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师撑着伞,我俩穿行在潇潇的雨幕里。伞很大,我却故意往他的方向凑了凑,这么点小心思他一定察觉不到。
我把断掉的马克龙钥匙扣“大方”地送给了他,说来它会突然夭折,宋老师也是得背锅的。
面对天降横锅,他没有反驳,而是欣然勾下了腰,稳稳接住了。
“好的,是我的问题,买个新的吧。”
“你给我买吗?”
“嗯。”
“百万年薪出手就是阔绰。”我低头喃喃调侃了一声,微抿着嘴唇,内心的小九九其实是想让他买的,只是名为“原则”的东西让我不能表现出来。
宋老师把我手里还在往下湿漉漉淌水的伞拿了过去,问:“你看上什么了?需要百万年薪才能负担得起?”
这下我成了两手空空,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我的折叠伞。
“我看上的你可买不起。”他的话恰好成了台阶,我便顺着接了下去想把话题终结掉,要不然我意志不坚定真松口让他买了个啥,伟光正的形象岂不就崩塌了。
“几年工资攒下来总能买得起的。”
还是那个分不清玩笑与真心的宋清许,但再怎么也不至于会把这句当成真心吧。
“宋老师,偶尔也请动动您高贵的脑子,分辨一下什么是玩笑行吗?”我长吁了一口气,他这个习惯十分影响我插科打诨的发挥。
“我没有开玩笑。”宋老师侧头垂眼,沉着嗓音说。
我眯眼打量了他一会儿,有种对牛弹琴的憋屈感,特意用了重音告诉他:“我在开玩笑!”
话已经说得如此清楚,他却不止怎的倔了起来,鲜明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开口说:“但我没有开玩笑。”
他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染上了一层莫名的情绪。
我不知道要回些什么,把视线移到了雨雾的终端,像是对他,也像是对自己说:“人际交往上如果把对方说的话全当真的话,会有不少麻烦的。”
二十八岁了,我还在说如此不着边际的话,想来也是有趣得很。
“至今为止有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吗?”
“嗯?”
一时间我没理解他的意思。
“把所有的话都当真了,有给你造成麻烦吗?”
他重复了一遍问题,在各种声音交织的下雨天,清晰又明亮。
尽管我故意没有侧头看他,我却能感受到,他在看我,也在等我的回答。
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希望我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太多太多的疑问盘旋交错在我的心口。
问题隐在厚重的迷雾里寻不得,答案却触手可及。
当然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让我无数次产生了你是不是也喜欢我的错觉。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所思所想,但我得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迷惑,哪怕能借此反省一丢丢也算慰藉我被折磨到精疲力尽的心灵了。
知不知道喜欢你有多辛苦,猜来猜去有多心累啊。
“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拧着眉,故意换了个郑重其事的表情说。
人际交往方面几乎等于白纸的宋清许哪里能想到这是我给他挖的坑,听我说得如此直接,瞬间被灭了气焰,消声了。
我使劲抿嘴,憋住喷薄而出的笑意,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迷茫样子。
“这都能信?你这智商真的能考上清华吗?”我恨铁不成钢地连连摇头,表达了对于他智商的急切担忧。
明明其余方面聪明到令人发指,怎么一涉及到“人”智商就急剧滑坡呢。
原来同一个躯壳里是能同时存在天才和傻子两个灵魂。
宋老师:“只是运气好,实际水平只有纺织学院。”
我:“可不是么,该把名额让给我的。你说我如果回到高中能不能逆天改命考上清北,让族谱从我开始写啊?”
宋老师:“可以的。”
我:“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被他笃定的语气带偏,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认真思考起了我考上清华的可能性。
对上了我期许的眼神,宋老师带着温柔的浅笑着回答说:“一是因为你很厉害。”
“二呢?”
什么?
还不止一个理由?
难不成是我妄自菲薄了?
其实我的身体里蕴藏着洪荒之力,只是没被打通任督二脉?
我歪着脑袋,带着急切,等着他说第二个理由。
“二是因为有我在。”
宋老师嘴角的那抹浅笑在此刻绽成了凌空的皎洁新月。
真好看啊。
“切,以前不也有你在吗?怎么没见我考上清华。”我不屑地撇嘴小声抱怨了句。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这个理由已经被事实证明过了,显然不成立。
“再重来一次的话,有我在,一定可以的。”
宋老师把不知不觉走到了伞边缘的我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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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下着雨,比太阳炙烤的时候凉快了不少,我俩便去吃了火锅。
我想消化消化提议说走着去图书馆,被宋老师拒绝了,理由很充分:“太远了,又下着雨,你一定会喊腿疼的。”
我没有逞强,欣然决定坐出租车去。
到图书馆的时候接近三点钟,颇具现在摩登风格的外观让我不禁发出感叹:“卧槽,图书馆竟然这么高大上的吗?”
“以前挺破旧的,你以前来过吗?”
“你觉得我像是会来图书馆的人吗?我没疯,不会到这么远的地方吹空调。”
“”
我时常觉得宋老师是了解我的,毕竟十三年的时光摆在这里,可有时候又会觉得他是真的不懂我。
都认识十三年了,怎么还问这种没有水平的问题啊。
我俩进到图书馆里,找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周日又下着雨,偌大的图书馆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略显清冷。
我瞧见了个正聚精会神翻阅着百科图鉴的小男孩,估摸着也就七八岁的年纪。我当年要是也能有周末泡在图书馆提升自己的觉悟,什么清华北大能难倒我?
“宋老师,你小时候是不是和他一样周末也来图书馆啊?”我踮起脚凑到宋老师耳边用气音问。
他把身子往我的方向勾了勾,轻声道:“搬家前周末来得比较多,后来离得远了就不常来了。”
我:“小朋友好认真啊,我看将来是清华北大的料子。”
宋老师:“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周末还来图书馆,能是一般人吗?”
宋老师:“你这标准不太客观吧。”
我没有准备和他理论,倒是把眼前这个心无旁骛,被未知吸引了所有注意力的孩子和小小宋老师的身影重叠了。
小小宋清许就是这样怀揣对知识的无限热情一天天长大的吧。
事实证明,图书馆浓厚的氛围丝毫不能激起我求知的渴望,我把重点放在了:“宋老师,你有你小时候的照片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认识宋老师是在高中,自然没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想看看。”
“家里可能有吧,小学毕业照之类的。”
“你小时候是不是和现在一样,高冷,不近人情,没有小朋友愿意和你一起玩啊。”我脑海里浮现了小小宋清许板着脸不屑地望着同龄孩子的冷漠样子,差点就要笑出声,还好我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巴。
大抵是觉得我抹黑了他的形象,宋老师当即反驳道:“那没有。”
“哦?那你这个性格是啥时候形成的?”
我听闻,饶有兴致地望着他,难不成他小时候是个人来疯,是忽然受到什么刺激后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只是觉得一个人会轻松很多而已。”
依旧是亘古不变的回答。
可他的行为和他说的话是大相径庭的,若是觉得一个人会轻松许多,为什么此时的我会站在他身旁呢。
“那岂不是没有我你会轻松很多?”
诚然我的话的确带着几分调侃,但更多的还是想知道原因,我昨天似乎也问过一次。
我是他一个人的独奏里最不和谐的离调音符。
我以横冲直撞的姿态,一脚踹开了他紧锁的大门,所到之处兵荒马乱,寸草不生,把他精心维护的院子搅了个底朝天。
但他没有把我驱逐出境,反而是进屋搬了把椅子放在了自己那把的旁边。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邀请我坐下的意思,但我还是坐下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春花秋月与夏风冬雪。
“你是这么想的?”宋老师帮我把椅子移开,动作很轻,问得也很轻。
“我现在问的是你怎么想。”
我的语气少见的认真了起来,这与我“很多事情没必要深究”的处世之道背道而驰,只是我现在太想知道了。
逝去的十三年时光里,他是如何想我的。
我骤然严肃起来的表情和不容得糊弄的语气让宋老师微微愣神了,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眼眸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半晌后,给出了回答:
“没有遇见你的话,人生会无趣很多。”
“怎么?你把我当消遣的乐子?你不能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愚蠢上啊。”
我哑然失笑,我深知自己的愚笨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不少欢乐,但偷着乐就算了,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也太不给面子了。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感谢你出现在我的人生里的意思。”
雨声夹着风声,还有中央空调的运转声和翻书声,此时都显得那么遥远。
而他的这句话,穿越了十三年的漫长岁月,被我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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