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宋老师告别后迷迷糊糊往家里走去,脑子里嗡嗡作响。
今天的他实在太奇怪了,说了不少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话。虽然他一直是不区分玩笑与真心的人,也不是不能理解,与其费心费神思考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不如全当真心去回应来得简单。
暧昧。
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与宋清许今日的重逢最为贴切。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说了。”
“你想听的话,我讲到你懂就行。”
“只要你想,可以的。”
我在脑内复盘了一遍今日的种种,诸如此类的“迷惑”发言比比皆是。以前偶尔他也会冷不丁蹦出几句容易造成误解的话,但远远没有今日这么频繁。
或许是太久没见的缘故吧。
我一直觉得他是个无法体会语言微妙氛围的人,就像“你不一样”这四个字,其实在各种场景下都有更简明的说法,但他却用了这个表现手法。
我知道他肯定没有深想,也察觉不到其中蕴含的稍显特别的感情,但我还是无法让自己免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改明儿得送他一本例如《中文语言的艺术》之类的书,让他好好揣摩一下汉语语言的博大精深,有些话是不能对不喜欢的女孩子说的。
我刚用钥匙开了门,就听见厨房里传来“滋滋”的炒菜声,我摸了摸吃了午饭,吃了绵绵冰又吃了甜筒的肚子,巨大的罪恶感慢了不止一点半点涌了上来。
自从不怎么跳舞以后,我便解除了对饮食的控制,胡吃海喝加上没时间运动给了赘肉可乘之机,还好本身算偏瘦的那类,要不然就真“胖若两人”了。
换鞋子的时候,几颗大白兔奶糖从帆布包里掉了出来,走的时候从茶几上顺的忘记给宋老师了。
我把糖塞回帆布包,准备之后再拿给他。
虽然宋老师说了随时可以叫他,我还是有那么点理智的,没有丧心病狂到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见面。
想是想,但还是得矜持一点。
“唐夕,今天晚上的香肠是炒还是蒸啊?”听见响声,我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
我本来是准备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只喝白开水的,但一听到“香肠”二字,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大坝决了堤,立马大声回应道:“炒的!”
自我记事起,每年过年前夕我们家都会回农村杀一整头猪当年货。有几年恰好碰上猪瘟,猪肉价格猛涨到瞠目结舌我家的餐桌上也是少不了香肠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比香肠更好吃的东西,那就是熏香肠。
三百六十五天,碰上闰年三百六十六天,每天三顿,我可以顿顿吃香肠不腻。
熏香肠一共只有两个作法,要么炒,要么蒸,我偏爱和蒜苗一起炒,什么作料都不用放,原汁原味配上蒜苗的清香就是比满汉全席还要诱人的菜。
就算是号称“厨房鬼见愁”的我妈,也是能轻松驾驭的。
“行,今天炒两节,你去看会儿电视,爸爸马上回来,就能吃饭了。”
我听从我妈的指示,去厨房里拿了三副碗筷整整齐齐摆到了餐桌上又在沙发的犄角旮旯里寻得了遥控器把电视打开了。
窗外的天际被夕阳烧得火红,我坐在沙发上听见电视里传来声响时有种时空交错的晃神感。
此时的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某个傍晚。
放学回家先在房间里三下五除二把作业写完,兴致勃勃冲到电视机前恨不得钻进里面看心心念念的动画城,大风车。
《哪吒传奇》,《围棋少年》,《小鲤鱼历险记》一部部我现在还记得主题曲的动画片对于那个年纪的我无疑就是全世界了。
一集看完,意犹未尽恨不得一觉睡到明天时传来开门的响声,爸妈回来了。
他们谁先回来谁在厨房里忙活。晚饭一定是香肠,炒白菜,辣椒炒鸡蛋,虎皮青椒,番茄鸡蛋汤,里面的两到三个,再配上点腐乳,泡菜,花生米,小鱼仔之类的小菜。
这期间我便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来回换台,《名侦探柯南》,《魔卡少女樱》,《犬夜叉》,《搞笑一家人》等日韩的电视剧便都是在这个时间段进到我脑子里的。
新闻联播的音乐声响起也意味着我们家要吃饭了。
一家三人围在小小的餐桌上听我讲讲学校的见闻,听我爸发表几句对时政的看法,听我妈说说同事阿姨的趣事。
焦点访谈放到一半的时候差不多饭也吃完了。收拾好残局,就到了我们家最喜闻乐见的中央八套电视剧环节。
《康熙王朝》,《雍正王朝》,《大汉天子》还有狗血家庭伦理剧和经久不衰的抗战剧我都看得不亦乐乎。
等两集播完,看完下集预告,再怎么依依不舍我也得洗澡上床睡觉了。
若是碰上周五晚上那便是快乐加倍,不仅能玩上电脑,我爸回来的时候也总会给我带点小惊喜。
一包乐事的墨西哥鸡汁番茄味的薯片,一块德芙的牛奶巧克力,一张十q币的充值卡。
“爸爸!!”
每个周五我听到开门声时都会兴奋地冲到门前,迫不及待接过我爸手里的包,想看看这周的惊喜会是什么。
一整个小学的时光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无论是当时过在其中,还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都是漫漫人生路里最朴实无华却又最浓墨重彩的时光。
人啊,如果可以不要长大该有多好啊。
我怔怔地看着窗外发呆时,门口响起了开门的声响,我把电视换到中央一套,起身走向了门口。
“爸,回来啦。”
就像儿时一般,我笑着从他手里接过公文包,只可惜包里已经不再有我期待的惊喜了。
“你爸这个年纪了周末竟然还要加班。”我爸走到卫生间洗手,嘴里抱怨着,他的工作是负责小城里大大小小的各种考试,周末加班是常有的事。
“加班不是有加班费吗?”我顺势调侃了一嘴。
“也是,挣钱了留给我姑娘咯。”
我爸有个多年习惯,每次洗完手以后会把水池也冲洗一遍,我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看着他重复过千万遍的动作,恍然若失。
原来二十多年的岁月不过弹指一挥间。
爸妈的头发白了大半,鬓角的皱纹清晰可见。他们的时光被打碎在了每个依稀的清晨,每个慵懒的午后,每个匆匆的傍晚,每个寂静的深夜,融进了我人生的点点滴滴里。
“唐夕,快来添饭!”
“好嘞。”
诚然有很多东西变了,但也有很多东西没变。
就像我妈的这声吆喝,和模糊遥远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一如既往,我们三个围在小小的餐桌上,今天的菜复古得很,蒜苗炒香肠,刁子鱼,炒白菜,还有一大碗番茄鸡蛋汤。
我才刚回来几天,话题还是集中在我的工作生活上。爸妈对国外的种种没什么了解,问来问去也还是那几个问题。
“工作累不累啊?”
“每天都吃什么啊?”
“周末和不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啊?”
幼儿园接我放学的路上问的也是这几个问题,只是从上学累不累变成了工作累不累罢了。
“唐夕,你今天和谁出去了?”大抵是觉得没啥问的了,我妈话锋一转问起了今天的事。
我:“同学。”
我妈:“哪个同学?”
我:“高中同学。”
我妈:“本地的?”
我:“算不上。”
本来报上宋老师的名字万事大吉,和旧友见面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不祥的预感在胸口盘旋着。我隐隐约约就是觉得还是糊弄过去得好。
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不是一般得准,我妈见我没有坦白从宽的觉悟,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当年你们班那个姓宋的状元?”
“你怎么知道。”
“你姨妈发照片给我了,问我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卧槽!!!!!!!”
她轻描淡写的一声差点给我把七魂六魄都吓出窍了,我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笑眯眯的我妈,背脊的凉意升到了天灵盖。
不是吧,姨妈您也太积极了吧。
还没来记得跟我妈对峙,我爸板着脸的责备先来了:“唐夕,女孩子怎么能说脏话呢。”
我爸说开明那是相当开明,说古板也是实至名归,时至今日他依旧觉得“卧槽”是极其不文明的脏话,是日常生活中绝对不可以说的。
特别是女孩子。
我以前嘴快,没忍住说过几次,挨过严厉批评,后来学乖了,要怪只能怪我妈的话冲击力太大,害我破了戒。
“好的好的,对不起爸,我再也不说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耳朵少受点罪,我赶紧点头哈腰,态度诚恳道起了谦。
“女孩子要讲文明,不要说脏话,这样会显得很粗鲁,很没有教养。”
“好的好的,我错了,我反省。”
就我爸这个接受能力,要是被他发现我在饭圈撕逼时的口吐芬芳可不得气昏过去。
我妈显然对他的即将爆发的说教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全在宋老师身上了,跟那刨根问底节目组的主持人一样,抓着我问宋老师的近况。
没办法,我只能一五一十把了解到的信息都跟她汇报了。
“小伙子还是一如既往优秀啊,还不是怪你当年不好好把握机会。”
“妈,我可配不上他。”
我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都多少年了,还没把宋老师从女婿人选中剔除呢。
“你要是回国,去北京说不定能再续前缘啊。”
“你在说什么啊?”
我顿感两个太阳穴针刺般得疼,还再续前缘呢,都没开始过,续什么续。
“唐夕啊,妈不催你,一切顺其自然,遇不到一个人也能过得精彩。但遇到喜欢的千万要积极争取,缘分这东西转瞬即逝,不好好”
眼看着她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就要上演,我赶紧制止了她:“打住打住!!”
“我话还没说完呢。”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你们吃完了吗?吃完了我收拾洗完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不能再听她胡扯了,指不定又从哪里蹦出个什么算命的大师说我多少岁缘分会来。
我收拾好餐桌,把锅碗瓢盆放进水斗时,我爸直接过来抢了我的工作。
“唐夕,碗放着爸爸来洗,你坐着去。”
我爸很坚持,我也就把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
吃完饭我们三个就像从前一样,并排坐到了沙发上看电视。
我掌握了遥控器的主动权,有机顶盒以后,动辄几百个台,加上网络点播的,我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愣是没找到一个能看的。
我爸有个一直在追的抗战电视剧,被我否决了。
什么年代了,怎么还在看打鬼子?
都不会腻的嘛。
我妈说要看降智偶像剧,也被我否决了。
搞错没有,我的智商已经不怎么够用了,经不起折腾了。
众口难调,换来换去最后选了个戏曲频道的《神医喜来乐》。
这个电视剧我小时候断断续续看过一点,于是我们三个便津津有味看起了接近二十年前的剧,别说那是相当好看。
差不多十点多的时候,体力不支的我打个个打哈欠,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看着是微信来消息了。
我第一反应是我姨妈又来打听情报了,点开看才发现是个意想不到的人:宋清许。
没有正事的时候他几乎不会主动联系我,都是我找他,这个点突然发信息过来是有什么正事吗?
我纳闷地打开微信,看到了消息:
【现在方便下来一趟吗?我在你小区门口】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