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女妖只得挺着孕肚,日日趴在狭窄的窗口纵目远眺。
夜夜泪湿枕帕,忧心那不告而别的夫君是否康宁!
后来又发生很多事,最后经她几番不舍逼问,崔家人才一脸鄙夷地告诉她真相。
原来那崔寻起要娶妻,与她不过是露水情缘。
甚至他们还凉薄的取笑她,言说她……连他的妾都算不得。
因为他即将要娶的新妇,可是寻伯千家的十六娘。
千家出自寻伯郡望,历代在朝为官,而这十六娘更是淑丽无双,这才是滕罗崔三公子该有的良配。
可怜她空有一身法术,却不敢伤害他家人一丝一毫,只能孤苦无依地在那暗无天日的阁楼里度日如年。
她不信!
如何也不肯相信,那个在元夜里眸底闪着盈亮,嘴角兀自噙着丝丝笑意,对她许下“不见白头共黄泉”的郎君会如此无情无义。
她要等他,待他回来,亲口诉说!
又是一年元夜,窗外烟火霹雳夺目。
楼下不时传来欢快的鼓乐,街上人们肆意的笑声仿佛针扎在她心口。
子时厢房湿冷,她待产在即。
坠痛如刀搅,额头汗珠如豆,脸色煞白的她,凄苦无助地躺在塌上紧紧咬着唇。翻来覆去的煎熬,求生不得求死无门,最终声嘶力竭的诞下麟儿。
不知昏睡了多久,当她再度睁开眼时,谁知消失已久的崔寻起,竟面色冷峻地坐在她身畔。
许是错觉,她还是觉得他陌生的壳子下,依旧有着过往熟悉的情意。
但无论如何,她藏着满腔心底话想要同他娓娓道来。只可惜苦楚多如牛毛,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论起。
彼此相顾无言,沉默仿佛冰封一切。
她紧抿着唇,指节泛白的攥住他的手泣泪。
直到他用尽全力,毫不怜惜地将她的手指一个个掰开,眼神空洞无光,音色亦是极为疏漠:“想来终究无缘!那孩子早产,一出生便断了气。不过念在父子一场,我会好生安葬他。”
“什么?元夜在哪里,我要见……”
榻上人一如碧树早凋,倏然再无半分力气。
见此,他微微一顿,继而拂袖起身:“至于你——身体好点就赶紧离开,我们之间从此以后再无可能!”
“三郎,为什么?”女妖绝望地拽住他的衣角,泪水盈面,死死凝睇着他。
眼前人,陌生又熟悉。
许下承诺的是他,恶意离弃的也是他。
今夜她可怜的孩子离开了,死在万家欢庆的元夜。
然而此时此刻,她满心爱着的夫君竟也要离她而去。
崔寻起双眸深似幽潭,漆黑的眼珠再没有往日的柔情蜜意,目光决绝到近乎残忍。
“妖,终归是妖!”
闻声,女妖天崩地裂般倾倒在塌上,神情悲戚哀婉。
原来,终究嫌弃她是妖啊!
可妖又怎么了,这三年里,她与人间女子有哪点不同?
“三郎,怨妾身隐瞒你,都是我的错。可郎君,当真只因我是妖,你就不肯要我了。”
女妖深呼一口气,拼尽全力地扯过他的衣领,双眼黑白分明地牢牢盯着他质问:“看着我的眼睛,你说,我要听你亲口说!”
崔寻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神情像极了看勾栏杂耍,扬眉冷笑,“何必呢!你明明知道,当初和你在一起,就是喜欢你的懵懂无知少女无谓。然而一个道行百年的妖,处心积虑的在我身边矫饰,现在我对你唯有厌恶——”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可是三郎,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
毫不顾忌尊严,她挣扎着滚落在地,跪地匍匐着拽住他急切想要离开的双腿。
“滚!”
从那日起,女妖再没见过崔寻起。
两个人因欢相聚,离恨而别。
月亮突然隐没在乌云后,妖妖听的心内凛然,终是一口酒没有喝。
那壶烈酒倒被枝枝一个人喝了个精光,入喉即苦灼心蚀骨,令人异常清醒。
“故事讲完了,怎么不说话?”
妖妖下齿用力地咬着软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枝枝手心。
此刻一枚玉佩正被她用指腹反复摩挲,妖妖张了张嘴,嗓音酸涩:“鱼形的?样式倒是稀奇,不过你竟没扔?”
话音落了很久,枝枝不置可否的轻闭双眸,视线模糊中低哑地说:“当日情,我不悔。物件没有错,错的是人。”
时至今日,看来她还在记挂那个人。
一时心绪难平,妖妖颇为愤懑:“今日城内婚娶的原来是他!那你想要我做什么,恶人自有天道收,崔三的命我不会取。要不我将他捆来,你狠狠揍上一顿……”
果然是个极纯良的妖!
枝枝蓦然灿笑,神色恍如往昔。随即她扬起亮晶晶的眼睛,兀自摇头:“如果世上的感情都能如你这般简单,那大概永远不会再有失意之人了。妖妖,你且听!”
极远处传来缥缈的奏乐,丝竹清越中,隐约有人在吹玉箫。
欢快声中,突兀的夹着丝哀伤。
“原先我暗中闹过几次,不过今夜他还是大婚了,新妇依旧是千家的十六娘。”
“这就是人们口中那个——‘德才兼备’的崔家三公子,别傻愣了!看样子,你也不像专程跑过来哄小孩讲故事的。枝枝,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杀他!”
闻言妖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彼此想法虽不同,但她也没觉得枝枝错在哪儿。
毕竟世上谁都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能馈赠他人的,亦不过施舍般的空洞安慰。
“一别两宽,到底我做不到。最重要的是,丧子还未满一年,他怎么可以毫无芥的地娶亲。想来并非因为我是妖,而是他不够爱我。至于千家那个十六娘,应该是个秀美娴淑的女子,我很想去看一眼。”
“负心人罪有应得!但你若滥杀无辜,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迎上妖妖的皎皎目光,看着她那双不谙世事的圆大眸子,枝枝垂眸闷声道:“妖妖,衷心祝愿你有人爱时无畏,无人爱时无惧。今晚,希望你能帮我应付半个时辰——”
“应付谁?”刹那间顿觉不妙,妖妖心里隐约有个奇怪念头。
“雪倾谊!”
瞬间妖妖脸色难掩惊诧,不过她很快平静下来,满带疑惑:“他——怎么会在这儿?”
夜凉如水,月光疏影横斜地照在她们身上。
身侧的枝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语气极为平淡:“他受邀参加宴席,我在旁处见识过这人的手段。人不算坏,但今晚我若出手,这道士定会阻拦!”
顿时妖妖心领神会,她差点忍不住想要打听,枝枝是在哪里见到他的。可眼下事出紧急,她忙回神叮嘱:“切勿伤及无辜,保护好自己!”
临出发前,妖妖刚直起身,枝枝却猛地一把按住她,回眸轻言相劝:“雪倾谊来头不小,可别只当他是个俊俏的小道士。傻丫头,自讨没趣最难消受。”
风从她们之间穿过,并不停留,甚至转瞬湮灭。
等到了崔府,里面宾客熙攘。
满脸沉寂的妖妖,不自觉地摸了摸门前那两个石狮子的脑袋,近乡情怯般忽感寸步维艰。
雪倾谊会不会早忘了自己,亦或者他就是讨厌妖,才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昀羽涧……
种种心思,千转柔肠,最终还是当机立断的和枝枝分头行动。
红鸾帐暖,喜烛劈里啪啦的静默燃烧。
昏黄的烛光映照下,面容清俊的崔寻起正欲挑起对面人的锦绣喜盖。
气氛正浓,房门却被人用力的一脚踹开。
“崔寻起,你没有心!”
身后赫然响起一把极熟悉的声音,倏然间他像是被定住,过了很久很久才找回自己。
待他错愕地转过去,那清丽的容颜一如初见,只是如今神色俱厉。
“枝枝——怎么是你?”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她,语气骤变,神情难掩愤恨,甚至还毫无风度的咒骂:“赶紧滚!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了,快滚!”
果然如此!
事到如今,犹恨心软。
枝枝掩唇大笑,目光直视着他们,轻蔑道:“开始你说了算,可结束便由不得你决断了。”
随后,她看似漫不经心地四处环视,浑身却止不住的细抖。
简直心魂碎裂,她抱臂讥笑:“红烛怎么不亲自熬呢?哎呦,我这记性——要说当年,你可是足足熬了三日。也罢!不过这合欢酒,是准备放到百年后再饮吗?呵呵……对了!盖头怎的还不赶紧揭开,莫要你心尖尖上的十六娘久等啊——”
“住嘴!”崔寻起面目巨变,起身冷喝:“请你离开,立刻!马上!”
不难看出他虽强装镇定,但依然掩盖不住他想保护新妇的焦灼。
眼前的一幕幕,全令枝枝觉得眩晕刺目。可是她的余光,仍忍不住落在他那只手上。
十六娘的薄肩,正被他动作轻柔的安抚着。
这一切痛心又残忍,她再也忍不得,拼尽全力向其劈去。
只是这一刹,崔郡守夫妇竟夺门而入,两人不顾所以地挡在一对新人面前。
“真是感天动地啊!既然不想活,索性我就成全你们。”对面四人沆瀣一气,令她再无半分力气撑住。
此刻脸色惨白的枝枝,想也不想地紧咬牙关,重重一掌挥了过去。
崔郡守夫妇登时口喷鲜血,没多久便惨死在崔寻起身旁。
父母死不瞑目的惨状就在眼前,面如土色的崔寻起好似被抽魂离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僵硬的他,喉咙怎么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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