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外,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着。
徐管家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一边掀开车帘递进去,一边在心里感叹,要不是他知道秦筝前阵子呕吐的原因,又知道他家小夫人从来就很喜欢吃酸甜的山楂果,他都快跟府中下人一样猜测是不是小夫人真的有喜了。
马车里,秦筝左手拿着山楂一口一个嚼吧嚼吧,右手转着那一对玉石做的小球,萧瑟一手支着下颌一手不紧不慢地叩着膝盖,两个人坐在马车里等着进将军府的人回来。
“之前在雷家堡的时候见着就有些不太舒服,杀伐气太重了。”秦筝舔了舔沾在唇上的糖渣。
“叶啸鹰又称人屠,屠户出身,金甲双刀,喜怒无常,说杀人就杀人,从军二十年从不言退,从不受降。”萧瑟在她身后淡淡地说道。
“我敬佩军人,但我不喜欢打仗。”秦筝顿了顿,“很不喜欢。”
“可天启,很快就要兵临城下了。”萧瑟幽幽一叹。
秦筝皱眉,“会打起来吗?”
“谁都说不准。”萧瑟从窗帘飞起的缝隙里朝将军府的门匾望去,“里面那个人的决定,关乎我们要面临多少军队。”
“颜战天拔剑可退南诀一万大军,我也可以。”秦筝想了想,又道,“努努力,两万不是问题。”
萧瑟笑了笑,伸手捻去她嘴角没有舔干净的糖渣,指尖一点落在自己的舌尖,甜意化开,“万一是二十万呢?”
秦筝看着他的动作有些脸红,但是听了他的话之后又沉默了,二十万,她还没见过那么多人站在面前呢。
是不是乌压压的一片,要站到那天的尽头去?
许久之后,一袭绿衫从将军府走了出来,马车的帷幕被徐管家拉起,两人看向出现的叶若依。
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萧瑟叹了口气,对徐管家轻声道:“走吧,去兰月侯府。”
秦筝皱了皱眉,“要不把那将军抓起来?”
“军令已下,晚了。叶啸鹰人虽然在天启,但是他的部下却已经出动了。”萧瑟看着女孩手心里打转的小球,说不出是谁在追谁,因为底下还有一只操控着这一切的手,“叶啸鹰背后站着人。”
兰月侯见到管家引着萧瑟和秦筝的时候是有些意外的,“稀客啊,居然亲自来了。”
萧瑟无奈地笑道:“皇叔这话说的好似我有多难请动似的。”
兰月侯笑了笑,一拍他的肩,“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回天启以后总共出过几次门。”
“还不是因为每次出门都叫人议论纷纷,我虽不介意成为别人的谈资,但惦记的人多了夜里总睡不安稳。”
“谁让你每次出门都搞得轰轰烈烈的。”兰月侯状似回忆了一下,“上次,好像差点把赤王府给砸了吧?也就是你父皇现在病着不见任何人,他无处诉苦,不然就算是你也少不得麻烦。”
萧瑟耸了耸肩,一副没干多大事的模样,“这次来找皇叔是有事相商。”
“看出来了,毕竟能让你登门拜访的都不是简单事。”兰月侯挥退左右,看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的小道姑,“你还真是走哪儿都带着她。”
“毕竟她比较黏人。”
萧瑟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兰月侯有点牙酸,秦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转着手里的小球。
兰月侯看她老神在在地转着手里的球,一副小老头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看得我也想带这么个小姑娘在身边了。”
“我带着是媳妇,皇叔带着是女儿。”萧瑟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兰月侯咳了两声,“行了行了,你来不是有事嘛,说正事吧。”
“一个月后,兵临城下,天启危在旦夕。”萧瑟缓缓说道。
兰月侯先愣了一下,随后笑笑,“这么严重?什么兵啊要兵临城下。”
“琅琊军。”萧瑟一字一顿地说道。
“琅琊军?世上还有琅琊军?”兰月侯的神色微微郑重。
“如今叶啸鹰的北离中军,加上琅琊王,便是当年的琅琊军了。”萧瑟说道。
兰月侯眉毛一挑,“看来那些人至今都没有死心。”
“天启城两百里外的王离天军有两万人,那份虎符都说在陛下的手中,但我猜,应该在皇叔的手中。”萧瑟抬起头,望向兰月侯。
兰月侯点头,“陛下病重之时已把虎符给我了,三军的半面虎符也给我了。”
“看来父皇对皇叔很是信任。”萧瑟垂下眼,“王离天军两万人,禁军三千人,天启城兵八千人,再加上一千两百名虎贲郎,有三万多人。而琅琊军应有二十万人。兵法讲究十而围之,我们守城而战,以三万对二十万,不会轻易溃败。”
秦筝神思一滞,果然有二十万啊,二十万该怎么办,擒贼先擒王,她一个人打不过二十万,不过取上将首级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你好像忽视了我的那三枚半面虎符。”兰月侯微微皱眉。
“中军虎符届时已然作废,琅琊军齐集,那么北离中军便不存在了。到时候琅琊军兵临天启,上军和下军自然可以勤王之名领兵而起,届时皇叔手中的虎符也就作废了。”
兰月侯无奈地摇了摇头,“届时琅琊军兵临天启,我们闭城顽抗,两败俱伤之时另外两支军队以勤王之命而起,席卷了城外的琅琊军,再迫使我们打开城门?”
北离中军兵力二十万,叶啸鹰转头拥立琅琊王就是二十万琅琊军。
北离还有上军十六万,下军十四万。
加在一起足足有五十万。
秦筝默默地开始想怎么在五十万大军面前把他们打头的将军揍一顿。她想得太过投入,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深沉,以至于回神的时候,那两位身份不凡的萧氏皇族已经结束了谈话,正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她。
两人都在笑,至于笑的意味就有颇有些不同了。
萧瑟是满脸无奈,兰月侯则是好奇。
“可算回神了。”兰月侯笑道,“刚刚叫你好几声都不应,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打人。”萧瑟看着她掌心里转得飞快的小球,轻飘飘地说。
回永安王府的马车上,秦筝一股脑儿地说了她想到的办法,无非就是……
冲进兵营把将军挨个儿揍一顿。
冲进王府把王爷挨个儿揍一顿。
冲进皇陵把太监挨个儿揍一顿。
萧瑟好笑地揉了揉在那儿滔滔不绝说着最简单粗暴的平叛大计的小道姑,伸手一捞就把她搂到怀里,“兵者,诡道也。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用得好,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还要把天启城送给你,不会让它被战火点燃的。”他说得很是坚定。
他是萧楚河,他说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是少年人的自信,也是帝王的霸气。
秦筝看了萧瑟一会儿,伸手环住他的脖子,“那按你说的来,要是不行,就用我的办法。”
话是这么说,一回到永安王府秦筝就把正在和司空千落对招的雷无桀一剑扬了起来,红衣少年一个后翻潇洒落地,笑着冲她道:“小先生,不会是萧瑟那混蛋又惹你了吧?”
混蛋从后头慢悠悠地跟了上来,手指摸了摸腰间的无极棍,意思不言而喻。
“一个月之内,你给我成剑仙。”
雷无桀傻在原地。
秦筝回头看向司空千落,“千落姐姐也是。”
司空千落:……
随后秦筝的目光又落到了屋檐下难得出来晒晒太阳的唐莲身上。
唐莲大伤初愈,脸色很是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很好,饶是如此秦筝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头皮一麻,“我……怕是不太可能。”
秦筝又看他身后的天女蕊,后者低咳一声:“我也……”
于是,秦筝把目光转了回去,很是严肃地对一脸懵逼的雷无桀和司空千落说:“一个月,不能再多了。”
小先生受什么刺激了?
雷无桀疯狂向萧瑟递出询问的视线,后者懒洋洋地靠在一边,“加油啊小雷剑仙,三个剑仙手把手教你,你不会还入不了剑仙之境吧?无双城那位的师父可是连剑仙都不是。”
不是,入不入剑仙跟师父是不是剑仙有关系吗?
“可是我阿姐说,如果要入剑仙,得历经生死才行……”雷无桀看着秦筝身边倏然绽开成百上千的剑花,随着松间云鹤朝天一指,无上剑意逼至眼前,他的手一抖连忙抓紧了心剑,“小先生,你来真的!”
这是要教他还是要杀他啊!!!
“二城主说得对!”秦筝点头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看剑!”
一剑斩落,雷无桀倒飞出十几丈远,雪白的狐裘飞落,银剑卷起满天白雪,纤细的身影穿梭其中如云鹤起舞,转身一剑递出,如成群结队的白鹤排云而上,剑势连绵,将司空千落同样打出去十几丈。
倚在旁边的萧瑟眼波微动,低声轻叹了一句。
唐莲的听力向来很好,他看向那个青衣狐裘的男子,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
这媳妇,是越来越难娶了啊。
叶若依到永安王府的时候,雷无桀刚好被秦筝一剑打飞到她面前,以一个很不雅的姿势趴倒在地。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翠绿的裙摆,抬头往上就看到一张掩唇轻笑的脸,一见那抹笑颜,连续几天被打得死去活来的雷无桀顿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雷无桀,回来!”秦筝在后头用剑敲了敲地。
听到这声音,雷无桀觉得肩膀又痛了起来,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回练武场,没几步就听到秦筝懒洋洋地说:“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别看了,练剑。”
雷无桀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顾不得去看叶若依,提剑就朝秦筝冲了过去,“那你还看萧瑟呢!”
“他是男的,跟我拔剑有什么关系?”秦筝一剑打了回去。
叶若依走到在旁边坐着喝茶的萧瑟面前,笑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剑仙速成。”萧瑟听到秦筝的回答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
话音未落,雷无桀就被撂倒在了地上,腰背酸疼得让他躺在地上一下子没起来,他捂着自己的老腰揉了揉,“那不是后面还有一句,剑谱第一页,先打心上人吗?你倒是打啊!”
秦筝眨眨眼,看向那边笑着看过来的萧瑟,抬腿就朝他走了过去。
萧瑟轻笑一声,端起茶杯继续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女孩走到了他面前,抬起手。
打死这狐狸!
雷无桀在心里狠狠地握拳。
萧瑟神色自若,不多时脑门就被人屈指轻轻一敲,茶杯掩住的唇角笑容更大了。
“喏,打过了。”小道姑满脸的问心无愧。
雷无桀:……
他跳起来就要骂,话到嘴边就被秦筝堵了回去,“我打完了,到你了。”
萧瑟一手搂着他的小姑娘让开了视线,饶有兴味地看着雪地里突然变成一只煮熟螃蟹的雷无桀,学着他刚才的语气,“你倒是打啊。”
叶若依微笑不语,雷无桀窘得恨不得被秦筝立刻打死。
在旁边休息的司空千落叹了口气,“真是看不下去。”
她起身提枪朝挨在一起的两人刺来,秦筝执剑而出,迎上了银月枪。
叶若依在石桌边坐了下来,“这难道是枪仙速成?”
萧瑟嗯了一声,放下茶杯,“之前华锦来说白王求医的事情,听说后来你派人送了书信去白王府,给白王的谋士凌邵翰?”
“凌邵翰是白王身边最重要的幕僚,这些年来,全凭他为白王出谋划策,不然就凭一目盲之人,如何能笼络朝中人心。”叶若依淡淡道。
萧瑟双手拢在袖中,看着一剑一枪全被秦筝打了回去,“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想折白王臂膀,但白王若目清,便多一翼。”叶若依笑道,“华锦所言为白王换目可令白王复明。凌邵翰自诩为白王臂膀,他失目之后,白王臂膀已折,但白王目明之后则如虎添翼。”
“是忠心之人啊。”萧瑟想起那个在白王府见过的谋士,幽幽一叹。
“不过是一场空想罢了,我问过华锦,就算换了目,也需一个多月才可见明。一个月的时间,天启风云变幻,没了这位谋士的帮助,白王府怕是撑不下去。”叶若依淡淡地说道,“接下来一步路便一步险,失去一个强敌,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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