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赛尼的三部曲,《灿烂千阳》,《追风筝的人》,《群山回唱》我看了《追风筝的人》,宋老师给我拿的是《灿烂千阳》。
我们鲜有机会接触到阿富汗文学,我顺着《追风筝的人》,看到了喀布尔无边的夜空,听见了秋日花园里的白杨树沙沙作响和蟋蟀此起彼伏的高唱。
文字是有力量的,它能够穿越时间,空间和思想,将我们不曾知晓的,甚至无法想象的东西铺陈在面前。
我虽不是读书之人,却也在每每窥探天光之时惊叹于它的美妙。
难得我也静下心来看了会儿书,不过吃饱喝足,环境又舒适的话人就容易犯困,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干脆趴在了桌子上。
“宋老师,你这看的又是什么啊?”
宋老师大致把《上帝掷骰子吗》后面的部分翻阅了一下后就换了那本全英文的,我连标题都没看懂的书。
《divineedy》,后面一个词好像是喜剧的意思。
“《divineedy》。”他十分贴心地用英文念了一遍名字,一定是故意的。
“大家都是中国人,能说中文吗?”
宋老师无视掉了我幽怨的眼神,“但丁的《神曲》。”
孤陋寡闻如我也是知道《神曲》的大名的。
“不对啊,edy翻译不是喜剧的意思吗?”
“意大利语的原名就是喜剧的意思,薄伽丘后来加上了神圣一词,之后就译名就变成了《神圣的喜剧》,中文译本都称为《神曲》。”
“薄伽丘是谁?”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作家,写了《十日谈》。”
我听得迷迷糊糊,他提到的几个名字和作品我都有印象。
“这些书你不会感兴趣的。”出于对我的了解,宋老师下了定论。
“也是。”
我没有狡辩而是把头转向了窗外,雨比方才小了些,掩盖视线的薄雾慢慢散去了,香樟树的绿色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想什么呢?”见我一言不发,只是呆滞地望着窗外的景色,若有所思,宋老师轻声问。
“我在想为什么咱们能成为朋友。《神曲》也好,《十日谈》也好,都是我绝对不会看,看了也看不明白的书。我们性格不一样,看的书不一样,想法不一样,行事风格不一样,啥都不一样,能在认识十三年后还像现在一样坐在这里说话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我带有几分不解笑着阐述了内心最朴实的想法。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亘古不变的真理适用在我所有的人际交往上,却偏偏在宋清许身上遭遇了滑铁卢。
正反两个极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的人到底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正是因为不同才可以吧。”
他的解释也算有几分道理,毕竟还有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磁极理论,只是仅用这个来解释还是有些牵强。
毕竟无法说明为什么这个理论只在他身上生效呢。
“那我问你哦,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哪个瞬间觉得我很烦啊?我还是有那么点自知之明的,应该给你带来了很多很多麻烦吧。”
我把大半个脑袋埋在了胳膊里,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仔细观察着他面部的微表情。
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他敢说我造成了麻烦我就立马跳起来把他打暴揍一顿。
突如其来的忏悔让宋老师愣神了一下,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你也是脾气好,换别人早把我碎尸万段了。”
“你没有给我添任何麻烦,我也从来没有在哪个瞬间觉得你很烦。”他的语气温和又坚定,逃过了被暴揍的凄惨命运。
我:“写运动会加油稿件的时候没有吗?”
宋老师:“没有。”
我:“文艺晚会凑数非要你表演节目的时候呢?”
宋老师:“没有。”
我:“跳蚤市场为了吸引顾客让你在摊位上坐了一天的时候呢?”
宋老师:“没有。”
我:“题目讲好多遍也听不明白的时候呢?”
宋老师:“没有。”
我:“《wireless》一窍不通还得你从头给我看的时候呢?”
宋老师:“没有。”
还有太多太多了,我仗着他对我的偏爱,肆无忌惮干了不少“非人哉”的事情,每件拿出来都可以被打爆狗头的那种。
“我不相信,骗子,明明跳蚤市场那会儿你脸都快垮到地板了。”我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对他的话持怀疑的态度。
我高中摊上了个文艺委员的苦差事,祖国栋梁们搞学习一个比一个顶,争先恐后,可学习以外的事情就十分“谦让”了。
偏偏我们学校大张旗鼓搞素质教育,课外活动不算少。
广播台投稿,运动会加油,元旦晚会出节目,校庆,体艺节,开放日等一众活动让我是心力交瘁。
作为文艺委员亲力亲为少不了的,但就算我使用影分身之术也是远远不够指标,这时候只能发挥人脉关系,赶鸭子上架,点名道姓强制要求参加。
可怜的宋老师,永远都被计算在列。
准确说,我是默认宋清许一定会参加的。
宋老师一开始总是打死也不干,十万个拒绝写在脸上。却总是抵不过我狂轰乱炸式的软磨硬泡,最后都一一妥协了。
我就是吃定了他扭不过我,蹬鼻子上脸,什么麻烦事都推给了他。
跳蚤市场那次,需要每个班搜集旧物然后到香樟大道上摆摊,怎么宣传成了重中之重。
大家各显神通,有卖力吆喝的,有制作宣传板的,有举牌子游街的,为了让我们班脱颖而出,我盯上了宋老师在年级赫赫有名的颜值。
本来是想拉个横幅写上买东西就送张他的签名照,被宋老师以“绝对不行”的杀人眼神驳回了,后来说送学习笔记复印件,也被拒绝了。
给的理由“我的笔记没有任何参考价值”虽说也充分,但我觉得人家小姑娘们肯定不是真要你的笔记。
后来说让他守着摊位卖东西,也不答应,说太累了。
我脑洞大开,还想开发诸如“宋清许讲题券”,“和宋清许共进午餐券”等等打着他旗号的离谱商品,搞得宋老师差点就要跟我分道扬镳了。
最后没办法,退了起码一万步,变成我撸着袖子口干舌燥忙前忙后,他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看书。
不过效果那是相当不错,小姑娘们成群结队过来沐浴颜值的春风,一个个眉开眼笑,销售额一骑绝尘。
真有几个问了能不能要个照片或者签名的,我尝试着又问了宋老师,他如冰锥般风雪漫天的眼神给了我答案。
可惜那会儿还没有微信,要是有,兜售他的微信号班费可不得赚个盆满钵满。
一整天下来把我累了个半死,能把人烤脱皮的大夏天,不仅得忙摊位,还得照顾好身旁的大佛,热了,渴了,累了都得担待着。
生怕他撂挑子不干了。
“不管怎么说最后不也答应你坐了一天吗?”宋老师为自己据理力争地说。
“你还有脸说!!!我去上个厕所,人家小姑娘过来问你东西怎么卖,能不能便宜点,你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到手的钱就飞了!!”
其实我在小姑娘来的时候就已经回来了,想着给宋老师一个锻炼的机会才没现身,结果他一问三不知,茫然的样子给我气了个半死。
我的义愤填膺并没有激起他丝毫的愧疚,反倒是无辜地说:“我只答应了坐着,又没说帮你卖东西。”
“狡辩!!”
“这怎么能是狡辩呢?我只做我答应的事情,剩下的不属于我的职责。”
事到如今还在诡辩,我气不打一处来,连连摇头,“真是的,人长得好看,脑子也聪明到令人发指,什么都好,怎么就偏偏是个社恐呢!!!”
人无完人的道理我懂,他要是连人际交往都能得心应手那老天爷未免也太偏心了,只是作为旁人看着真的着急。
宋老师再次没有抓住问题的核心,我气得头顶冒白烟,他轻描淡写来了句:“什么都好吗?”
“对对对,什么都好,看把你骄傲的。”我也懒得跟他掰扯了,便大方给予了他最真挚的肯定。
从小被夸到大的人,有什么值得嘚瑟的,还没习惯嘛。
况且我也没少夸他啊,都从头到脚夸到没地方能夸了。
“唐夕。”
他轻声唤了我的名字。
和我一口一个“宋老师”不同,他不怎么会叫我的名字,而今天,好像已经叫了好几次了。
“干嘛??”我的态度有些不耐烦,以为又要听到什么凡尔赛发言。
结果他说的却是:“我真的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
一如既往认真的表情里夹杂些许淡淡的难过,他在期许着我否定的回答。
可我不想撒谎,也没有撒谎的必要。
不曾触碰到他内心的哪怕一分一毫,一个抬头看见了浩瀚星河,一个低头注视着草木繁花,又怎么能说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是的吧。”我遵循着心底最真实的想法,给出了回答。
宋老师灼灼的目光忽然暗淡了下去,因为我没有给出他想要的回答。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去。
把话题弄得沉重并非我的本意,况且现在对我来说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就没有关系了。
没有比宋清许现在在我身边更重要的事情了。
我正准备说几句插科打诨活跃一下凝固的气氛,宋老师却先我一步开口了:“你喜欢看什么剧?听什么歌?最近喜欢哪个爱豆?有什么推荐的电影?平时周末都在干什么?”
带着急切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甚至都不知道要从哪个开始回答。
他暗淡的目光再次变得明亮,星星也回来了,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灰暗只是错觉。
他第一次问了有关我的这么多问题,明明从前这些都是入不了他的法眼,被嗤之以鼻的东西。
“干嘛?你也想看看啊。”我笑着打趣道:“我喜欢的可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东西,只会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你喜欢的话,它们就是有价值的。”
我直起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任凭小鹿在心间横冲直撞,踢翻了罐子,打碎了玻璃。
这是想要了解我的意思吗?
我这么肤浅一个人,十三年了,按理说早该了解透彻了。
我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双肩包里拿出了airpods,选了首很适合雨天听的歌。
秦基博的《rain》,新海诚《言叶之庭》的主题曲。
每个雨天都会忍不住听的歌。
我别走耳边的碎发,把一只airpods放进了自己的左耳,又伸手把另一只放进了他的右耳,点了播放键。
循环过无数次的熟悉旋律响起,听起来却和平时不尽相同。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望向飘着细雨的窗外。
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我与他两人。
“砰,砰,砰”的心跳声,我既希望他听见又希望他听不见。
正如我绵延至今的暗恋。
我想让他听见,又害怕被他听见。
雨天,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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