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师给我拿了几本我经常在推荐里看到的,都是小说,他很清楚拿个什么《掌控习惯》之类的偏自我启迪的书我是不会有兴趣的。
我俩回到位子上坐下,他自己就两本书,一本刚才我没看懂标题的英文书另一本竟然是《上帝掷骰子吗》。
我很有些纳闷,虽然我也搞不清楚什么量子反常霍尔效应属不属于量子力学的范畴,但他一个麻省理工的博士生,再怎么说也是肯定学过量子力学课程的,好端端看什么给外行的入门书。
而且都有“量子”二字,十有八九是师出同门。
“你看这个干啥?”我好奇地把书拿到跟前,毕竟是供借阅的,旧得很。
“想了解一下量子力学。”宋老师脸部红心不跳,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
“”
被拿捏的感觉愈发浓烈,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回事?我说正经的!”
宋老师:“昨天你提过,正好有,就想翻翻看。”
我:“浪费时间,都王者了还看青铜的教学书。”
宋老师:“我就看两眼也不行吗?”
我:“我什么时候说不行了?你想看就看。”
懒得跟他再多费口舌,我把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小声闭嘴的动作,让他不要再讲话打扰我阅读了。
终于,折腾了好一会儿,我俩终于投向了书本的怀抱。
宋老师微微侧头,撑着下巴,白皙修长的手指翻着书页,如此小儿科的书他也看得无比认真,并没有一目十行。
雨声被玻璃窗隔断只听得见稀稀疏疏的一点,图书馆里不算明亮的灯光倾泻周围,我假装伏案却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他的侧脸。
他比书好看多了。
流畅清晰的下颚线,随着吞咽细微颤动的喉结,从侧面看更加精致立体的五官。
老天爷虽然给他焊死了人际交往的窗,但开的门未免有些太多了。
关于宋老师的颜值,我从来没有吝啬过夸奖,不过他本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得不到什么回应。
“你从五分钟前就在看这一页了。”宋老师似笑非笑地抬眼把目光投向我说。
关顾着看他,我忘记装模作样翻页了,尽管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我临危不乱把书翻到了下一页,故作镇静地说:“写得很好,我有共鸣。”
“你和第一章的标题有共鸣?”
“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他顿了顿,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片刻后冷不丁来了句:“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猛然转过头,诧异地问:“你说什么?”
“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谁盯着你看了???”我嘴硬,不服地狡辩道。
宋老师没有反驳,而是浅笑着再次看回书本,小声喃喃道:“你可以正大光明看。”
本来我是准备糊弄过去的,但他的意思倒像是我偷偷摸摸。背地里做小动作了。
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颜狗看个帅哥而已,只是刚好帅哥是他罢了。
为了证明我坦坦荡荡,心中无鬼,我大大方方承认了:“我看看不行了?脸长得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被我莫名其妙的爆发弄得哭笑不得,宋老师无奈地回:“你看呗,又没说不让你看。”
“宋清许,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那种表面上对颜值不感兴趣,背地里每天早上照镜子感叹自己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的伪君子!!”
我恶人先告状巧妙地转换了话题的重点,把核心从“我偷看他”变成了“他人前背后不一致”。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挨了闷头一棒的宋老师一头雾水地说。
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宋老师:“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宋老师:“有这么糟糕吗?”
我:“有!!”
“你不用这么急切想要澄清什么的,从今往后大可以正当光明地看。”
我的雕虫小技被宋老师看了个通透,他把问题的核心又给掰了回来。
“你说什么呢??看什么??”
我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跳黄河心不死,愣是死鸭子嘴硬,负隅顽抗。
下一秒就被将了军:“看我。”
我顿感两个太阳穴跟被容嬷嬷扎了一晚上针一样疼,伸出手揉了揉,彻底没辙了。
怎么办?宋清许被夺舍了。
是不是该找个茅山道士来做做法,驱驱魔。
“宋老师,你人设崩了知不知道?”我勉强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人设。”
“我就感觉这两天的你和以前差别太大了。”
我当然明白回忆是一成不变的,但人是会变的,而且人有千千万万面,你看到的只是他人想要你看到的道理。
只是宋清许的转变太大了,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
“应该是因为从前有太多的顾虑,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吧。”
他的回答和他的眼眸一样,虚无缥缈,我没忍住问:“勇气?你做个啥还需要勇气?”
“嗯,需要太多勇气了。”
我向来敏感的直觉告诉我,不能再问下去了,问下去的话有什么一直坚持到今天的东西就要崩塌了。
所以我低着头沉默了。
我隐隐约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里看到了点点光亮,但我没有勇气去触碰。
“唐夕。”
我在矛盾交织的迷宫里,听到了有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叫了我的名字。
“嗯。”我用小到只能感受到骨骼震动的声音回应了。
“你永远是自由的。”
这句话像是海市蜃楼般如梦如幻。
我不明白宋老师的意思,太突兀了,前言不搭后语。
但我依旧没有问,为了不让深埋的感情见光,只是笑着回:“希望吧。”
“雨明天应该就停了,去坐过山车吧。”宋老师似乎察觉到了此时在我内心翻滚着的纠结与矛盾,转换了话题。
“行,就儿童公园吧,我有好多年没去过了,不晓得过山车还在不在。”
“我再问你一遍,过山车真的不要紧吗?”宋老师还是有所顾虑,估计是怕到时候我真晕在过山车上了。
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我卯足了气势回道:“当然!!”
又掰扯了几句后,我俩安静了下来,我恍惚着神情,脑子里又一茬没一茬想着。
身边的人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勇气是什么意思?
我永远自由又是什么意思?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就算是浓缩着人类自诞生起所有智慧的书本,也给不了我答案。
这会儿我还真没偷偷摸摸,而是侧偏着脑袋搁在手掌上,明目张胆看着他。
“宋老师,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啊。”我不想再探讨没有解的问题,还是肤浅的适合我。
“这个问题我回答是或是不是都不行。”
他太了解我了,无论回答是哪边,我都准备好了说辞。
“那说实话,实话!!”
“我自己觉得就只是普通长相而已。”
我撇撇嘴,倒是料到了他会如此回答,估计在宋老师的脑子里根本没有美丑的具体概念,只要不是奇丑无比或者天神下凡,中间的全都差不多。
“明明这么好看,你对普通的要求也太高了。”
“我是觉得就是普通。”
宋老师的口吻理智又平静,应该是内心的真实想法,但片刻的停顿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但你喜欢就好。”
“也就普通喜欢啦,跟我的爱豆比还是差远了。”
这话我没有撒谎,他想跟我的爱豆比还是差了不少火候的。
之后我维持着每十几分钟要跟他讲一次话的频率,稍微安静一会儿又立马忍不住想和他说话了。
当然,全是废话。
一个多小时后我看他也看了不少页了,便问:“你觉得这个书写得怎么样啊?作为一个物理学博士来看。”
真是厉害,被我隔三差五打断还能认真看了这么多。
“作为量子力学入门书的话是不错的,但严谨性上不够,第一章就有错误。赫兹的实验不是等着电压升高击穿空气,十九世纪是很难制造出高电压的。他是给感应圈通电以后,立即断开开关,这时候感应圈内会产生巨大的感应电压,从而击穿了空气。”
“再比如普朗克的能量量子化。这个描述有些问题,无线分割的概念虽然在黑体辐射是不成立的,也就是量子跃迁是没有中间状态的,但是温度,化学反应之类的能量释放是连续的。”
“然后光的波动说和粒子说的对立,这个部分提到了亚里士多德的五元素理论,提到了以太”
不愧是宋老师,我只不过闲来无事随口一问,他竟然就这么滔滔不绝把我当成了真理的求知者,细致入微地一点点分析了起来。
还用上了刚才我拿出来的手账本和笔,在纸上画图解释。
我看着他一丝不苟,严谨的样子入了神。
年少时给我讲题的时候也是如此,比听的人都要认真得多。
我当年得听几遍才能懂一半是因为我笨,另一半就是因为光顾着看讲题的人了,哪还有心思思考题目。
“宋老师,你觉得我是真的想了解量子力学吗?”我在他讲到卢瑟福和波尔的原子模型时再也忍不住喷薄而出的笑意和跃然而上的欣喜了。
“我知道你只是随口一问。”他停下了画原子模型的笔,眉眼微抬,看向了我。
我哭笑不得,“那为什么还要讲这么认真啊??我不可能听得懂啊!!”
“因为你问了。”
“那别人问呢?”我钻了个牛角尖,故意挑刺儿。
“不会有别人问的。”
“你这什么意思?只有我会问如此无聊的问题吗?”
宋老师轻叹着气,摇了摇头,用很小却足够被听见的声音说:
“因为是你问的,这样说明白了吗?”
话是他说的,我却好似做贼心虚稍稍把身子移远了一点,木讷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好像没明白。”宋老师从我飘忽不定的目光和懵懵懂懂的表情上知道我其实没明白。
我支支吾吾狡辩着说:“明白了明白了。”
“那就再说明白一点,别人问我是懒得讲的,浪费时间。因为是你问的,没办法只能讲,虽然你每次都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我讲了也根本没听进去,听进去了也听不懂。”
宋老师带着些许埋怨,对我的累累罪行提出了控诉。
“我有这么笨吗?”被教训了一顿的我,战战兢兢低声问。
“有。”
宋老师的话听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看我被扑灭了嚣张气焰,低头不说话了,他才又带着温柔缓缓开口了:
“笨就笨吧,反正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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