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让人去——”
松田阵平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愣愣地看着舟崎遥斗的眼睛,萩原研二和餐厅老板交涉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又好像十分遥远。松田阵平匆忙地翻了下这两天的回忆,终于想起来早上舟崎遥斗和芝元凉太哥哥打完电话的时候,自己听到那人有恃无恐的声音当即跳起来要找人去查他的样子。
“……你故意的,”松田阵平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只得挤出来这么一句,“就不能提前说清楚吗?”
“抱歉,”舟崎遥斗眼底带着一点笑意,“毕竟今天我们刚刚认识,那时候我还不能确定你的演技怎么样。”
松田阵平直觉这个理由后面还藏着些什么东西,但他此时脑子里全是案子后的重重谜团,也来不及去细想。
舟崎遥斗没有继续讨论演技,转而问:“按规定我等下是不是会被带到警局里去问话?”
“应该没事,”松田阵平思绪被打断,“你是受害人。”
“暂时不能当受害人。”
“为什么?”
舟崎遥斗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位警官怎么那么多为什么,谁让我是个热心市民呢?”
“热心市民?”松田阵平狐疑的目光自舟崎遥斗的发顶从上而下一寸寸地挪到底,“我见过那么多帮助警方破案的市民,其中哪有一个像你这样的?”
舟崎遥斗点点头:“确实,市民里像我这么帅的很少见。”
松田阵平:“……”
这人怎么说什么话题都能扯到这上面?
舟崎遥斗对松田阵平的态度称得上一句和气,但这份和气却让松田阵平打心底里觉得怪异,像是某种完美伪装的敷衍。他说自己是个侦探助手,可他对于破这桩大案并没有侦探特有那种略带点疯狂的执念,甚至是不急不缓。在警方面前,他更是语焉不详,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和解释的意思。
——他并不像一般人那样信任警方。
为什么呢?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松田阵平正在心里不断琢磨着,肩膀却突然被舟崎遥斗拍了拍,舟崎遥斗还在他耳边阴森森地念:“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松田阵平脸都白了:“…………”
然后舟崎遥斗笑眯眯地问:“回过神来啦?能不能麻烦松田警官帮我把轮椅给推过来?”
“……当然,”松田阵平咽了口口水,不愿意承认自己刚才被舟崎遥斗这么一出给吓到了,装作无事发生地说,“没问题。”
就是走路姿势多少带点同手同脚。
舟崎遥斗靠在轮椅上,调整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还没放过他,故意问:“你刚才不会吓到了吧?”
“怎么可能?”松田阵平下意识地反驳。
舟崎遥斗转着轮椅向前:“其实回头也没关系的,鬼没我这么帅。”
松田阵平:“……你这人自恋能不能有个度?”
“不好意思,”舟崎遥斗转着轮椅从没有碎瓷片的地方过去,尽量不破坏现场血迹。他背对着松田阵平,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像我这种人,就该自恋无极限。别忘记给我带饭,松田警官。”
“什么无极限!你这人的脸皮真是……”松田阵平刚白的脸又黑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嗓门都大了,“你怎么又坐回轮椅上去了?腿不好要多复健不能光坐着知不知道!你就是懒吧?!”
可是舟崎遥斗转轮椅的速度飞快,松田阵平话还没喊完,就跟只兔子般跳到外面的萩原研二身边去了。偏偏他开的还是轮椅,连个尾气都没给松田阵平剩下。
-
“姓名?”
“舟崎遥斗。”
“哪里人?”
“地球人。”
“……严肃点。”
“这位警官,我很严肃,地球怎么了,难道你不是地球人吗?如果不小心揭穿了你的身份就当我没说,主要是我昨天刚失忆,工作都是刚找的,现在惹事了还可能吹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自己的名字和地球人的身份。你看我多配合,别人被你们带进审讯室都大呼小叫,要不绝食抗议,我还能在这和你唠嗑是不是?”
审讯室雪白的灯光照在舟崎遥斗的脸上,不说别的,单凭这张脸,他被带回来后这半个小时,整个警局上下的女警都以各种理由过来打了个酱油,当然也包括一些男警。可他本人是个绝对的硬茬子,坐了半个小时,一问个人信息三不知,再问案件详情就说失忆。
听闻出事特地从外面风尘仆仆跑回来的佐藤警官发誓,她出去绝对要先去量个血压。
“今天早上你来警局,用萩原警官的手机给嫌疑人芝元凉太的哥哥打电话,利用话术他说出芝元凉太曾经还有个妹妹的信息。你并不是警方人士,这是违反规定的,谁让你这样做的?”
“诶?违反规定吗?我不太了解你们警方的规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和萩原警官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根据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所说的,今天你们三人一起吃饭,结账的时候有五个人闯了进来,他们的目标是你。你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他们长得这么不好看,就算我没失忆,也不记得。”
“最后你抓住了嫌疑犯的手臂,却松开了,为什么?”
“他太沉了,我都快被他给拽下去了。”
审讯室的玻璃外,目暮警官带着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推门而入。见到他,原本坐着的几个人都站了起来:“目暮警官。”
“他不是什么嫌疑人,都是误会,是一个……”目暮警官犹豫了下,还是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工藤新一的名字,“侦探,我带过来的,想要查案。”
高木警官皱眉:“可是……”
目暮警官训斥:“可是什么可是?抓错人了,人家是受害者,怎么能这样对人家?赶紧放了。”
“可是他刚才说,”高木警官缩了下脖子,还是道,“他离开这里,有可能会死。如果我们不怕他死的话,就把他给放了。”
“…………?”
在审讯室里的所有人脑袋上都冒出了一个问号,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头上冒的问号比别人还要多几个。
松田阵平下意识地用眼神问萩原研二:我怎么又错过剧情了?
萩原研二用眼神回:好巧,我也错过了。
松田阵平:噢,你也是啊,那就行。
目暮警官接过高木警官递过来的耳机,舟崎遥斗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内:
“警官,是我好好吃着饭突然被人找上门来,你们不去查那些人,反而在这里一遍遍问出了警局可能就会死的我,”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真心的,“我感觉我好可怜。”
目暮警官:“……”
这人哪来的?
佐藤警官:“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我想过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长得帅吧,”舟崎遥斗说,“总不能因为我腿脚不便?”
刚接过耳机的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战术后仰:“……”
腿脚不便?
舟崎遥斗一锤定音:“那肯定还是长得帅这个理由比较靠谱。”
“……如果你真心想让我们抓到这些杀手,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将自己所知的信息全部告诉我们。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你做了什么事?”佐藤警官略微向前倾身,“你认为你出警局就有可能会死,不可能不清楚。”
“我做了什么事?”
——这句话一出,审讯室里所有人的表情就是一变。
因为舟崎遥斗的语气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他甚至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听起来变得有些微妙。佐藤警官问过许多人的话,知道这时候接着追问很有可能会开口,于是她继续:“你做了什么事?”
舟崎遥斗抬手整了整之前因为打架略有些零乱的袖口,却没有如佐藤警官那样开口,而是反问:“我做了什么事,你们不都已经记录下来了吗?”
松田阵平扶着耳机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僵了一瞬,抬头便望见玻璃映出自己沉下去的眉眼。
果然。
舟崎遥斗果然不信任警方。
这和他之前的猜测吻合,但松田阵平此时的心情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现在回想,从今天早上相遇开始,怕都是舟崎遥斗隐晦的试探。
比如他分明就知道自己在做过界的事,甚至采取了诱供的手段——这样也是违反规定的,可他却毫无顾忌地当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的面这么做了。绝对不会是因为相信他们,怎么可能?真的相信他们还会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说?
又比如,在包厢里面对打手围攻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现场还有两位警官,更别说有向他们求助的意思了。难道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还会不保护被袭击的群众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屡次试探?
松田阵平的手肘被萩原研二推了推,才回过神来。一侧头,佐藤警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审讯室里面出来了。松田阵平对上萩原研二疑惑的眼睛,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不知道该和萩原研二说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想不通。
“先让他在里面呆着吧,应该会有人来接他的,反正我是搞不定他。”目暮警官对佐藤警官摇了摇头,“这人真奇怪,搞得倒像是我们警察害他的一样。”
松田阵平脑子轰的一下,愣在了原地。
这次他的神情太明显,萩原研二也没法给他打掩护,目暮警官随便瞥一眼就看见了:“松田?松田?!在那儿呆着干什么呢?”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呼吸在不由自主地加快,嘴角动了动,尽量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放下了耳机。松田阵平有些茫然地站在那儿,突然觉得这审讯室外的灯是不是有问题,不然怎么会亮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没事,”松田阵平听见自己说,“就是觉得他长得实在有点好看。”
目暮警官:“……他好看也不能避免这个月的加班补贴没了!”
松田阵平:“什么?补贴没了?!”
目暮警官翻了个白眼:“刚不和你说了吗,这次补贴罚了。怎么没听见?昨天晚上看狗血剧看到几点?”
松田阵平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被发现了,也就凌晨两点,追剧有点上头。”
……可是小阵平昨天晚上根本气得没看剧,是出了什么事吗?
萩原研二若有所思地望了松田阵平一眼。
-
“你都知道了什么?”
松田阵平把带的高级盒饭往舟崎遥斗面前一放,压低了声音:“研二去帮忙搞定外面了,他们现在听不到我们说话,声音也不会被记录下来。”
舟崎遥斗两条大长腿委委屈屈地锁在不锈钢桌子底下,除此之外整个人懒散得像是在度假。他听见松田阵平说完后,抬了下眼,问:“监控没掐?”
“……没掐,那样动作太大了,”松田阵平摇摇头,“我只信研二。”
信任。
舟崎遥斗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对这个词无动于衷。
“松田警官,你知道你现在所做的多让人怀疑吗?”舟崎遥斗开口,“我现在甚至可以做出你要杀我的假象,就算是跳进东京湾了也洗不清你身上的嫌疑。”
松田阵平:“我父亲的名字是松田丈太郎。”
“我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朋友是萩原研二,22岁从警校毕业当了警察。刚毕业进的是第一课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现在和研二一起要求调到搜查一课来。”
“……你这是在写简历吗?”舟崎遥斗跟着也来,“舟崎遥斗,现在在小学生手底下打工。”
松田阵平说:“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个警察。”
舟崎遥斗沉默了一会儿,掀开饭盒,取出一次性筷子轻轻在米饭上点了点:“看来你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应该也不算,”松田阵平坐在他对面,“最多只能猜到一点你过去是怎么想的。”
舟崎遥斗没说话。
松田阵平只能继续:“有一个地方我想不通。按道理来说我们今天的午饭地点是完全随机的,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告诉其他人我们今天在哪里吃饭,那些打手是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确地找到我们在哪的?吃饭最多一个小时,他们怎么又能在不事先得知地点的前提下,一开始就装作服务生潜进来的?那间餐馆的老板娘是研二姐姐的朋友,查过了,她没问题。不过换衣间里少了件大码制服,看监控剩下的打手本来在二楼包厢。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问题出在了我们这边。”
“有人很了解我们,甚至了解我和研二的习惯,或者在我们身上装了什么东西。但我和研二不可能对身上多了什么一无所知——那我们警校也白混了。鉴于你说的,屏风上有窃听器,我更倾向于那人很了解我和研二,了解到甚至提前在餐馆守株待兔,还很熟悉餐馆的布局。那人又是追着你来的,能提前知道你中午会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的人,只能在警局。”
说了这么多,该总结结论了,但松田阵平觉得接下来的每个字都很艰难。
“……所以,我们中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在强行按捺着什么,“有内鬼,是吗?”
舟崎遥斗夹起一筷子清炒蔬菜,不置可否。
但这个态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松田阵平紧接着问:“今天想杀你的,是不是那个内鬼?你是不是因为查案才会被下手的?”
“……不全是。”舟崎遥斗说。
他没有直接回答松田阵平的问题,而是问:“芝元凉太老家那座山查得怎么样了?”
“怎么不全是了……”松田阵平嘀咕了一句,“那座山荒了很多年了,上个世纪的时候当地对这座山动过心思,想过造一条隧道,但最后因为预算问题不了了之。我让他们先去芝元凉太那个村子里打听了消息,许多上了年级的老人家都有印象,芝元凉太的确有个妹妹,据说四岁的时候就丢了。”
舟崎遥斗小心地咬了一口温泉蛋:“预算问题?不对。”
“怎么不对了?他们那地儿穷得要死,每年的税收都很少,用于基建完全不够。”
舟崎遥斗摇摇头:“太完美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理由太完美了,听起来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反而会让人忽略最大的一个问题,”舟崎遥斗一字一句地说,“芝元凉太的老家相当偏僻,大山附近的村子也很穷,为什么会提出造隧道?交通首先考虑的肯定是位置,次之经济。那座山肯定有问题,我建议你想办法让无人机上去一趟,人上去风险太大。”
……无人机。他哪里有权限调动无人机?
“我想想办法吧,”松田阵平越想越头疼,“对了,你要注意你自己的安全,心里有没有内鬼的人选?”
谁知舟崎遥斗却不肯再透露一点:“不干,找内鬼该是你们警方自己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松田阵平:“……”
他只得站起来,走的时候又叮嘱了一句舟崎遥斗注意安全。
“我就呆在这儿哪都不走,你实在不放心就留下给我做个伴。”舟崎遥斗说,“对了,我老板应该快来了,等会儿麻烦你帮我打发下他,实在不行就说你一见面就成了我的颜粉要招待我去你家……”
松田阵平:“……”
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地关上了门。
门刚关上,舟崎遥斗就在心里喊系统:【闹钟闹钟?闹钟闹钟?】
系统:【都说了我不是闹钟——】
【叫什么不重要,凌晨五点的时候我有可能在做梦,不一定清醒,】舟崎遥斗一碗水端平,就像是古代的皇上,每样菜就尝一口,【到时候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让我保持清醒知不知道?长眼睛了吧,尤其是看到有人来了,行不?】
系统:【不是,你让一个闹钟长眼睛?】
舟崎遥斗问:【你就说你长没?】
系统:【……长了。】
-
凌晨五点。
坐在审讯室前的警官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时间。他抬头看到舟崎遥斗正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睡熟了。于是他装作无意地将手伸进口袋,按了个按钮。
然后他拉开椅子站起,悄无声息地推开审讯室的门,往前走。
直到停在舟崎遥斗身后。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