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郑婉婷滔滔不绝从近期见闻讲到明星八卦又讲到老同学们的现状。
为了让宋老师也有参与感,我时不时就要把话题抛给他,再问几个哭笑不得的问题。
以至于他不胜其烦提出了“你们两个讲就好,不用管我”的诚恳诉求。
这期间我把充电宝给他一直充着电,但他却几乎没看手机,毕竟微博,贴吧,豆瓣,知乎等一众app他一个都不玩,微信不发朋友圈,估计连好友也没几个,社交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有没有社交还有待商榷。
不过在浮躁的当今社会,没有手机依存症还是太难得了。
“宋老师,你能不能说句英语啊。”我跳跃的思维作祟,突然冷不丁来了句。
“好好地为什么要说英语?”他被我猝不及防,与上文毫无联系的一句弄得有些懵。
“就是想听一下。”
高中那会儿是哑巴英语,除了读课文没有开口的机会,平时没大病交流也不可能用英语,我还真没听过他说。
我工作上要用到英语的机会不算少,参与过几个海外的项目也去北欧出过差。我是典型的嘴比脑子快的人,谈正经事的时候唯唯诺诺,party上重拳出击。
经常说完一长串后回头想不知道自己胡说八道了个啥,好在大家理解能力都不错。人类在创造语言前也是能顺畅交流的。
就是想不出关键单词怎么说的时候真的会急到手舞足蹈。
人们普遍会对英语说得流利的非英语母语圈的人有着迷之滤镜,如果再加上发音好听,语音语调正宗,滤镜就更厚了。
可语言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交流的工具而已,重要的是通过语言想要传达的思想,我一直对“要说得和母语一样好”的观点持保留态度。
不过若是真能做到,也是件值得夸赞的事情。
而且宋老师的话,说英语一定很好听。
“不说。”
他的回答不出所料。
我:“为什么?”
宋老师:“没有为什么。”
我:“说一句听听呗。”
宋老师:“不行。”
我:“不要这么小气啊。”
宋老师:“这和小气有什么关系?”
“真是的,认识这么多年了,说句英语都不肯。”我故作姿态地叹了口长气,控诉着他的薄情寡义。
我引以为傲的强盗逻辑把他噎住了,但他这次没有轻易妥协,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那你说两句日语。”
“いいよ、何を話せばいい?(可以呀,说什么好呢?)”
宋清许啊,宋清许,你太小看我了,我和你不一样,没有偶像包袱,脸皮也不薄,这点小事可难不倒我。
我摆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望着他,雄赳赳气昂昂。
宋老师当然听不懂,只得怨念地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长得好看。”
这是我惯用的忽悠大法,平时一起玩的朋友东亚三国的都有,中日韩三语切换是日常。
懒得跟听不懂的朋友再重复一遍不怎么重要的内容时,都会用这句来敷衍。
说你长得好看。
。
かっこいいと言った。
这三句堪称忽悠界的不二法宝,是在我实战中总结出的宝贵经验。
因为即便对方知道你在扯淡,但被这么说了后也懂了不是啥重要事情,就懒得再追问了。
可宋老师是不搞偷袭的武林正派人士,还是第一次交手,上来我就不按套路出牌从背后打了一通乱拳,给他弄得有点晕乎了。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干嘛这个表情?行行行,不让你说了!!”
我看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的憋屈表情,想着不能再欺负老实人了,大手一挥赦免了“刑罚”。
大获全胜的我把手边的水杯一饮而尽后才发现郑婉婷一直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盯着我,配上左右摇晃的脑袋和连声的叹息,我宛如一个病入膏肓,天王老子来了也无力回天的患者。
她这么觉得也情有可原,二十八岁的我说话做事和八岁看不出啥差别。
但有个限定条件,我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如此。
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能放空脑子的地方傻点没什么不好的。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讲了两三个小时,郑婉婷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屏幕的号码,脸色瞬时沉了下来,额间皱成了群山沟壑。
“怎么了?”我奇怪地问。
“没什么,我妈,相亲的事吧,不用管。”她苦笑了一声把手机倒扣了回去,没有要接的意思。
“这”
“天天跟催命一样,我和她迟早要疯一个,在她心里我再不结婚就没人要了。”郑婉婷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里尽是无奈:“她要是你爸妈一半开明,我也不至于这么累。”
郑婉婷的妈妈我见过不少次,印象里是个非常温柔的人,笑起来特别好看,每次去家里都会留我吃饭,厨艺比我妈好上一百倍不止,走的时候也总会塞给我一大袋子吃的。
我很难想象她妈妈会说出“你再不结婚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了”这样的话,只能说人是有很多面的。涉及到父母所谓的“原则”问题时,他们便会性情大变。
郑婉婷想过搬出来一个人住,但小城就这么大点地儿,亲戚朋友,三姑六婆都在又能搬到哪里呢。去远点的省会是个选择,只是她爸爸的身体不太好,刚做了个大手术,作为子女怎么都得陪在身边。
人是社会动物,是家庭动物,“为自己而活”说得简单,可谁又能真的做到呢。
我们三个从店子里出来,郑婉婷感谢了宋老师的慷慨解囊后就匆匆回去了,说明天中午再来找我。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她妈妈一直在连环夺命call,一遍又一遍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宋老师,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我望着她一路小跑远去的背影怔怔地问了声。
不知不觉间,竟然都到这个年纪了。
明明昨日烦恼的还是月考的成绩,父母的唠叨,喜欢的人的一举一动,怎么一转眼就被困在了寸步难行的泥沼里呢。
“没有谁规定人一定要结婚。”
“那你会结婚吗?”
我知道这是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但我还是借着此时胸口涌出的那一点点缠绕不清的情绪问了出来。
“不知道。”
宋老师的回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说“不会”。
“竟然不是不婚主义,不知道哪个女孩子运气这么好,能摘得你这枚稀世明珠。”
我笑着抬起头,把上下翻涌的情绪和“砰砰砰”跳动的真心包裹在了玩笑的语气里。
其实我并没有我叙述地那么潇洒,十年前我只差一个确认键就告诉他了。
那会儿我用的还是翻盖手机,lg的棒棒糖,天蓝色,当年大热的棒棒糖和冰淇淋两款不知道俘获了多少女孩子的心。
颜色戳人不说,短信和电话来的时候外壳上都会亮彩灯,特别好看。
小城没有直飞的航班,我爸开了好几个小时车去省城的机场。
一路上爸妈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耳朵起茧的注意事项,我撑着下巴慵懒地看着窗外不断向后延伸的高速公路和一望无际的田野,过去的种种在脑海里不断闪回着。
至今为止的人生远谈不上波澜壮阔,有笑,有泪,有苦,有甜,有迷茫,有悸动。
平平无奇又熠熠生辉。
我对未知的前路充满了好奇,不曾有过一分一秒的恐惧。向往的自由,憧憬的生活,无限的可能让我心往神驰。
只是到了临别之际却也不禁想起了他。
【反正也要说再见了,干脆表白了算了。】
这个无数次在我心中漂浮的想法被无限放大,直到逐渐吞噬了理智,占据了思想。
我拿出手机,一条条回复了“祝我一路顺风”的短信,可那么多条里就是没有我喜欢的人。
前几天我收到了让人心梗的礼物:由他精心挑选的书籍,涵盖了历史,人文,政治,经济,自我提升等一众领域。我隔老远看着他提着一袋子东西走来的时候还小小期待了一下,以为会是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
这种感觉就像过生日收到了switch的盒子,激动到手抖,兴奋地打开,结果里面是一整套五三一样。
无语,迷惑间想到他是宋清许,又觉得合情合理了。
“宋老师,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但这么高雅的礼物好像不太适合我。”我挤出一个违心的笑容,接过比去老家杀猪办年货时还要重的袋子问。
“多看点书好。”宋老师不以为然,说了句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马上就要走了,这么几天也看不完啊。”
“不着急,慢慢看就行了。”
我不看书的事他是知道的,也没少劝诫我多看看书。
规定的课外读物诸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等国外名著,还有鲁迅先生,老舍先生的一众作品我耐着性子翻开过,奈何都无趣得很怎么都进不到脑子里。
况且十多岁的年纪想要读懂鲁迅还是太难了。
也正因为只有十多岁的年纪,才会傻傻地抱有“他会不会书里藏了什么讯息”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以至于我刚回家就迫不及待冲进房间把每本书从头到尾翻了好几遍。
没有书签,没有纸条,没有信件。
甚至没有一句赠语。
“我在想什么啊。”
我坐在桌前,看着面前铺开的一片狼藉,哑然失笑。
他可是宋清许啊,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真是的,写句前程似锦也好啊。”
我喃喃抱怨了一声,随手翻开了手边的那本,是《万叶集》,这些书里最不符合他风格也最不符合我风格的一本。
我刚才问他先看哪本比较好,他说的就是这个。
《万叶集》是日本最早的诗歌集,相当于我们的《诗经》。
宋老师博览群书,涉猎广泛,《万叶集》作为日本文学的代表作,他不可能没看过,只是这本与其余的“硬核”书籍显得太格格不入了。
雷神の少し響みてさし曇り雨もふらぬか君を留めむ。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雷神の少し響みてふらずとも吾は留らむ妹し留めば。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恰好翻到的一页有这样两句短歌。
我从书桌上拿了一枚树叶形状的金属书签放了进去。
窗外天色渐沉,乌云密布,远方传来隐约声响。
好像,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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