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宣面无表情,手中却推出一掌,“王妃娘娘怕是不懂规矩,皇子不可擅入后宫,还请让路。”

    秦筝身上蓝光一闪,脚下未动,身后的朱红宫墙却塌了一片。她一眨眼,故作疑惑地看了眼四周,“这里不是只有臭老七吗,公公你在说什么呢?”

    瑾宣收回手,看着秦筝,不语。

    他得到的消息是,白王医治眼睛的那个晚上,这位小王妃受了不轻的伤,但这一掌下去给人的感觉却有几分势均力敌的味道。

    伤好得这般快,难道是因为第二天去找了齐天尘?

    一脸乖巧的小姑娘可没理会瑾宣这些个心思,她一龇牙,“你要是敢到父皇面前去告状,我就把老七老九两个臭弟弟合起伙来杀二哥的事情捅出去噢。”

    萧瑟进宫的时候教过她啦,大不了互相伤害嘛,谁怕谁呀!

    臭弟弟自己干了多少缺德事谁还没点数啊?

    “杀了她,今日……”萧羽话音未落,脸上却被人狠狠打了一个耳光,他眼底骤然猩红,看向掌掴他的宣妃,“母妃,你……”

    打他的宣妃亦是眼底猩红,只是她眼里更多的是泪花,和失望。

    秦筝只看了那边一眼就收回视线看向瑾宣,“公公该回太安殿了。”

    瑾宣沉默。

    “这后宫过大,我与随行的太监不慎走失,既然公公路过此地,不如同行?”秦筝笑着眯起眼,“左右我是跟着兰月侯来的,刚好我可以回去找皇叔。”

    瑾宣不语,余光瞥了眼仍在对峙的宣妃母子,转身下了宫墙朝另一边走去。

    秦筝弯了弯唇,在萧羽铁青的脸色中比了个鬼脸,顺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四通八达的宫道上,秦筝不紧不慢地跟在瑾宣身后走,“瑾宣公公的功力瞧着和国师差不多,我来天启之后除了国师,就没见过比公公更厉害的人物了,就是变成药人的小和尚也比你差点意思。”

    瑾宣仍旧脸色不变地走在前面,步伐没有丝毫变化。

    “不过你刚刚那一掌我不太喜欢。”秦筝看着周围几乎一成不变的朱红高墙,“你刚刚想断我经脉吧?听说萧瑟之前的经脉是被前任大监浊清给断了的,啧,你们这一代代的五大监是师徒,连这些坏心思都一并传承了呢。”

    瑾宣抿唇不语,就像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不知道公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高力士的太监。”秦筝并不计较他不接茬,反倒是自顾自说得起劲,“高力士一生忠心耿耿,助唐玄宗平定韦后和太平公主之乱,累官至骠骑大将军,得知玄宗驾崩,吐血而死,堪称千古贤宦第一人。”

    “瑾宣公公可以多学学。”

    秦筝看着突然停步的瑾宣,微笑,“若是公公不知道他的事迹,我下回进宫的时候可同公公说道说道,这个可能没人比我清楚。”

    瑾宣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垂眸拱手,“王妃娘娘,兰月侯府的马车就在前方,我先一步回太安殿侍奉陛下,就不陪同了。”

    小道姑看了眼停在内宫门口的马车,立刻乐颠乐颠地跑过去,丝毫没个正经王妃的样子,可马车里空无一人,小道姑一掀帘子就板起脸。

    坏东西,丢下她先跑了,可恶。

    “去找皇叔么?”

    马夫恭恭敬敬地在外面答道:“侯爷监国,还有事情要留在宫内处理,小的先送王妃回永安王府。”

    “行。”秦筝看了眼瑾宣离开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帘子坐在马车里,闭目盘坐片刻,马车过了个转角,车帘微微一动,车厢里顿时多出一人。

    她一撩眼皮,立刻大声地哼了一声。

    萧瑟有些好笑,见她盘腿坐着,脸色微微一正,“怎么和瑾宣动手了?”

    “接了他一掌。”

    高手之间的过招,一掌就可分胜负。

    萧瑟按上她的手腕想把脉,秦筝却歪着身子一扑双手挂住他的脖子,“坏东西,你把我丢下了!”

    “你一个人从瑾宣那里脱身比较快。”萧瑟环着她的腰,另一手拉过纤细的手腕仔细地探了探脉象,居然半点伤都没有,内力也完好,“你用了那道门无敌的功夫?”

    “那叫镇山河。”秦筝翻了个白眼,“我吓唬他呢!”

    萧瑟笑了,“不错,会跟人玩心眼了。”

    瑾宣那样多疑的人,要是见他一掌下去秦筝什么事都没有怕是不会再轻举妄动。

    “不过……”他捏了捏秦筝软乎乎的小脸,“有些冒险了,下次拦一拦直接跑了就是,你想走,区区半步神游,拦不住你的。”

    踩着剑一飞,地上的人爱谁谁。

    要不是知道她保命的本事多,他才不放心先走一步。

    秦筝哼了哼气儿,又把宣妃打了萧羽一巴掌的事情说给萧瑟听,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也好想打他一巴掌,可惜当着宣妃娘娘的面,不太好意思。”

    她又想起宣妃说的让他们走的话,“我忽然觉得宣妃娘娘很疼小和尚啊。”

    “一个是和所爱之人生的儿子,一个是被迫和不爱的人生的儿子,一边是遗憾,一边是亏欠,说不出来偏疼哪一个。”萧瑟将那根带血的金簪放进事先准备好的锦盒里,“等和华锦商量好,我们就把无心抢回来。”

    秦筝点点头,小和尚在臭老七那里,听他们摆布,想想就生气。

    马车一路驶回永安王府,萧瑟端着太监的模样毕恭毕敬地服侍秦筝下车,雷无桀在前门等着,看到两人下车的场面一阵好笑,也不打招呼,就看着他俩前后脚进了王府大门。

    府门一关,他没忍住,扶着树干在旁边哈哈大笑了出来,“萧瑟,萧公公,这衣服好衬你啊!”

    萧瑟幽幽一瞥,弹指一打地上的小石子,照着雷无桀的脑门就砸了过去。

    雷无桀嘿嘿一笑,歪头朝旁边一躲,“我听说以前有个太监冒充别人入了宫,后来就真的被一刀切了,你……”

    “切了什么?”走在前头的秦筝好奇地歪过头来问。

    “当然是切了……”

    雷无桀话还没说完,迎头一阵风就将清到墙角的积雪拽了起来朝他的嘴糊了过去,萧瑟大步流星地上前将秦筝打横抱起就走,“别听他乱讲,污言秽语。”

    秦筝趴在他的肩上揪了揪耳朵,“什么嘛,我又听不懂。”

    “别理他。”萧瑟冷飕飕地瞪了雷无桀一眼,“等若依回来了我要好好劝劝她,天启城的王公贵族那么多,总不能瞎了眼找这么个货色。”

    雷无桀一下子被踩中死穴,连忙期期艾艾地追上来找补。可萧瑟才不给他机会,回了主院把门一关,任凭那夯货抓耳挠腮去。

    “若依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秦筝听着雷无桀在门外呜呼哀哉,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打了个哈欠,余光一转就被置在案上的贡橘吸引了目光,看来宫里的人已经来过了,徐管家动作挺快,直接给她摆上了。

    萧瑟将装有发簪的锦盒放好,伸手取了个橘子坐到她身边,骨节匀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剥着橘皮,“她要回来,怕是得等兵变的事情结束。”

    天启城不日就会有大军兵临城下,他还有闲心给她剥橘子。

    “昏君。”一瓣橘子递到嘴边的时候,她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就看着那瓣橘子离自己远去,进了昏君的肚子。

    她想起当初在于阗国这坏东西当着她的面吃了一串说是买给她的糖葫芦,他就和雷无桀在外面骂的那样,不干人事。

    萧瑟好笑地看她满肚子牢骚,又剥了瓣橘子喂到她嘴边,这回她反而不肯吃了,腮帮子气鼓鼓的,黑白分明的眼眸瞪着他,全是控诉。

    于是,萧瑟干脆地把第二瓣橘子也转头喂给了自己。

    秦筝:……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扑上去挠他,萧瑟任凭她又抓又挠,慢条斯理地捏着金黄的橘瓣在她眼前晃了晃,“作甚骂我?”

    秦筝翻了一个白眼,抱住他乱动的胳膊张口把橘子抢了回来,酸甜多汁的口感让她眯了眯眼,“小和尚被萧羽控制了,他身后还有个洛青阳,现在大监瑾宣又站在他那边,他手里那么多人,你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还有心情逗她。

    萧瑟捻了捻指背上的唇痕,“无心的事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瑾宣的态度让人有些捉摸不透,至于洛青阳,有三城主在,他暂时不会动。”

    他含笑捏了捏秦筝的小脸,“这三人与你相较一个比一个厉害,以你的性子,我要是先你一步动手,你怕是会反过来和我闹。”

    小道姑同人打起来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插手了。

    秦筝轻轻一哼,“我会比他们厉害的。”

    萧瑟想到了那卷圣旨,有点头疼。

    京中盛传的小王妃进了宫,永安王回归天启后只露过一面的明德帝连下三道圣旨,一道发往礼部着令准备永安王的婚礼,一道准永安王携未过门的妻子进宫伴驾。

    第三道圣旨本是无人知晓的,但有人见到小王妃离开太安殿的时候从瑾宣大监手中拿了两卷圣旨,小王妃在离开皇宫的时候宣了一道圣旨在宫门口,另外一道圣旨却压着秘而不发。

    有心人甚至在猜测那第三道圣旨是不是有太子人选有关。

    白王府。

    “若是龙封卷轴,一封给到钦天监,一封给到五大监,那第三道圣旨应当和皇位无关。”蒙着白布的凌邵翰轻声道。

    白王萧崇站在窗前看着大致修葺完成的庭院,他摘下了眼前那围了十几年的白布,一双清亮淡然的眼眸看着雪地里的霜白,脸上神态不浓不淡,气质从容,“父皇宠爱老六,对那位小剑仙爱屋及乌,第三道圣旨大抵还是和小剑仙有关的。”

    这就着实耐人寻味了,要是和这位没有世家背景也没有官职的王妃有关,什么样的圣旨让永安王藏着掖着不拿出来,连太安殿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清楚上面内容的怕是只有拟旨和落印的两位大监,还有明德帝本人和永安王夫妇了。

    “不必猜了。”一紫衣蟒袍的人从远处走来,他虽然衣着华贵,但他淡然的神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儒士,言念君子,温润如玉。

    掌册监,瑾玉公公。

    “是赐婚圣旨。”

    萧崇微微一愣,赐婚?

    凌邵翰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作了一揖,问出了萧崇的疑惑,“永安王的婚事陛下不是已经下旨让礼部筹备了吗?”

    就算如此,一封赐婚圣旨而已,萧楚河藏起来干嘛?

    “发往礼部的那封没有婚期。”瑾玉轻轻一叹,“永安王府里的那封也没有,但留了空,让那位未过门的小王妃自己填。”

    先让礼部把婚礼的事物全都备上,接下去就看小王妃啥时候点头同意嫁人了。

    圣旨怕不是被萧楚河藏起来的,而是被小王妃藏起来了。

    萧崇默了默,“看来不是爱屋及乌了。”

    永安王归京以后,明里暗里斗了多年的赤王和白王显得无比滑稽,圣眷如此,谁都改不了那份偏爱,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别数年的亏欠叠加在那偏爱之上,让人回想起过去,那个唯有萧楚河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的朝局。

    “殿下,若是我们再不采取行动,怕是局势会越来越不利。”凌邵翰轻声说道。

    萧崇没有回答。

    一颗小脑袋从窗台下钻了出来,软糯的嗓音夹杂了一点雪地的冷意,“什么行动,说来听听?”

    屋内的萧崇、凌邵翰、瑾玉,在另一头全程静默不语的颜战天,全都没发现她。

    就站在窗前的萧崇看着那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少女,一双纤细的胳膊从斗篷下伸出来搭在窗台上,玄青色的发冠束着青丝,一阴一阳的太极图缀在发冠上,大眼睛,长睫毛,小翘鼻,朱唇娇艳,肤色如雪,清纯可人。

    颜战天按住了剑柄,她和萧崇离得太近了,隔着一堵窗墙,她随时都可以杀了他。

    秦筝伸长脖子探头进了房间,黑白分明的眼眸斜斜地睨了过去,“你想打架?”

    她又看向偷偷运气的瑾玉,“上次你和瑾威在旁边干看着苏暮雨他们阻我的账还没算呢,你也想打架?”

    她再看蒙着白布的凌邵翰,“你怎么老算计别人,几年前颜战天截杀萧瑟不会是你撺掇的吧?”

    小道姑每说一个人就一伸脖子,半个身子挂进了房间,萧崇不着痕迹退了一步,淡淡地唤了声:“弟妹。”

    秦筝贴着窗翻身进了房间,落地之后双手束在斗篷里乖乖站好,“二哥。”

    萧崇之前目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秦筝的模样。颜战天说她睚眦必报,凌邵翰说她一身稚气,萧崇听过秦筝的声音,如今再见到她本人,他只觉得出奇得一致。

    纯真乖巧,懵懂却又透着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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