明白,我才好想法子救你啊!”这始料不及的转变,姜小榆觉得实在是难以消化。

    “好……”她干裂沁血的唇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很快就冷静下来。

    原来,少女名叫葛绿珠,十八岁。十年前父亲应征入伍,在战火中失了音讯,就只剩母亲带着她与刚出生的幼弟葛文舟。家中没了男子主事,母亲几年后也累倒病逝了,族里把姐弟俩托给了伯父葛大磊。伯父一家明面上悉心照拂这对孤雏,暗地里却开始侵占这边的屋宅地产,还拿她当佣人使唤。幸而葛绿珠机灵多智,在他们的种种刁难下还是拉扯大了葛文舟。

    前不久,伯父家又打算把葛绿珠说给勇毅伯爵府上庄头的儿子赵利安,那是个欺男霸女、横行无忌的霸王。葛绿珠把提亲的轰出了门,当场表示要带着幼弟自立门户。没想到那天晚上,姓赵的竟然悄悄潜入葛家,差点强/暴了葛绿珠,被她一剪子扎在腰上。如今赵家天天叫嚣着要葛家交出人来,只管塞进花轿,不论死活。葛绿珠无计可施,这才想到了这个差点赔上她性命的法子。

    我听得瞠目结舌,一边费力地给她解绳子,“可你就没想过,若是我今日恰好不在观内,或者……或者我不愿相助呢?你当真要被活活烧死的!”

    “死有何惧!”她凄然一笑,“干干净净地死了也比落入魔窟要好!只是可怜我弟弟才十岁,无依无靠。万望仙姑慈心,照拂一二……”说罢,她挣扎着满是伤痕的身子就要叩拜。

    “别!别这样!你听我说,一会儿我出去叫人,就说……已经成功驱除邪祟,只因你的体质万中无一,才被那些冤魂相中的。如今为了保全性命,只有入我道门才可消解业障。如何?”

    “仙姑是说……愿意收留我?”

    “我的真容从不示人,如今也被你瞧去了,除了留下你还有什么法子?”我有些苦恼地说,又补充道,“等你愿意下山时,便对外说是业障已除,只管还俗便是了。”

    “葛绿珠深谢仙姑大恩!”她激动万分,忙不迭地又跪拜了起来,“如此一来,我弟弟也无人再敢欺辱,叩谢仙姑……”

    “好,好,别乱动啊!你这一身的伤!做戏要做足,如今还没收场呢。不如……你作出一副呆滞的样子给我瞧瞧?就像、像魂魄被人吸走了,只剩躯壳。就是这样!一会儿我让人把你抬去青牛观,不管发生什么,在那之前你都保持这个样子不要动弹,知道吗?”

    “好。”葛绿珠躺回地上,直挺挺地看着天花板,目光茫然得像是没有灵魂。

    我于是起身朝外走去。

    “仙姑等一等!”她哑着嗓子,急切地喊住我。

    “啊?”

    “你的帷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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