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季言扔出去的瞬间,水从洞穴的四面八方涌出来,噼里啪啦地砸在王也的头上,铺天盖地,汹涌得就像北京夏天的暴雨。
王也的学生时代很少淋雨,因为季言,倒不是因为季言有带伞的好习惯,恰恰相反,这姑娘从来不带伞。每逢下雨天的放学时候,季言都会默默地从他教室走廊的窗户里探出头来,眼神无辜,额上的刘海湿漉漉。
学校不让私家车进校门,教学楼离校门还有好几百米,王也自己淋雨倒是无所谓,但带着这姑娘一起怎么想也不好。没办法,他就只能把宽大的校服外套罩在两个人头上带她一起跑向校门口。
后来他倒是养成了带伞的好习惯,鉴于他们家直线距离几十米,季言还经常顺便去他们家蹭个饭。
王建国几个铁磁,孩子没少生,但全是儿子,就金元元和季言俩闺女,金元元生就一副假小子大姐大的性格,所以季言这明珠美玉似的小公主可着实招他们家稀罕。王妈妈孙晓丽年轻时练就了一手包饺子的好艺业,看到季言过来,总是慈爱地一边把锅里的饺子往季言碗里倒,一边说女孩子家能多吃点是福气,完全不管他这亲儿子也同样饥肠辘辘。王建国站在桌子旁边咬着饺子,含糊地调侃说能吃是好,可别像你孙阿姨,年轻时像朵牡丹花儿美,现在却长成了一盆壮硕的仙人掌,引得孙晓丽怒目而视。季言边大口大口吃饺子,一边偷偷冲王也皱鼻子,在饺子蒸腾起的热气中,她的眼神那么亮,亮得就像是折射着阳光的水面。
王也回过神来,水面已经到了他的膝盖处,石壁渐次坍塌,碎石滚落,这里很快就要塌了,还没有到能松懈的时候。
季言已经像小鸟一样飞了出去,张楚岚大概已经做好了接住季言的准备,但是张楚岚所在的地方离洞口还有几十米距离,以异人的弹跳力也太远了,必须要在洞穴完全坍塌前,在张楚岚接到季言的瞬间,将他们俩送出去!
王也按住地面,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发硎之剑。
除了幻术外,他唯一能够不凭借阵法就发动的术式——
坤字·土河车!
张楚岚的头脑一片空白,他明白王也那句话的意思,带季言走,就意味着王也已经做好了永远留在这里的准备。不,倒不如说作为术士,王也没准一开始就知道要送季言走,就要自己留下。
过去无可扭转,未来可以改变。这是王也曾经对张楚岚说过的话。可是哪怕面对着这样必死的命运,他还是来了。
张楚岚伸出双臂,双膝微微弯曲,做好了接住她的准备,这样的冲击力固然巨大,但对于异人来说还没到不能接受的程度。季言到了抛物线的最高处,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开始下坠。她的长发在风中招摇,就像一朵被狂风破碎的黑色玫瑰。
这时,张楚岚看到了她的眼睛。
一双纯黑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他感到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头脑一阵眩晕,手足麻痹,这不是心理上的不适,而是真正生理层面上的——或者说这就是一种凭借眼睛引发的能力,而季言曾经在北京遭遇过拥有这能力的异人!虽然只有区区的零点零几秒,但足以让张楚岚错过接住她的最好时机——张楚岚瞪大眼睛,拼命向前伸手,却只来得及触摸到女孩的一缕头发,还有在错身瞬间被她抛上来的红色珠子——小小的珠子中有难以言喻的“焏”在流转。
“核心。”她的嘴唇张合,做出了这个口型。
与此同时,王也预设好的坤字·土河车发动,垒起的土石把他送往了唯一的洞口。
季言重重地拍到积水的地面上,浓厚的血色随即在水面上漾出来,无疑那些尖锐的石块刺透了她的身体。但季言只是自顾自地向王也的方向爬了过去——是的,坠落的瞬间,普通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双腿齐齐折断,也许一起断的还有几根肋骨、一两根臂骨——但她仍然固执地、不顾一切地爬向了王也的方向。
王也定定地看着季言,他的身体晃了两下,随即跪倒在已经齐腰深的冰冷河水之中。
尽管脱力,他还是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无言地张开手臂。尽管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或者说他的体力已经不能允许他做出太多表情了,但他的手却张的很稳。
季言疲惫地靠进了他的怀中,她左臂骨折,右手也几乎已经抬不起来了,但她还是用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手,竭力做出了一个环抱的姿势。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张嘴咬住了他肩头的皮肤——这里是他之前被刺伤的地方。随即一股暖流在他的肩头,断绝的焏流流淌,治愈着那一处伤口。
“你这个骗子。”王也看着她乌黑的发顶,“你从来都不是个听话的姑娘……你骗了那么多人……”
季言当然无法回答他,只是把自己齿间的力道加得更重了一些。
“两个傻瓜。”在脱出的瞬间,张楚岚看到王也紧紧抱住了女孩,而水流已经淹没了他们的胸口——随后,石块滚落,最后的洞口被堵死了,张楚岚无力地靠在土河车支棱起的石柱旁,他知道自己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以为他已经得到了一些东西,却还是谁也拯救不了。他摸出一盒烟,却已经被浸得湿透了,他随手把烟扔在一旁,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妈的,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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