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林幼宁偏过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一句话都没有说。
等回到家里,打开房门,看到那一桌残羹冷食的瞬间,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圣诞夜。
然而,眼前的这一桌菜,是钟意做的。
没有多看,她微微移开眼,走进房门的时候,住在隔壁的kevin刚好出来丢垃圾,两人无意间对视,林幼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对方的视线略过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钟意,没有任何回应,恹恹地从她身边走过。
直到他走远了,站在她身后的钟意才轻声开口:“姐姐,换个地方住吧。”
林幼宁装作听不见,换好拖鞋往里走。
身后的人关上门,跟过来几步,“他身上有大麻的味道。”
住在隔壁的邻居疑似嗑药这件事情她也猜到了,可是这不足以成为让她搬家的理由,毕竟除了这个邻居之外,她对这个房子的所有地方都很满意,至少也是打算住到自己毕业的。
见她始终不愿说话,钟意只好提醒:“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锁好门。”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烦意乱,林幼宁看到沙发上那个占了一大块地方的玩偶,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坐,最后还是坐回了床沿。
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她现在其实很累,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再开机的手机,摁了两下,才发现没电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
钟意把昨晚做好的一桌还没动过的饭菜通通倒了,收拾好厨房,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你要是累的话就睡一会儿吧。”
顿了顿,又低声补充,“我不会打扰你的。”
林幼宁把手机充上电,没多久,又听到他的声音:“姐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是在一家烤肉店,点单的时候,我发现你有选择恐惧症,所以后来每次一起吃饭,我都会帮你点单。点着点着,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就像是刻在我骨子里了,想忘都忘不掉。”
“我怎么不记得我们约过会。”她的视线仍旧盯着手机屏幕,口吻讥诮,“在哪里?床上吗?”
钟意微怔,很久才开口:“我从来没带任何人看过allie,没让任何人住过自己的公寓,也没跟任何人一起逛过家居馆,买过日用品……”
林幼宁打断了他:“钟意,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指望我还能像以前那样,脱光了爬上你的床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立刻解释,“我是很想……可是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因为我喜欢你,我会听你的话,不会让你生气。”
林幼宁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屏幕就在这一秒钟亮了起来,缓慢地启动开机程序。
屏幕上跳出来一大堆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除了钟意之外,还有好几个程小安打来的未接电话。
她动动手指,正要回复,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幼幼,你在家吗?”
门外的人是程小安。
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因为联系不上而担心自己,林幼宁心里涌上一阵愧疚,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想要去开门,可是余光瞥过一旁的钟意,脚步又稍稍停顿。
她不想被程小安发现钟意在这里,更不想被以为自己和钟意还藕断丝连,不清不楚。
这个房间实在太小,没有什么能够藏身的地方,情急之下,她推了推钟意的肩膀:“你去衣柜里面躲一躲。”
顿了顿,又补充,“我让你出来的时候,你再出来。”
钟意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犹豫着叫了一声:“姐姐……”
但是林幼宁已经没有时间再跟他争论,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让他躲到衣柜里。
他静默片刻,还是照做了,等拉开衣柜大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很小声地说:“你要快点回来。”
直到衣柜门重新严丝合缝地关闭,她心下稍安,走过去开了门,眼前浮现出程小安一张着急万分的脸。
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程小安似乎松了一大口气,顺着自己的心口埋怨道:“干嘛一整晚都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你要吓死我吗?”
林幼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胡乱找了个借口:“我没事,就是昨天……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刚刚才想起来充电。”
好在程小安也没有刨根问底,轻车熟路地换了双拖鞋进来,走到餐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调侃:“我还以为你被钟意绑架了。”
听到钟意的名字,她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衣柜,耳边又听到程小安的声音:“我听店里几个小姑娘说,他最近消停得很,谁都约不出去,整天窝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干嘛。”
衣柜的隔音很差,她们说的话钟意一定能听到,林幼宁心乱如麻,没有注意到她在说什么,费尽心思地转移了话题。
程小安在她家呆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提出一起出去吃饭。
林幼宁连连答应,直到两人出了家门,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终于平稳下来。
今天是周末,她没有安排,因此陪着程小安吃完午饭之后,又去附近的商业街陪她买了几件衣服。
逛街的间隙,程小安告诉她,伏城最近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放着自己那么红火的店不管,跑来她现在工作的这家小店当什么特约纹身师,还对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林幼宁问她具体都说了些什么,程小安耳尖微红,支支吾吾了一通,却又不肯说了。
不过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林幼宁也能猜出个大概。
伏城原本以为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愿意用感情绑架程小安,将她困在这个小小的纹身店里。
可如果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那么就不同了。
虽然这几年来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但是林幼宁心里一直觉得,伏城是喜欢程小安的,也一直以为,他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程小安告白。
因为他看程小安的眼神跟看自己时,是不同的。
等到程小安心满意足地买了一大堆东西,已经过去将近五个小时了。
她们约好了下周一起去看电影,然后分头去了不同方向的公交车站。
林幼宁坐在人声嘈杂的公交车上,心里始终不安稳,明明是在望着窗外发呆,眼前却又浮现出钟意的影子。
白到透明的皮肤,柔软蓬松的黑色头发,还有一双狡黠又天真的笑眼。
她忽然想,就算时光倒流,她还是会上钩的。
所以也没什么丢脸,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过不去。
站在走廊里用钥匙开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林幼宁的指尖忽然有些抖。
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站在玄关,思绪停滞片刻才想起来,钟意可能还在衣柜里。
一路往里走,她停在衣柜外面,迟疑着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围静得可怕,没有丝毫回音。
在叫到第三声之后,林幼宁终于没了耐心,上前几步,伸手拉开了衣柜大门。
黑漆漆的衣柜里已经一片狼藉,原本分门别类依次挂好的衣服已经被丢得乱七八糟,钟意的身体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住膝盖,脑袋埋在她其中一条裙子里,脚边还有几个断开了的塑料衣架。
他在发抖,很剧烈地发抖。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等了很久才开口:“钟意,可以出来了。”
那个如负伤小兽般蜷缩着的身体,似乎直到此刻才听到她的声音,稍微动了动。
等到钟意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林幼宁在他手背上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牙印。
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唇边也沾上了暗红色的血迹,那双意气飞扬的眼睛此刻灰蒙蒙的,毫无焦距。
手背上的那个牙印咬得很深,现在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钟意却丝毫不觉,下巴微抬,盯着她看了很久,原本昏沉沉的眼神逐渐清明。
林幼宁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蜷缩在衣柜里的人影突然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他的身体仍然在不断颤抖,那么用力地搂住她的腰,像狗狗一样把脑袋埋在她颈窝里,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呼吸急促而滚烫。
林幼宁听着他剧烈的心跳,理智终于回笼,不自觉地伸出手,还没来得及推开,耳边就听到他委屈地质问:“姐姐,你怎么才回来。”
闷闷的,尾音里还带着不明显的哭腔。
她的手只停顿了一秒,还是把眼前的人推开了。
五个小时前,让他躲进衣柜的那个瞬间,她不是没有想到,钟意可能是有幽闭恐惧症的。
她明明想到了,可还是那么做了。
因为她已经被骗怕了,怕到不敢再相信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所以在那个仓促的瞬间,才会用这种近乎拙劣的方法去试探他。
可是试探出来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又有什么意义呢。
钟意又凑过来了一些,拉着她的手蹭了蹭自己的侧脸。
少顷,像是还想抱她,但是最终没敢,慢吞吞地放开了她。
因为站得太近,林幼宁甚至能够闻到从他的伤口处散发出来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良久,她看着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是忍不住说:“去医院看看吧。”
钟意似乎仍然有些茫然,视线跟着她落在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背上,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不用去医院,没事的。”
没再说话,林幼宁转身走到床头柜的位置,拉开抽屉拿出药箱,放到他旁边:“那你自己处理一下。”
气氛陷入一阵难言的静默,良久,他听话地半蹲下去,打开了那个药箱,沉默地为自己清理伤口。
他的指尖仍然是微微颤抖的,脸色也仍然苍白,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像是还没从刚才的封闭空间里走出来。
那个伤口看起来咬得很深,碘酒涂上去的时候,他的手背狠狠地缩了一下,应该很疼。
她记得钟意曾经是最怕疼的。
没有能够看完,当钟意咬着纱布包扎伤口的时候,林幼宁转身进了卧室,把厚厚的纱帘拉上,还嫌不够,又伸手捂住了耳朵。
就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和钟意之间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她没有办法再相信他了。
尽管已经亲眼所见。
钟意剥夺了她相信一个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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