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儿童公园过去正好会路过我从前的画室,我便指着窄巷子里面跟宋老师说起了小学的趣事。

    还是那个窄到最多容两人并肩的巷子,潮湿阴暗,巷口堆了不少杂物,完全不符合消防安全标准。老奶奶的早点摊子在好多年前就没有了。我那个颇有艺术气质的美术老师也在某年跟着女儿去北京了。

    “我现在觉得人生最可惜的事情就是没把画画坚持下来。”我是越想越悔恨,好歹也是勤勤恳恳坐在里面辛苦了六年的,到头来却是忘得一干二净,连个苹果都画得像是基因突变了的。

    若是会画画,圈内呼风唤雨,万人敬仰的大大可不就是我了。

    “现在继续不就行了,画画又不是什么难事。”

    他每每轻描淡写说这样话的时候我都会莫名窝火,忽略了以年为单位的漫漫坚持去谈论简单与困难纯属耍流氓。

    从勾线开始,到透视,光影,上色,一系列下来要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我好歹也是学过素描的人,其中的辛苦光想想就觉得遥不可及。

    这里就不得不给我妈点个赞了,十年后指不定就成大师了。

    我:“是很难的事,不付出个三年五载的努力,怕是画不出来。”

    宋老师:“每天一两个小时,坚持三年的话,还怕没有成效吗?”

    我:“每天一两个小时,坚持三年,天哪,我能有这个毅力?”

    宋老师:“你从小开始跳舞到今天,付出的努力是这个的成百上千倍。”

    他没有说错,从我妈把我送进青少年宫上了第一节舞蹈课开始,它几乎占据了我的一整个人生。即便是学业繁重到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高三,我也没有哪天忽略过基本功的练习。

    不过十年如一日的坚持现在要做到谈何容易。

    “是这个道理,好几年前我有买块板子试试的,可惜没坚持下来,之前都不行,现在可不是扯淡。”

    宋老师听着我的退堂鼓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是能想出个一夜之间数位板之神附体的法子就好了。

    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我指着面前大楼的某层,面露惋惜之色地说:“你看,这个楼上之前是个学围棋和象棋的地方,我爸都找好了,差一丢丢就要报名了,可惜被我妈搅了局。”

    我也就是说说罢了,以我的智商,肯定是学不会的,也算给家里省钱了。

    “嗯,我记得是有,咱们高中的时候就关了,老师我也认识。”

    “真是太可惜了,我没有走上围棋之路是咱们中国围棋的巨大损失。”我开始了痛心疾首般的胡言乱语。

    宋老师习惯了我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点点头附和着说:“确实,现在开始也不晚的,你想学的话我教你。”

    “真的?”

    “有什么真的假的,围棋而已,规则也不难。”

    我虚着眼睛,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这话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我虽没吃过猪肉,但也是见过猪跑的,若真有如此简单江流儿能费那么大劲吗?

    规则是规则,实践是实践,总不能说懂了规则就能下棋了吧。

    我:“我看《围棋少年》的时候可不觉得简单。”

    宋老师:“我曾经看过几眼,那个里面的棋谱都是乱摆的,没什么意义。”

    我:“你觉得我们看这个的时候在意的是它棋下得对不对吗?”

    宋老师:“我明白,只是既然是以围棋为题材的作品,棋局都不对的话很难看出创作者对其的尊重。”

    他的话其实在理,相较之下《棋魂》这部作品就要严谨认真地多,作者在创作时也有找专业棋士监修,每盘棋都是真实的对弈,动画每集结束后也有围棋的科普小环节。

    不过咱们这些门外汉到头来看得也就是主角们实现梦想的热血旅程罢了,只要不是摆成五子棋,凑合就过去了。

    “行吧,不过是你说教我的,万一我没学会,肯定是师傅的锅,不是徒弟慧根不行。”

    棋还没开始学,我已经想好学不会时分锅的问题了。

    我天资聪颖,骨骼惊奇,是个学围棋的奇才,若是学不会定是当师傅的没有水平。

    宋老师稍稍放缓了脚步,看着我半晌欲言又止的样子着实有些让人心疼。

    不知道是对自己的教学能力还是对我的理解能力产生了质疑。

    “你不说话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在考虑要怎么教,可不能耽误了中国围棋的新希望。”

    其实宋老师胡言乱语的本领跟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表情太认真了,大大降低了本身的离谱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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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就占地面积大的儿童公园,前几年刚扩建过一次,设施项目也全部换新。我上次来还是好多年前带着张小雨过来画沙画,现在成啥样了还真没见过。

    这么大人了,总不能和朋友约着儿童公园见面吧。

    毕竟是周一,小学也都开了学,到正门的时候人不算太多,我抬头看着熟悉的“儿童公园”四个大字,感觉和十多年前并无区别。

    宋老师的童年和我们这些人差别太大了,我甚至怀疑他从来没来过儿童公园,便问了句:“你小时候你爸妈带不带你来儿童公园啊?”

    “里面的动物园有去过。”

    “其余的什么摇摇车,碰碰船,小火车有玩过吗?”

    “没有。”

    宋老师回答得很干脆,急于撇清关系,像是承认玩过是件丢人现眼的事情。

    可谁不是从小孩子过来的,就算说玩过我又不会笑话他。

    我心里这么想着,可还是因为脑海里浮现的小小宋清许在儿童公园穿梭,说不定还拿了个熊猫气球的样子忍俊不禁了。

    “你又在傻笑什么?”宋老师敏锐的神经察觉到此时我一定在考虑着什么不好的事情,问。

    “没什么,就是在想你小时候肯定比现在可爱多了。”我抿嘴收回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宋老师不同意我的观点,“有吗?我感觉现在好多了,小时候太傻了。”

    “那不叫傻,那叫可爱!看看你现在,社恐,高冷,ky,不懂人情世故,较真”我扳着指头细数他的重重罪状,被中途打断了。

    “有这么差劲吗”宋老师的脸往下半部垮了不止一点半点。

    我故意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以笃定的口吻说:“有,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大家是谁?”

    “除我以外的所有人。”

    我扬起脑袋,带着没有缘由的骄傲和年少至今所有的悸动与欢喜,告诉他,在我眼里他才不是这样的人。

    我喜欢的宋清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理智冷静,对知识有着无限的追求与渴望,求真务实又不失谦逊。

    温柔,真挚,会给我一遍遍讲题,会把我的每句话当真,会答应我无理取闹的要求,会明知道我听不懂也从不敷衍。

    会特意给我买来最爱的金桔柠檬,会无论晴雨为我撑伞,会说要陪我做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会说要把宇宙讲给我听。

    迎着夏末三四点的刺眼阳光,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星河万丈。

    而万丈的星河里清晰地映出了我的样子。

    宋老师原本朝下的两个嘴角又扬了上去,“那你是怎么想我的呢?”

    哪怕人际交往的时候能有这么直白,能稍微在意一点周围人的眼光,至于到今天也没几个朋友嘛。

    “全世界最优秀,最聪明,最厉害的人,满意了吗?”

    我隐约感觉他想听的不是这个,但我才不会顺了他的意。

    我也是要面子的,把刚才心中所想都说出来的事儿我可干不出来。

    哪知道他得寸进尺,竟然摇摇头说:“不太满意。”

    “那你想听什么彩虹屁?”我把问题抛了回去,准备来个私人订制,充分满足他的“虚荣心”。

    “听你是怎么想我的。”他绵长不绝的笑意丝毫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烈了。

    “刚不是说了吗?最优秀,最聪明,最厉”

    我还没说完,就被他用掺不进一点玩笑的语气打断了:“不是这个。”

    我抬起头正好撞上了他带着无尽期许的眼眸。

    他在等我的一句话,我甚至隐约猜到了是什么。

    但是,宋清许,你休想套路我。

    夏天不结束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先开口的,看你能奈我何。

    “可我已经说完了诶,没别的了。”我摊开双手,眨巴着眼睛,故作无辜地说。

    见了我明显在敷衍的演技,宋老师也没气恼,像是早已洞察了一切,只等时机成熟般看了我一会儿后就朝前走去了。

    那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被拿捏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但我是个有原则,有底线,有坚持的人,才不会轻易妥协。

    我俩谁也没再提刚才的拉锯战继续往儿童公园里面走,溜冰场,小吃城,双人飞天,手工馆等设施都还在原来熟悉的位置,就是明显翻修过了,新得很。

    我突然十分想念从前一元一根台湾烤香肠的味道,让宋老师去买了根解解馋。

    吃得正香的时候,抬头望见了一个错综复杂,如盘蛇般的巨大钢筋铁骨,甚至还有垂直九十度的部分。

    “那是啥?以前好像没有。”我指着远处的庞然大物,好奇地嘟囔问了句。

    宋老师的话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我的耳边:

    “你等下要挑战的过山车。”

    我顿觉嘴里的烤香肠味同嚼蜡,一种命运的无力感涌了上来,错愕地望着阎王索命用都过了的巨型怪物,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不是吧,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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