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对景玉的牢骚没有招来景玉,反而招来了欧阳权。
在他话刚说完没多久,就有士兵急急跑来,说欧阳国公手拿戒尺站在船厂大门的哨岗处,放言要宁亲王亲自去接。
对上自己的老师,李旭没了脾气。虽然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因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也只能先摆好尊师重道的好学生样子,带了乌泱泱一群人去迎。
老人发须全白,骨瘦精干。发冠束得一丝不苟,眼球深陷在眼窝却炯炯有神,迸发锐利锋芒。一身浅褐长袄襟飘带舞,身板在风中不偏不弯,铮铮傲骨自有气节,令人望而生敬,斗重山齐。
“老师。”李旭弯腰行礼。
然而欧阳权偏过头去,微扬着下巴冷冷的说,“不敢。宁王殿下大礼,老夫实难承受。”
李旭面色难看,不尴不尬的蓦自站直身,嘴角僵硬一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师一向极重脸面,无论是自己的脸面还是别人的脸面,当外人面都会留情三分。他正是捏准了这层才带了这许多人来,没想到……反倒更没脸面……
“宁王殿下事务繁忙,老夫也不兜圈子。关于清儿的事,希望殿下能说清楚,否则就算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殿下好过。”
欧阳权苍老的声音沙哑威严,他手中戒尺未动,但神情凛然,似已经直指李旭鼻尖。
“那……请老师随学生入内说。”
李旭愣了愣,反应过来欧阳琬清近来所赠物品确实越矩,原来欧阳权发怒,是为了这个。
阳江宝船厂内除了造船所用的作坊,部分驻扎水师的营寨,所剩殿室不多且一切从简。
李旭单独引欧阳权往一间空旷的小院里走,层叠松柏假山围绕,倒是隔去外围许多噪杂。
小屋之内暖炉静烧,素色蒲团围绕几张小几,供人茶歇。
欧阳权重重放下戒尺,放在最显眼的中堂供桌。
“宁王殿下就不好奇,老夫是如何得知你在此处的?”
“老师您是我的老师,也是帝师。皇兄什么都不会瞒我,也不会瞒您,您要找他问,他自然会告知。”李旭不紧不慢的回答。
“原来殿下还知道皇上孝悌仁义,对你我信任有加啊?可惜你依旧要抢他的妃,甚至是皇位。”
欧阳权掀起眼皮,眼芒直勾勾的盯着李旭,神色越发不善。
“老师,您要学生说多少遍,学生没有!”
李旭蹙眉,触发不好的记忆。
那是小半年前,欧阳权刚刚告知李旭要让欧阳琬清明年入宫。
那时他有些惋惜,想着以自己的地位,整个朝廷里也只有欧阳家嫡女配得上正妻之位,且毫不忌讳的告知了上门想荐自家女儿入府的官员,结果传到了欧阳权的耳朵里。
欧阳权怒气冲天的冲进宁王府,找李旭对峙。认定他心存忤逆,想要篡位。
恒国国公为前任阁首,欧阳家族多是文官,在文官中威望很高。而李旭因为年少入伍,到边疆前线随不少老将们厮杀,手握大半兵权。因此欧阳权觉得,李旭想娶欧阳琬清是假,借此拉拢前朝文官才是真。
李旭那次和自己老师闹得十分不快,他明明对于皇位从未有过半分渴求,欧阳权却不分青红皂白,怀疑他狼子野心。李旭此后愈想愈郁猝,甚至一个人喝闷酒,醉了几天。
“你没有?”欧阳权冷笑。
“那你为何至今都不肯放过清儿?现在又接过阳江宝船厂?”
“武官在你麾下已是掌握我大恒咽喉,文官、水师你还想收入囊中,皇上还剩什么?”
“殿下这不是司马昭之心是什么?”
面对一个个掷地有声的质疑,李旭控制不住愠气,一一回怼。
“皇兄体弱,不善习武,兵本就交到我手上比较好。阳江船厂也是皇兄让我接手过来的,老师可以去找他再问清楚。至于欧阳小姐……是她自己来到王府,我不曾邀约,更未想要文官势力。”
“依殿下意思,是小女死缠烂打非缠着你,皇上不要兵权非交给你?”
“正是。”
李旭直言,没有表现出任何心虚,欧阳权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殿下,你要脸不?”
李旭:“……”
皇兄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自己怎么就不要脸了!
“当年先皇病危,殿下带兵拒敌于关外,匆匆赶回京时还是晚了一步,让当今圣上夺得先机,成为九五至尊。多年的经营一朝拱手成了他人嫁衣,殿下难道不惦念这差点到手的皇位?”
“我念着皇位?”
李旭嗤笑,无奈反问。
“又是皇位……”
他深感无力。
其实何止是欧阳权,朝中有多少人都认为他当垂足顿胸,为失之交臂的皇位抱憾终身。
毕竟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明争暗斗,踏着父兄的尸骨上位,听山呼万岁。那万人之上的无人之巅,是人间至高权利的顶峰。哪怕兵戈相向,战火燎原,亲兄弟亦能反目成仇,更何况他和皇上这种本就该拼到你死我活的皇子?
没人相信他们相互扶持的感情是真的,也没人相信在李旭心里,无论是李烨为皇还是他自己为皇都一样,只要皇位是攥在他们兄弟手里,谁当皇帝都一样。
“殿下,老夫是不中用了。但我欧阳家满门忠烈,世代忠良,断不会看着你为了一己私欲,断送恒国的基业。”
“所以老师要将欧阳小姐送进宫,将欧阳家跟皇兄牢牢绑在一起?”
“老夫忠君忠国,至死方休。清儿理应成为我欧阳家的表态。”
“哪怕您知道皇兄不喜女子,小姐进宫也不过是孤独一生?”
清冷话语字句扣心,欧阳权半张了张嘴,半晌无言。
“那么殿下你呢?你是真心爱慕小女的?”
苍白音色早已失去先前气势,欧阳权颓然垂下头,目光昏暗。
“当然。王妃之位只有小姐能配上,我定然对小姐是真心的,会爱护她一生。”
李旭应得理所应当,几乎顺口而出,只是欧阳权斜过眼,摇头不屑的笑了。
“‘配得上’,‘配得上’?殿下你话里话外在乎的不过是清儿的出生、才貌,就像皇上选拔朝廷官员。‘王妃’于您而言,也不过是个官职,条条框框的要求只为人配其位,又哪有真心可言?”
“殿下……您喜欢的不是清儿,而是和清儿地位一样,所有世家大族的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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