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有些懵,印象里儿童公园的过山车比眼前这个庞然大物要袖珍迷你得多,设计的人是不是忘记了“儿童”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僵硬地转动脖子朝宋老师看去,心中留有一丝侥幸:“小朋友不会吓哭吗?”
“没有搞错,本身也不是给小孩子玩的。”
宋老师无情地给了生无可恋的我当头一棒,笑得还挺开心:“所以我之前说大可不必。”
“你!!你又没跟我说变成这样了!!”看他幸灾乐祸的表情,我气得咬牙切齿。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提前说,摆明了要看我笑话。
“说要坐过山车的又不是我,我还好心提醒了,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他笑得越明媚,表情越无辜,我头顶的烈火就烧得越旺。我指着宋老师表达了内心的强烈谴责:“厉害!!宋清许你厉害!!你套路我!!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太令我失望了!!”
我似乎好像隐约间想起了某年某月某日在朋友圈刷到过儿童公园过山车的事情。
小城巴掌大点地方当然没有欢乐谷,游乐场之类的地方,连被能称作公园的也没几处,但精明的开发商们瞄准了儿童公园翻新扩建的大好时机。
儿童公园是门票免费,项目收费的模式。名字里虽带着“儿童”二字,但其实成年人也不少。弄个过山车仅此一家噱头大得很,能吸引像我一般敢于挑战的年轻人。
“是你非要坐的,我又没逼你。”宋老师很倔强,不肯背锅,还指了指不远处一排支起的小架子,小板凳说:“别坐了,前面好像是画画的,你不想画画吗?正好去试试。”
他一定是故意的。
塑料小板凳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我坐上去就寿终正寝了。
而且,前面的摊位是给小孩子涂色的。
我看上去像傻子吗?
“宋清许,你什么意思?”我斜眼撇嘴想问问他几个意思。
“字面意思,不坐过山车了,去画画。”
宋清许已肆无忌惮到明面上的社交礼仪都不顾了,装也不装了,就看着我笑得满目春风。
我对他的笑容向来是没有抵抗力的,以前笑得不多的时候如此,现在无时无刻好像都在笑着的时候还是如此。
我:“以前怎么没见你整天笑这么开心啊。”
宋老师:“有吗?该笑的时候还是笑了的。”
我:“你怎么定义该笑的时候?”
宋老师:“就是该笑的时候。”
我:“具体一点!”
我在脑中用力回想着从前宋老师笑着的场景,基本上都和我的愚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胡言乱语的时候,我智商掉线的时候,我陷入囧境的时候。
果然他一直都是把快乐建立在我的愚笨之上的。
“那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吧。”
他的答案也间接印证了我的猜想。
“宋清许,我想到个帮你摆脱社恐的好办法!!”我的小脑袋瓜子转得飞快,针对他社交障碍的顽疾想到了个主意。
宋老师向来是不相信我的,听都没听警戒线就拉上了,拒绝说:“不用了,现在就挺好的。”
不过他想不想听和我说不说是两码子事,这么轻松有效的妙招可只有我能想出来。
“非常简单,你只需要把现在这个笑容给我焊死在脸上,变成半永久,这样就算你不主动,别人也会主动的!!”
“”
我刚说完,宋老师的笑容就凭空消失了,猝不及防。
“难道不好吗?又不需要你主动!”
“以你的长相,大家都很乐意去了解你的内心的,但就是因为你缺少笑容,把别人都吓跑了。”
“从今天开始微笑,人生便会不同,相信我!”
我见他丝毫不买账,凑上前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依旧没什么效果,反倒是被质疑了。
宋老师用学术发表会的严谨口吻说:“你这个理论有很大的漏洞。”
“啥漏洞?”
“对你就不适用,你有被我吓跑吗?我很努力在吓你了,不是也一点效果都没有吗?”
确实如他所说,当年我不仅没有被他冷漠高冷的气质和三两句话能把天聊死的本领吓跑,反倒觉得有趣得很,从而激发了我不服输的社交欲。
换句话说,他要是像现在一样整天笑得明媚,能轻易拿下,我反而会没了兴致。
不过我这样奇奇怪怪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第二个,真理都还有前提条件呢,出个例外再正常不过
了,正想着修正一下把提出理论的人除去,却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他后半句话的潜台词。
努力吓我的意思不就是想让我闭嘴不要再叽叽喳喳了吗?
好你个宋清许,终于承认了,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从来没有嫌我烦过,这不就说漏嘴了吗?
“宋清许!!你刚才说什么!!你嫌我烦??”像是苦苦蹲点数月终于抓到证据一般,我当即对当事人提出了最愤然的声讨。
搁冬天,刚才那话吐出来的白气都还没散掉呢,宋清许就来了个死不认账:“我可没说过。”
“还在狡辩!那你说说,努力吓我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让我读懂空气赶紧闭嘴不要讲废话了吗?”
抓到了把柄,我的气焰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这是你说的,我没说。”
做事要讲究方法,硬的不行换软的就是。见他的警戒等级没有降下来,我当即来了个钓鱼执法,用设身处地的真诚口吻说:“宋老师,我能理解你,站在你的角度想,安安静静看着书,做着题,却有人在旁边一直絮絮叨叨,换谁谁能受得了?烦也是应该的。”
“我确实产生过疑问,你怎么有说不完的话,我想安静看会儿书都不行。”
这招对宋老师很管用,上钩了。
费劲千辛万苦套出来的话,却让我的嘴角耷拉了下去。
吃饱了撑着给自己找了不快。
我滔滔不绝说话的时候宋老师有用他的方式提出过抗议。
该收敛点的,我嘴上喜欢问他有没有觉得我烦,打扰到他其实是带着小心思的。
我想听他说没有,这样便能证明我是特别的。
我知道这没有道理,没有逻辑,证明了又能如何呢?
只是我真的太喜欢他了,喜欢到只要他回答说没有,我就能忘记掉暗恋里的苦涩心酸,然后比昨天更喜欢他一点。
所以这会儿当我听到真正的回答,一股小小的失落悄然涌了上来。我低下了头,把脚边的一粒小石子踢远,看着它翻滚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个来回,进了灌木丛。
都骗了这么多次了,为什么现在说起了真话。
再骗一次又不会怎么样。
我被浇灭了气焰后,周围空气的温度都降了些。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看我也不说话了,就木讷地瞅着地面发呆,宋老师柔着声音问。
我压低了声音说起了反话:“说多了你要烦的,我还是老实闭嘴吧。”
“我什么时候烦了?”宋老师有些许茫然。
“刚才你自己说的。”
“”
至此,宋老师算是明白过来自己被套路了,他把伞往阳光最盛的地方移了移,又叹了口气后问:“你要是觉得谁烦你会再理他吗?”
“不会。”我嘟囔着摇摇头。
“那不就行了,我要是真觉得你烦,能每次听你讲什么学校门口的奶茶店便利贴墙上有人告白,今天出门瞧见了小区里的橘猫在散步,天上的云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像兔子这样的话之后还认真思考要怎么回答吗?”
宋老师的话里有拿我毫无办法的无奈,也有因为是我的温柔。
这话把刚才那本就只有一点点的难过赶跑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小的心脏根本装不下的欢喜。
我轻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撞上了同样藏不住欢喜的眼眸。
“也不知道你说这些是期待我回答什么?”
“没期待什么,就是说说而已。”我撇撇嘴,给了答案。
我没有期待过什么回答,只是单纯地想把我生活中的小确幸,小见闻分享给喜欢的人罢了。
仅此而已。
当然不能否认有时候我就是纯粹想跟他讲废话。
宋老师:“每次想要怎么回答你真的太难了,比学习难多了。”
我:“但你每次回答的也就那么几个啊!”
宋老师:“没办法,实在想不出来了。”
我:“笨不笨!!这种时候难道不是根据我说的话延伸出去,然后打开话题吗??”
“要么怎么说当初顾虑多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呢。”
他说得声音很轻,却正好是能被我听到的大小。
我承认,我在听到这句的瞬间只差一个笑容就要丢盔弃甲,彻底沦陷了,但好在他没笑。
意志坚定如我,是绝对不会先开口的。
“我看某人现在好像也没有足够的勇气。”
我摇着头丢下一句话后没看他就径直往前走了,得转移一下注意力,万一他笑了输的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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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过山车跟前,仅是看了眼头顶的庞然大物,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腿发软。
“还是别坐了吧,不画画随便走走也行。”宋老师见我已没了半条命,却还在逞强的样子,好笑地说。
我故作镇静,努力维持表情不崩塌,说:““来都来了,我得试试”
来都来了,大过年的,孩子还小等自我安慰的名句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千千万万的华夏子孙。
宋老师:“都怕成这样了,等下怎么办?”
我:“总要挑战一下自我的。”
宋老师:“换个别的吧。你想挑战交换代数还是无线通信?”
我:“那还是过山车吧,也就三分钟”
该死的好奇心最终还是战胜了无边的恐惧,我做出了人生最不理智的决定。
“唐夕,我没有开玩笑,你真的怕的话就算了。”宋老师见我要迈开步子往入口处去了,从后面拉住了我的胳膊,严肃地说。
看得出来他担心我等下真的在上面一命呜呼了。
“没事,什么都有第一次的。”我挤出一个很不好看的笑容,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宋老师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执着?过山车而已。”
为什么呢?
好奇心作祟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另外一个是前天晚上他说要陪我做不敢尝试的事情时,我说了这个。
说是固执也好,说是倔强也罢。
我就是想和他一起。
“你不怕吗?”我反问道。
“我没什么太大感觉。”
也是,宋老师若是怕过山车,人设就全线崩塌了。
他应该是全程一声都不会吭的人,表情或许都没有变化,若是抓怕一下,只能通过飞扬的头发来判断坐的是过山车。
“那就好,两个人都怕不太好办。”
宋老师拗不过我,又尝试了几次后还是放弃了。
我俩买完票,把随身物品放进了存储柜,在起点等着上一轮的人回来。
小城人也够闲的,周一竟然还有人来玩。我往四周看了看,大家脸上都流露着兴奋的神情,显得生无可恋加绝望的我十分滑稽。
我已经紧咬着嘴唇尽力在克制恐惧了,可身体还是哆嗦得厉害,被太阳晒得红润的脸颊估计也泛起了白色。
“唐夕,算了,我们下去。”宋老师这会儿的语气不是商量,是不容我拒绝的命令。
我不肯,就差临门一脚了,没有退缩的道理,“不门票都买了,多浪费。”
“门票是我出的钱,没事。”宋老师不顾我的坚持,准备来拉我的胳膊强行想强行把说话都不利索的我拉下去。
我是越紧张,越害怕,思维越活跃的人,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却冷不丁开始了胡言乱语:“我要是活着回来了你能不能我给点奖励?”
“”宋老师被我毫无征兆的发言弄愣住了,隔了几秒才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
“那就跟我下去。”
“我不!我要奖励!!”我的脑子一定是弄丢了,正常成年人能说出这话吗。
宋老师见我铁了心不肯跟他下去,上一轮的人也恰好回来,工作人员已经在安排上车了,只得叹气后妥协了。
“那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行吗?”
都这时候了,我也没忘记挑刺儿:“不行,这和你欠我的那个人情重复了。”
“当欠两个不就行了。”
“不行,你会加上能力范围内的限定,我亏了。”虽然弄丢了脑子,但我不依不饶的功夫还健在。
见我迟迟不肯善罢甘休,宋老师低眉垂眼思索了片刻后,给了回答:
“那就请你喝一辈子金桔柠檬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够笃定地说出“一辈子”。
一辈子那么长,有太多的未知,而渺小又无力的我们甚至连明天都无从知晓。
但他的眼神却告诉我:
他没有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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