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一连几天不是黏着剑就是黏着人,四尺长剑载着五尺娇儿,大大咧咧地翘着腿躺在上面不肯下来。
沐春风可算领略了一番什么叫御剑随心,他有心想学,可秦筝却说得拜入纯阳宫才能学,她话音没落,面前的人立刻扑通一声跪下。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秦筝心里一惊从木剑上摔了下去,刚想翻个身就见后头来了人,索性双腿一并等着人接。
萧瑟好气又好笑地搂住了半空落下的小丫头,他把人一放搁在身前,“沐兄要做道士?”
“只要能学到这么仙气的剑,道士就道士。”沐春风答得干脆,他身后始终跟着他的中年掌柜却重重地咳了几声,他全当没听见。
“可我年纪这么小,怎么当你师父?”秦筝疑惑地问。
沐春风拱了拱,满眼热切,“三人行必有我师,师父不分年龄大小,小剑仙一手剑法足以跻身当世高手,当得起这声师父的。”
“可是你已经……这个岁数了,道门练气的功夫大多是从孩童时期就开始练的,你……”秦筝蹙了蹙眉,觉得这样说不太对,放眼望去别的不说,自家师祖好像也是几十岁了才开始修道。
于是她又道:“我们纯阳宫修道修剑皆是在修心,你若心思不纯净,就算学了御剑术也会半路掉下来的。”
说着,她看了看沐春风,好像……心挺纯的,和坏东西一比,这沐家三子是真的纯,雷无桀长到这个岁数说不定也是这样子的。他的剑浩瀚如海,心胸必然广阔,是富家公子里极为少见的。
“恳请小剑仙收我为徒!”
是缘分吧。
秦筝轻轻呼了一口气,“我道法不精,只能教你剑法,你若不嫌弃,我就教你。”
沐春风大喜,连忙唤人奉茶,唐莲、雷无桀和司空千落听到动静全都过来了,萧瑟往旁边退了两步,懒懒地靠在一边。
小东西居然肯收徒弟,收的这个徒弟,有点东西。
“师父,请喝茶!”
秦筝接过那杯茶,觉得这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她想了想,想起当年自己拜师的时候师尊说过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段话到现在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御剑绝云气,悟道负青天。我纯阳宫以道法入武学,以清修塑心性。修武先修心,方成纯阳之道。”
“大道无常,唯坚定本心,有意破除无穷困惑者方能脱俗于凡尘之间。你如入纯阳门下,须得立下道门之誓:路可走,但不再是寻常人所走之路;得何名,须上体天心,参无上剑道!”
沐春风抱拳作拜师礼,“弟子谨遵师命!”
雷无桀忽然觉得有人在旁边推了推他,一扭头,是萧瑟。
“你不是也想学御剑术么?如果现在凑过去跟着一跪,说不定阿筝也能把你收了。”
雷无桀还真有些意动,但他的师父已经够多了,他现在光是报名号前面就有三个,雷家堡,雪月城,剑心冢,再加上秦筝的话那就是四个了。
秦筝看了眼杯子里的茶,举杯一饮而尽,看着沐春风弯了弯唇,露出一个笑来,“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师父啦!”
沐春风拜了师,大手一挥,立刻准备了一场豪华至极的晚膳,秦筝教了他一套练气的口诀,晚饭一吃完他就钻进房间练气去了。
甲板上,秦筝依旧躺在她的木剑上,翘着腿,遥望着夜空。
在这平静无垠的海上,漫天星辰闪耀,人会觉得原来世界这么大,而自己不过沧海一粟。
“张嘴。”旁边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啊了一声,一颗清甜的药丸丢进了嘴里,她嚼巴嚼巴咽了下去,只觉得冰爽的感觉从咽喉一路滑到了胃里,涌向四肢百骸,舒服得她人都抻直了。
萧瑟把一个小药瓶塞进了她随身的布兜里,“找你那便宜徒弟拿药配的,头晕想吐的时候吃一颗。晚上睡觉放在枕头边,和装了冰片薄荷的香囊搁在一起。”
小道姑乖乖巧巧地应了声好,一翻身就滚进了他怀里。
萧瑟纳闷地想,最近这丫头投怀送抱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几个晚上缠着他不放,当他是和尚还是当他是太监了?
转念一想,这小脑瓜子怕是什么都不懂,喜欢谁就黏着谁,半点顾忌都没有。
海上的日子很是无聊,沐春风这个新晋纯阳弟子立志要像模像样地练出一道气来,继承了他师父的优良传统成天在房间里打坐。
秦筝仍旧坐在木剑上不肯下来,因为金错号一直在不停地前进,所以船上的人时常会看到那一人一剑慢慢地从船头滑到船尾,然后滋溜一下滑到船头,又慢慢地往后滑。
萧瑟不知和雷无桀说了什么,这几天雷无桀都在闷头想着当初自己强行突破进入逍遥天境的那种感觉。他努力想了想,觉得不够,直接去找了秦筝。
剑心冢的老爷子有一句话说得挺对,那无上心剑的确和剑心诀有异曲同工之处,可剑道太虚幻了,嘴巴说不清楚,动手来得快,于是秦筝挥了挥手,波澜壮阔的海面激射出一道水流,随即数十道水流破水而出,长风削去了淋漓的水花,露出尖锐的一面直冲雷无桀而去。
同样在钻研武功的唐莲和司空千落各自停下望了过去,他们不是没见过秦筝用剑,但是自从英雄宴一役之后,秦筝用的剑就叫人看不懂了。
沐春风说得对,那简直就是仙人作法。
这就是剑仙。
雷无桀大惊,连忙提剑挡在身前,将水箭尽数劈裂。可那水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佛无穷无尽,他直接被推出船外,一个飞旋接着剑气腾起数丈高,心剑长鸣,他想起了那日秦筝逼退瑾威的一剑,于是剑势入水,竟将那混乱的水波劈出一道沟壑。
他心中一喜,然而他的惊喜还没有露出表面,呼啸的海风中竟传来金铁之音,秦筝一人一剑站在船沿上,轻轻一挥,数道破空声从她身遭划出,无形的剑气直接劈到他头顶,挨近的时候化去锋刃只作一阵强压将他整个人拍进了海里。
被打成落汤鸡的雷无桀浑身荡开一阵真气,双目瞬间变得通红,整个人从海水中炸起,剑尖带起一道水流,剑锋画弧,豪气干云,“再来!”
一个浪头压下,又把他拍进了水里。
雷无桀最后是精疲力竭差点淹死才给人捞上来的,他躺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秦筝坐在剑上绕着他转来转去,转得他眼睛都花了,他索性闭上眼,“小先生,你用的剑气成剑也是依靠剑心做到的吗?”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世间万物,皆可为剑。
他还记得英雄宴那天,秦筝的剑明明断了,但她却从那光中抓出了一柄又一柄剑,那种感觉太震撼了,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无坚不摧。
雷无桀一说秦筝也想起那次的经过来,那晚上她真的气爆了,只想把苏昌河乱剑砍死,本是极易走火入魔的状态,谁知道断剑之后她误打误撞地入了无我之境,但是入境的方式太极端,反噬也极强,加上苏昌河的一记阎魔掌,导致她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才爬起来。
秦筝跳到了船沿上,一剑在手,一手剑指并拢,抚过日渐光滑的木剑,浑身的气势骤然一变,“手中无剑,心中无我,无我无剑。”
“物我两忘,心剑相望,万剑来朝。”剑尖忽然爆出千朵万朵剑花,秦筝的身形沿着船沿骤然掠出数十步,剑影罩落,仿佛落下一柄柄锋芒无匹的利刃。
她一脚踏在那些虚影上凌空跃起,挥剑一斩,万剑齐出,金错号的船身边惊起近百丈的惊涛,再怎么吃水的庞然大物都得跟着剧烈倾斜起来。
满船的人:……
秦筝悻悻地拨了一剑,无形的气浪将船身火速掰了回去。
不远处传来惊叫,一个满脸胡茬的男子从紧闭的房门里冲出来,乍一眼都没人认出来他是谁,倒是声音有几分像沐春风,“出什么事了?船翻了?有敌袭??”
罪魁祸首努力把自己躲在萧瑟身后缩成小小的一团,萧瑟按住突突跳起的额角,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
唐莲感叹道:“当初二师尊一剑拆了登天阁,今天秦道真这一剑,差点也把雪松长船给掀了,剑仙的剑果然不是那么好接的。”
秦筝不敢随便出剑了,她从包裹里摸出儒剑仙给她的那本庄周梦蝶,乖乖巧巧地窝在萧瑟身边看书。
书里讲得都是一个个梦境怪诞,有梦见自己成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生物,醒来之后发现身上当真有了一些不同于常人的变化,还有梦见一些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做梦的人原本不信,结果不久的将来当真成了现实。
那些亦假亦真的梦,梦醒之后很多人都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现实。
秦筝一边翻着书,一边挠头,“如果我跑到这个世界来只是做了一个梦的话,那我梦醒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萧瑟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唐莲他们三个成天都在琢磨着怎么练功,沐春风也跟老僧入定一样待在房间里,算来算去就他闲人一个,索性找了副棋盘自弈。
都说修仙的道士不是静坐参悟就是煮茶对弈,按理说棋艺应当不错,他喊秦筝来下棋,结果她不到一会就输了。小道姑在除了剑以外的事情上没什么好胜心,输了两次就气呼呼地说他专挑她不会的欺负人,萧瑟寻思着要是挑她会的那到底是谁欺负谁。
最后只能变成一个人自己跟自己下棋,另一个靠在一旁看书。
秦筝嘟哝完这句没多久,往后翻还真翻到一个故事,入梦的人梦到自己到了一片陌生的世界,所见所闻皆和他的认知不同,他在那个世界里生活了很久,认识了很多人,忽然有朝一日梦醒,他还躺在自家床上,手里却攥着一件在异世生活的旧物。
“我是在下山的路上走到这里来的,万一我的身体还在山道上,不会被冻坏了吧?”
萧瑟叹了一口气,谢宣给她这本书做什么,她都变得有些神神叨叨了。儒剑仙从不送人无用之书,难道当初他看到秦筝的时候看出了什么?
“以前我在华山的时候从不做梦的,到了这里反而经常梦到以前的事,万一这是天道给我的暗示,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做梦回到华山去?”
萧瑟忍不住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子,“那你还不赶紧睡觉。”
秦筝一咕噜爬到了萧瑟腿上把人抱住。
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萧瑟被小道姑传染了,他瞪了瞪眼,“你干嘛?”
小道姑理直气壮地说:“一起睡呀,万一回去了我得把你带上,不是说好了嘛!”
萧瑟:……
他深吸了一口气,揪了揪那双羊脂白玉般的耳朵,那群清心寡欲的道士真是连男女大防都没教过,“阿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七岁不同席?”
小道姑歪了歪头,不戴发冠的她少了那份仙气,明亮清澈的眼眸仿佛误闯凡尘俗世的幼兽,“可我十七了呀。”
萧瑟唇角一扯,“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血气方刚?”
“年轻气盛?”
萧瑟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索性一把将人抱起来走向床榻。
这回轮到小道姑懵了,她瞪瞪眼,“你干嘛?”
“陪你睡觉!”
司空千落觉得这两天船上的气氛格外诡异,秦筝一反常态地黏着她,上一次她这么黏别人的时候还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和萧瑟怄气,可这回不一样,秦筝整张脸红彤彤地冒着热气,就像那膳桌上煮熟的虾,一天也就算了,好几天就不正常了。
“你是不是发烧了?”她关切地试了试秦筝的额温。
秦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见转角里有人走出来嗖的一下就躲到司空千落后面,可司空千落的身形也十分纤细,哪里挡得住她人。
萧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抬眼看见欲盖弥彰的小道姑,嘴角弯了弯。
唐莲瞧出了些许猫腻,偷偷凑到萧瑟旁边问:“你对道真做什么了?”
“没什么。”迎着唐莲那满是你在骗人我不信的眼神,萧瑟很是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只是稍微教了她一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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