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到图书馆到底是干嘛来了,书没看几页,讲话讲得口干舌燥,图书馆里不让带喝的进来,只能让宋老师去饮水机接了好几次水。
说实话我也没太懂这个规定的意义,外面买来的饮料好歹还有个盖子,接的水就一个纸杯子,怎么看都是后者危险多了。
后来因为昨天睡得晚,吃饱喝足又太困了,我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雨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睡眼惺忪间我伸了个大懒腰,把手抵在额头迷迷糊糊望向周围,发现宋老师正撑着下巴侧头看我。
从玻璃窗倾泻而下的阳光给他的脸镶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眼眸晶亮。
宋老师伸手把立在我前方的书收了回去,勾起嘴角说:“在图书馆睡得挺香。”
我这才注意到,他把那本厚实如砖块的硬壳《神曲》立着摊开,为我挡下了肆无忌惮的阳光。
高中午休的半个小时,我头碰到小枕头的一瞬就能进入梦乡,而宋老师很少睡觉,一般都是在看书。
我曾无数次在上课前五分钟的刺耳闹铃里醒来,凌乱着头发,脸颊上留着鲜明的胳膊印迷离着眼神望向身旁的人。
燥热的夏风从教室门外灌入,给我本就乱得不成样子的发型雪上加霜。我胡乱整理一下,打着嘴巴能塞下一个拳头的哈欠问他下午第一节课是什么。
明明好似昨日还是如此,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悄然过去太久太久了。
“但丁要是知道你把他的千古名作《神曲》这么用,可不得气活?”我开始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调侃着说。
有两本书有幸成了我的垫高枕,也算是发挥了它们的余热了。
宋老师:“它也只能发挥这么点作用了。”
我:“你这话我怎么听着像在内涵我呢?”
宋老师:“那没有,这是但丁的荣幸,也是《神曲》的荣幸。”
我:“哈哈哈哈哈哈。”
宋清许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时候最为有趣,若不动脑子稍加思考,很容易被他认真严肃的表情迷惑。
我俩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天空蓝得无可挑剔,时不时还会被树上残留的雨滴偷袭。
“晚上想吃什么?”宋老师把我的折叠伞整整齐齐折好,递了过来:“放包里吧,水已经干了。”
我接过伞,连连摇起了头:“不吃了吧,我现在也基本不运动了,这么吃下去哪里得了。”
他倒是说得轻巧:“那就运动。”
我:“说得简单,哪有时间运动啊。”
宋老师:“你刚才睡觉的时间就能拿来运动。”
我:“那睡觉怎么办?”
宋老师:“晚上早点睡,不要熬夜。”
这话讲得极其不负责任,他难道以为我昨天晚上是因为玩扫雷才这么晚睡的嘛。
我没说话,只是满怀怨念地瞪着他,希望他能自觉从我的眼神里读出我的愤慨。
“为什么这么看我?”宋老师被盯了几十秒后,向来平静的面部表情起了点波澜。
我眯着眼睛,用审讯犯人的口吻问:“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天亮了才睡。”
“卧槽,你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玩扫雷??”
虽说夏天亮得早,但也要个四点半左右,没听说宋清许有失眠的问题啊。
我睡不着几乎都是因为一个劲想没有解决办法的问题,翻来覆去就熬到天亮了。他的话应该没有什么是需要辗转反侧的。
“为什么会有扫雷这个选择?”
“我跟你说,你不要瞧不起扫雷,这东西学问可大了。”我摆出一副凡夫俗子不懂的表情,要为这款“神作”正名。
我曾疯狂沉迷过一段时间扫雷,特意下载了手机版,每天不玩上几局就浑身难受。
不是我夸大其词,这款游戏还是要技术的,比拼的就是极致的速度,到后期我的眼力已是炉火纯青,几乎不用思考在看到数字的一瞬间就能判断周围是雷还是安全区域。
不过时常因为点太快手滑而功亏一篑恨不得自撞南墙。
宋老师从我发光的眼神里读出了骄傲,话里有话夸赞说:“你兴趣爱好是真广泛。”
“切,就知道内涵我,要不来比一局?”我冷哼一声。
“不了不了,你厉害,我不行。”
能让清华加t的神仙举白旗投降,不战而胜,不愧是我,不愧是博大精深的扫雷。
话题被扯远了十万八千里,我这才想起正事,又给掰了回来问:“怎么这么晚才睡?”
宋老师顿了顿回答:“想事情。”
“什么事情?”
“没什么。”
“你竖起耳朵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我一直不能理解宋清许为何能心平气和说出如此践踏我智商的话。
我看上去像傻子吗?
宋老师见我眉头皱成了群山沟壑,浑身散发着不祥之气,只浅笑着看我,却没有回答。
虽然宋清许时常因为不胜其烦妥协于我的死缠烂打,但他真的不想说的,我就算把他的嘴巴撬开他也是不会说的。
就像这么多年了,我依旧不知道烟火腾空四散成星屑时他跟我说了什么。
我也没想死磕了,尽管十分在意,还是假装不感兴趣般摆摆手说:“不说就不说吧,我还不稀罕听呢。有什么事情白天想,晚上好好睡觉。”
“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问的时候他跟哑巴一样死活不开口,现在放弃了,他倒是乖乖配合了,摆明着唱反调。
“以前的事情有什么好想的。”我诧异地问。
过去无从改变,未来不可知晓,能抓住的只有现在的每分每秒。
有什么可想的呢?想了又能如何呢?
道理是如此,可我又何尝不是嘴上说着没有后悔却千千万万遍在每个回忆的节点做着各种假设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所谓的平行世界,在彗星来的那一夜,阿尔法时间线和贝塔时间线交汇,我们得以窥探曾经拥有选择权却终究放手了的人生。
雨水根本无法抵抗夏日烈阳的威力,它们在短暂的沉寂过后王者归来,没一会儿就又回到了能把人烤掉一层皮的样子。
虽是雨伞,没什么防晒效果,但好歹能阻断些许阳光,我便又从包里掏出了伞,还没来得及撑开就被宋老师拿了过去。
我的这把比他的长柄伞小上不少,为了撑伞的人也享受一下劳动成果,我往他的地方靠了靠。
无论是大伞还是小伞,我俩都只占据了这么点空间。
大伞小伞,似乎什么都影响不了。
“先别动。”我双肩包的拉链没拉好,宋老师轻喊了声,帮我把拉链拉到低端后,回答了我的问题:“那时候太年轻了,顾虑太多,勇气太少。”
方才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还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顾虑,让他没有勇气去做,让他耿耿于怀至今。
我突然想起昨天我问他人生有没有后悔的事情,他说没有时那个怎么都无法释怀的眼神,是不是就是这件事呢。
“是已经无计可施的事情吗?”我问。
“只能说很难吧。”他唇边浮现的笑容多了小小的一点点无奈。
“哎哟,宋清许,我还以为是完全没办法的事呢。你可是宋清许啊!!你怕什么!!很难又不是完全没辙了,现在也不晚,想做什么就做啊。”
除了人际交往方面我能给宋清许提点没啥实用性的意见以外,其余的任何时候他都是我的导师,似乎没有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学习上也好,人生也好,他像是个看过剧本的先知一般,握着答案。
难得他有踌躅不前,徘徊不定的事情,可不得我出马帮他指点迷津。
我拍拍他的肩膀,学着过来人的口吻,给他灌下了一整碗齁咸的鸡汤。
当然,我也就是过个嘴瘾,能让他纠结至此的事情一定是困难重重的,以我的智商甚至都触碰不了的那种。
“你知道是什么了?”宋老师看我说得头头是道,很像那么回事,好笑地问。
我十分诚实:“不知道。”
“那你就让我想做什么就去做?”
他的话其实涉及了一个很难去掌握分寸的事情。
当他人面临困境时,我们是鼓励其勇攀高峰搏一搏还是说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再苛责自己了。
换做别人我一定会选后者,太多的事情都是个人无能为力的。
但他是宋清许,是无所不能的。
所以我选了前者,“他是宋清许”就是最有力的依据了。
“管他是什么,能有什么事情难住你??”
像是陈述世界运行的真理般,我笃信着说。
我怕仅仅是语言还无法传达我的心意,便又坚毅着眼神看着他。
他的表情和我听到他说我是无所不能的时候如出一辙。
我难道说出了堪比“唐夕你可以上清华”一样令人迷惑的话吗?
正结合着语境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哪里犯了错,宋老师倒像是想通了一般把晶亮如星野的温柔眼眸投向了我,笑着说:
“确实,再不争取的话会后悔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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