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一路,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一转身大梵音寺的影子已经不见了,周围的寺庙好似长得都一个样,她辨认了半天,也没从记忆里找到和她走过的路相似的地方。
秦筝抱着剑在一处干净的屋檐下盘腿坐好,望着澄明清澈的天和这近在咫尺的人间烟火发呆,要不是师尊说她需得下山历练才能让剑境精进,她才不会从论剑峰上下来。
知人事,炼道心。
她虽然知道下山以后遇到的人不会都像师姐那样对她好,但她总是会忍不住想着要是师姐在就好了。
秦筝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轻轻敲了敲,“原来我这么黏着师姐的么?”
忽得,她听到了街角传来孩童的哭声,循声走过去的时候发现了巷道里有两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其中年长的哥哥正拖着一条看上去好像摔伤了的腿,痛得脸色发白,泪花在眼底打转,却还是在小声安慰吓哭的妹妹。
秦筝走过去的时候,受伤的哥哥警觉地把妹妹捂进了怀里,朝她递来一个戒备的目光。
“别怕。”秦筝指了指他的脚又指了指自己,尽量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我帮你看看,可以吗?”
秦筝说的是中原官话,但却带着纯正的长安雅音,用她清柔软和的音色说出来听得人耳畔一新,加上她年纪小长得可爱,小乞丐没吭声,但也没拒绝她的靠近。
她蹲下来看了看,瞧出是脚踝崴伤之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要是别的毛病她还指不定要伤脑筋呢。
小乞丐仍旧带着几分不确定地盯着秦筝瞧,乞丐妹妹眼泪汪汪地窝在他身边,冷不防面前这个漂亮可爱的姐姐突然冲他们做了个鬼脸,两人猛地吓了一跳。秦筝双手迅速地握住小乞丐瘦得只剩骨头的小腿,一手捏着他的后脚掌咔嚓一转。
小乞丐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底又露出了警惕甚至要吃人的眼神,秦筝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指指他的脚,“好了。”
小乞丐动了动脚掌,立刻发觉没有之前那么痛了,半信半疑地站起来走了几步。
“以后走路要小心呀。”秦筝歪了歪头,看向他身边泪痕未干的小女孩,又道:“要照顾好妹妹哦。”
约莫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小乞丐拉着妹妹想要给她磕头道谢,却被一道柔和的真气托住了身体,秦筝冲他们挥了挥手,背着剑重新走回了大街上。
这回她一边走一边想,也许她去开个摊子给人接骨能赚到一点银子,至少不能饿死自己。不过在这于阗国她说的话没人听得懂,要开还是得开到中原去。
或者考虑考虑有没有商队需要护卫,之前听萧瑟说那长弓追翼,百鬼夜行是大漠里最凶狠的马贼,西域和中原有通商的话应该有商队不停地在来往,而且会说中原官话。
如果不收女护卫,她可以女扮男装呀。
大梵音寺里,无心和尚和瑾仙公公正欲动手,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跃上墙头离去,紧接一道红衣也跃起欲追,随后一个让瑾仙公公十分震惊的声音咬牙切齿地喊住了那个红衣少年,“雷无桀,你给我回来!”
只见跃上高墙的雷无桀被一个身披狐裘的少年拽住,后者的余光似乎往朝这边看的众人扫了一眼,对上无心的视线时故作淡然地说道:“我们先去追人,你们继续。”
无心瞥见那头窜出的动静,一时有些摸不准这三人在干什么,却见瑾仙公公视线游移不定地扫向萧瑟和雷无桀的方向,不知道是在看谁。
忽而,瑾仙公公一言不发地将剑重新插回了鞘中,几乎都没有看无心一眼就直接走进了轿子之中,“灵均,我们走。”
四名壮汉立刻收起了兵器,动作有序地抬起了轿子。随侍的少年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立刻收起了手中之剑紧跟着轿辇离去,留下一群人困惑不解。
无心见瑾仙公公离去,心中虽疑惑,但却是松了口气,抬头一看萧瑟和雷无桀也没影了。
于阗国的街巷狭窄且错综复杂,又恰逢集市摊贩云集,萧瑟和雷无桀从大梵音寺出来的时候秦筝连影子都不见了。
“萧瑟,你说小先生会跑到哪里去啊?”雷无桀望着眼前似乎都差不多的几条路,一时犯难。
“跑哪里去并不重要。”萧瑟懒洋洋地一抬眼,“重要的是现在那和尚不在。”
雷无桀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和尚把我们从美人庄里掳出来是要用我们当人质,现在大半个江湖甚至天启城都有人在追杀他,如今他现在有事抽不开身,那正好是我们逃跑的好机会。”萧瑟瞥向他犹豫不定的脸,“怎么,你难道还真想着亲手把他抓回去?你打得过他?”
雷无桀显然还真打着这个主意,“唔,加上小先生的话,说不定呢。”
萧瑟翻了个白眼,“这和尚邪门歪道的武功多了去了,不然你以为天启为什么要派掌香监亲自来这里捉拿他,那可是五大监里排行第二的高手。”
雷无桀还是不太懂,不过他试探性地问了句:“所以?”
“所以,趁他被绊住了手脚,我们直接去雪月城,管那和尚做什么?”萧瑟老神在在地挑了一条路走,“刚才瑾仙公公一走,想来和尚的事情很快就会办完,我们趁现在赶紧离开于阗国,把他甩得越远越好。”
雷无桀连忙拦住他,“那我们不管小先生啦?”
萧瑟皱了皱眉,“她一个大自在境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可不行!”雷无桀义正严词地说道:“当初我们说好一起去雪月城的。”
萧瑟扯了扯唇,一指人头攒动的街市,“如果现在去找人,指不定是我们先找到人还是那和尚先找到我们。”
“那也……也不能放着小先生不管。”雷无桀捏了捏拳,“在美人庄里好像还是你把昏迷中的小先生带上的吧,不然她这会儿应该和唐师兄他们在一块。”
萧瑟脸色一僵,当初无心抓住他的时候他将旁边昏迷不醒的秦筝顺带拉上,很大的原因是想多一张底牌,他信不过这邪和尚,所以带上了小道姑。
“罢了,分头去找,一个时辰之后不管找不找得到城门口会合。”
“得嘞!”雷无桀立马跑没了影。
萧瑟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袖兜,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在逛集市的模样越走越远。
秦筝这会儿正坐在城墙底下,视线盯着进出城门的行人发呆,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商队出现,她想起一路西行的官道十分破旧,就算西域和中原之间有商路,只怕也……
她哀叹了一声,只觉得世道艰辛。
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忽然朝她靠近,秦筝一扭头,只见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明亮的眼眸还带着幼童的稚嫩,是那个小乞丐的妹妹。
她嘴里吐出两个字,秦筝听不懂,大概是在叫她的,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怎么了?你哥哥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小妹妹伸手出来,一看她身上那件雪白的道袍又有些怯懦,乞丐的衣服又脏又破,还有股难闻的味道,她颤巍巍地悬着手,掌心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秦筝倒是很大方地伸出手,“你要给我看什么?”
小妹妹松开手,五个被攥出汗渍的铜板落入她的掌心,还带着女孩手心里的温度。
秦筝一愣,只听那小妹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她回过神来连忙将钱塞回了她手里,“这是你们好不容易得来的,自己留着吧。”
小妹妹摇头,嘴里讲了长长的一串话,秦筝一个字都听不懂,见秦筝不收,小妹妹当即眼睛一红,作势要哭,“哎哎,别哭!”
秦筝有点头疼,她犹豫了一会,从五个铜币里拿了一个,把剩下的四个退了回去,“我只要这一个就够啦!”
小妹妹还想说什么,但是那只白白净净的手忽然揉了揉她又脏又乱的头发,“乖哦。”
大师姐每次哄她的时候都会这么轻轻地揉她的头发,语气温柔,阿筝乖哦。
小妹妹眼眶红了红,冲秦筝弯下腰,随后便攥着那四个铜板跑进了汹涌的人潮里。
秦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世道还是艰辛啊……
冷不防旁边忽然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啧啧,没想到一个乞丐都比你赚得多。”
秦筝一听这声音就不舒服,抬腿就走。
“哎,别走啊。”青色的狐裘掠过她身边挡住了去路,这小道姑脾气还挺大。
道不同不相为谋,秦筝不想理他,一个长长的油纸包忽然递到她面前,她盯着那只拿着油纸包的手,“干嘛!”
萧瑟挑了挑眉,“给你的。”
“什么东西?”
“你猜。”
那人语气欠欠的,秦筝更是烦躁,“让开。”
谁料萧瑟不仅没有让开,反而走近一步,当着她的面把油纸撕开了一层,露出里面红艳艳的一串果子,“要不要?”
糖葫芦!
萧瑟看着那双忽然变亮的眼睛,只觉得十分好笑,“你要是不要,那我只好把它喂雷无桀了。”
说得跟喂狗似的。
秦筝看着面前浇着厚厚糖霜的糖葫芦,嘴里是有点馋,但她还不至于为这一串心心念念的糖葫芦就向某人屈服,索性眼睛一闭,把头一扭。
萧瑟看着手里遭到嫌弃的糖葫芦,又看了看那张小脸上唯一的一抹红,忽然就有点想尝尝糖葫芦的味道。
眼不见为净的秦筝忽然听到几声清脆的碎裂声,酸酸甜甜的味道随着被咬开的山楂果在空气里弥漫看来,她忍不住睁眼,就看见萧瑟神色自若地咬着糖葫芦。
秦筝傻眼了,“你……你不是说给雷无桀么?”
“哦,刚刚我改变主意了。”舔了舔舌尖的几片糖块残渣,削薄的唇抿了抿,喉结上下一滑,有什么东西被他咽了下去,萧瑟看着她目瞪口呆的反应心情瞬间就像化开的糖水一般美好,“反正是我掏的银子,给别人吃还是自己吃自然是我说了算。”
“你……你……”完全找不到辩驳理由的秦筝抖了抖唇,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和他一般见识,弯腰屈膝直接盘腿坐在地上,两眼一闭开始默背清静经。
萧瑟见状乐了,他蹲下身去戳了戳那片光洁的额头。
清静经背到一半,后面是什么全给忘了。
萧瑟又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颊。
秦筝恼恨地睁开了眼,“你干嘛……唔……”
一颗山楂球顺着她张开的唇卡进了牙关,直接将她的话堵住了,“挺甜的,你确定不吃?”
秦筝气得直接夺过他手里的糖葫芦,一口一个咬得极为用力,凌乱的咔嚓声响像是在咬碎某人的骨头。
萧瑟看着她,唇角勾了勾,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刚才她揉那个小乞丐一样,“乖,不闹你了。”
这糖葫芦本来就是去大梵音寺前买的,那会鬼使神差,想着小道姑既然把马让给他骑,自己御剑飞得那么累,帮她买根糖葫芦也没什么。
谁知道后来糖葫芦没送出去,人就跑了。
想到这他忽然低笑一声,天地可鉴,他可是笔直往城门来的,真没打算找人,谁知道雷无桀在城内找得满头大汗的,结果这小道姑就蹲在这城门口呢。
结果还是让他给遇上了,命运真是捉弄人。
秦筝咬山楂的动作一停,秀气的眉眼抬了抬,蓦地低下头去,好久没有人这样揉她头发了呀。
萧瑟走累了,离约定的一个时辰还早,他靠在背后的城墙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旁边的小道姑已经把糖葫芦吃完了,坐在地上也不打算起身。
“雷无桀呢?”
“自然是在城里找你,一个时辰后会到这里来。”如果那夯货认得到城门的路的话。
念头一起萧瑟心里咯噔一声,看着熙熙攘攘的小街小巷,总不会那么倒霉吧。
“那无心和尚呢?”
“谁知道。”希望那无心和尚晚点脱身吧。
头顶飘落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没有半点暮鼓晨钟积淀下来的佛门正气,倒是有股顽劣的少年意气,“原来小真人这般惦记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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