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见我被气到七窍冒烟,凌冽如冰锥的眼神恨不得把他戳成体无完肤的筛子,宋老师总算是意识到得收敛点了。
这个点的太阳被浇灭了气焰,没了半点威风,病恹恹的,他把阳伞整整齐齐叠好后就要过来牵我的手,被我机敏地躲开了。
我往后退了两步,横眉冷眼看着他。
我们的关系已从从普通高中同学降级成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就这样还想牵手,门都没有。
“生气了?”宋老师朝前走了两步,笑得别提多灿烂了。
我又往后退了两步,和他始终保持着一人身位的距离,现在的宋清许不被允许进入我的安全社交圈。
我皮笑肉不笑,颇为不屑地冷嘲热讽道:“没,有什么好生气的,某人不想说就不说呗,我又不在乎。”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在乎呢。”宋老师稍稍提高了音量,戳穿了我拙劣的伪装。
我:“你觉得错了,我可不在乎。”
宋老师:“真的?”
我:“千真万确。”
宋老师:“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必要说了吧。”
我:“爱说不说,随便你咯。”
我唐夕一个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个宋清许加四个字就想拿捏我,未免也太狂妄了。
我把手机重重塞回他手里后就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了,结果他竟然不讲武德,趁人之危,从背后偷袭,拉住了我的手。
“宋清许,你放开!”我气冲冲回过身,威胁着说。
宋老师摇摇头,不仅没放开还牵得更紧了些,“那不行,好不容易才牵到的,不能放。”
“好不容易?哪里好不容易了,明明是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啊。”
这话一半是对他恶劣行径的谴责,而另一半则是不争的事实。
他只需要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笑容就能把我牢牢拴住,哪里需要花费半点力气。
尽管心有不甘,气恼得很,但能怎么办呢,谁叫我喜欢他。
宋老师没有再想法设法跟我周旋,而是柔和着眼眸轻叹道:“对我来说一点都不轻松,十三年真的太长了。”
可不是么,十三年真的太长了。
长到我们从青春年少走向了而立之年,长到刻骨铭心的回忆都被风沙磨平,长到我不再相信所谓的理想,长到忘记一个人绰绰有余。
所以此时此刻我和他还能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彼此相望,已是这个蔚蓝的星球上不算小的奇迹了。
宋老师稍稍用力把我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一人的身位不复存在,我一个踉跄差点跌进他怀里,还好我运动神经好,站稳了。
尝试了几次把手抽回来没有成功,只好放弃抵抗了。
宋老师温润着声音问:“唐夕,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
“别问!”
我正值气头上,可没义务回答问题,便斩钉截铁拒绝了。
“为什么?”
“你问的问题都太愚蠢了,我不想回答。”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前两天我想问他博士研究方向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回答的。
“这么记仇?”宋老师忍俊不禁,小声为自己辩解说:“之后不也跟你讲清楚了吗。”
“我就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你有意见?有意见憋着。”
“没,那我要怎么赔礼道歉你才愿意回答呢?”
宋老师说这话的时候看不到一点真诚,典型的嘴上反省了,心里下次照旧。
经过一番费心费神的拉锯战,我已经彻底舍弃了对四个字的执念,他现在就算说一百遍我也不会原谅他了。
然而我刚坚定了信念绝不姑息,就瞧见了不远处有个卖气球的地方,不安分的心蠢蠢欲动了起来。
我小时候每每到儿童公园碰到卖气球的都会挪不动步子。
当年的气球还没有那么多花样,要么是简单的形状,要么就是迪士尼法务部忙都忙不过来的样子。
因为交给好动的我总是没走两步气球就飞走了,我爸妈不太乐意给我买。拴在手腕上也好,捏在手指上也罢,都难逃飞天的命运,没有一个气球安全到家过。
我依稀记得有次都坐上出租车了,只差临门一脚就要完成壮举了,可司机担心氢气球爆炸不让我放进车内,我只好把线从车窗放了出去。
结果显而易见,车停下来的时候,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线,气球却不知道飞向哪片天空了。
现在的气球式样比从前丰富太多了,而我却早就不是该被它吸引的年龄了。
男孩子就该喜欢机甲,适合黑色,女孩子就该喜欢芭比娃娃,适合粉色。
小孩子画沙画,玩滑梯是童真,大人便是幼稚。
谁规定的?
我虽对这些约定俗成的偏见嗤之以鼻,但又无时无刻不再被其束缚着。
所以才说迪士尼是成年人的童话,身在其中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贴上“幼稚”的标签。
但我其实是个极度幼稚的人,从我在宋老师面前的表现就能看出来。
现如今我去超市路过装大米的框子还是会想把手埋进去,见到新奇物件依旧会伸长脖子,对收割小学生的各种玩具依旧没有抵抗力。
我正张望着,宋老师就牵着我的手往卖气球的地方走了过去。
“选吧。”
他慷慨地发话了,那从容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霸总要给我包下整个柜台呢。
我扭过头,义正言辞表了态:“我不要,幼稚!”
“没事,我不介意。”宋老师说着拿了个双层的彩色气球问:“这个如何?”
“没人问你介意不介意。”
他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他的想法我才不在乎呢。
宋老师见我不买账,巧妙地转换了思路:“那是我想要,只是给你拿着,算我幼稚,行吗?”
我虚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很是不屑,小伙子挺机灵啊,但我是这么轻易就会被收买的人?
然后便十分不争气地缴械投降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勉强答应好了。”
看来我不仅幼稚,意志还特别不坚定,一个气球加一个笑容就能把我收得服服帖帖。
我挑挑拣拣选了两个款式一样而颜色不同的双层气球,问:“宋老师,这里面的气球是怎么塞进去的啊?”
不过这次宋老师被卖气球的大伯抢了风头,周一儿童公园人不多,儿童就更不多了,好不容易来了生意,大伯十分热情地给我科普了一番。
宋老师扫码付了钱,时隔不知道多少年,我又一次握住了气球的绳子。
就这样,他牵着我,我牵着帮他暂时保管的气球并肩朝前走着。
“对了,你想问我什么来着?”行了几步,我想起了前提条件便侧脸问。
说来为什么气球在我手里总是格外向往自由也是有迹可循的。
我时常会忍不住松开细绳,等气球往上升了一截后又跳起来把它抓回来。
如此反反复复,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往往一不留神没够着就只能哭丧着脸抬头目送它飞远了。
儿时的习惯没有半点改变,我又作死松开了命运的细绳,刚准备起跳,却被宋老师先一步截胡了。
“这气球只是暂时给你保管,你得负起责任,飞走了可怎么办。”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竟然还责怪起我的不是了。
我在心中默念着郭芙蓉的传世名句【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闭眼深呼吸三下,告诫自己修身养性之人不可与“小人”动怒。
“和以前真是一点都没变。”宋老师选择性忽视了我尽力克制的狰狞表情,暂时松开了我的手,把气球的细绳栓在了我的小拇指上,“这样应该就不会飞走了。”
我低头看着小拇指上好看的蝴蝶结,嘴角上扬得厉害,前一秒的气恼代替气球飞向了九霄云外、
真是的,怎么能把我当小孩子啊。
“唐夕。”宋老师唤了声。
我特别喜欢听他叫我的名字,不过普普通通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被蒙上了绵延的温柔,好听极了。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多半有诈,我刚刚上过当了,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我火速收回笑容,干咳两声整理好情绪后,严肃地回:“干嘛?”
但我没有等来精心布置就等我跳坑的陷阱,而是一番深刻的自省。
宋老师不知道哪根筋错乱了,突然铺天盖地挑起了自己的毛病:“你说得没错,我社恐,高冷,ky,不懂人情世故,较真,人际交往一团糟”
我听完,被吓得够呛,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怎么好端端上演忏悔录了?
“啊,你不要污蔑我,我可没说过。”
我赶紧举起两个手连着头卖力摆了起来,急于撇清关系。
天地良心,我这么和蔼可亲的人怎么可能说这么过分的话。
从小拇指上的拴着的气球在空中左右摇晃的幅度也能看出我的急切。
“这些话新得很,你今天刚说的。”宋老师笑着用如山的铁证戳穿了我拙劣的演技。
我把眼珠子“滋溜”往上一转,灵光一闪,似乎,好像,确实有了那么点印象。
也不能怪我,我每天说那么多废话,哪能句句都记住。
“怎么?实话都不让说了?”
即便心底已溃不成军,但我最后的防线【嘴】依旧在负隅顽抗。
至少气势上,是不能输的。
“我知道是实话,所以我一直想问的是”宋老师在这里顿了顿,鲜明清晰的喉结上下微微混动着,看我的眼眸亮得无可挑剔。
急性子的我没有催促,只是用蕴含同一份不必言说感情的眼眸静静回应着。
无论他现在问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地给出答案。
那是他想听的答案,也是我的答案。
片刻的酝酿后,宋老师开口问:
“像我这么无趣又愚笨的人,真的值得吗?”
我愣住了,哑然失笑。
藏在心底十三年的人,优秀到连成为朋友都该知足的人,在我小小的世界里无所不能的人。
我心心不停,念念不忘,明明从未拥有却依旧害怕失去的人。
竟然和我有着同样的疑问。
宋清许。
像我这样自由散漫,胡搅蛮缠,愚笨不自知的人。
真的值得吗?
值得你喜欢吗?
而这个问题还有什么好回答的呢。
我们从年少初见,我借走你唯一的一块橡皮没有还回去,到你把气球拴在我的小拇指上,这中间十三年的漫长岁月就是答案了。
没有值不值得。
只有,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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