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理。”杜铖微微点头。“不过真想究竟如何,还是要等拿到那幅自画像才能知道。”
周牧宜回到彭士浚养伤的房间里,柔声问道:“彭小公子,我们方才推测了一番,觉得彭老爷的画像中或许真的藏着他的手书。这画送去了哪间裱画铺?我今日便去把它取来。”
“我爹的字画都是让康乐街上的徐氏字画铺装裱的,”彭士浚抽泣了两下,一把拉住周牧宜。“周姐姐,我爹那么讨厌我,不会真的给我留什么手书的,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说着又要放声大哭。
“彭小公子可愿听我一言?”周牧宜握住他的手,眼神里带了丝严肃。
“姐姐,你说。”
“我知道你眼下的遭遇,不是同龄人的寻常经历,更不是你所希望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如今要做的,不是哭泣哀怨,而是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将来的路要怎么走。”
彭士浚露出似懂非懂的深情:“将来的路怎么走……周姐姐,我从未想过这些。从前在府里的时候,他们都跟我说,不用操心以后的事,只要每日里开心耍玩就是了。人这一生,难道不是这样过的吗?”
“活着一世,当然要快活地过。”周牧宜认真道。“可这样的快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
“你虽出生于富贵之家,但平日里精美昂贵的吃食器物,都是你父亲日日夜夜打拼出来的,并非什么天降之财。他如何能走到这一步,经历了多少艰险,你可曾想过?”
彭士浚摇了摇头,面上似有些羞愧。
“我一直觉得,但凡想要什么,须得付出同样甚至更多的辛劳和努力。若总得些不劳而获之财,将来也未必有守住这份富贵的能耐。我问你,你那继母如此待你,你咽得下这口气?”
彭士浚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当然咽不下!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周牧宜道:“你才十二岁,遇见这样的事,不知道怎么办很正常。我、杜先生,还有阮咸会帮你想办法,但你接下来不许哭,好好看看我们是如何做的,若能从中学得一星半点,便是极好了。”
彭士浚连忙拱手一揖:“周姐姐,杜先生,阮咸大哥,如此大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我……我将来结草衔环,一定报答你们!”
“倒也不必如此,”周牧宜笑道。“相识一场,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她站起身对杜铖和阮咸道:“我去一趟康乐街,把那幅画取来。”
“周姐姐,带上这个!”
彭士浚从内衫中取出一张取画贴递过去,她接在手中,告辞出门。
康乐街离安平街并不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周牧宜便将那幅画取了回来。
四人展开画卷左看右看,连画芯四周的嵌料,和天头、地头的云纹黄缎都检查了一遍,可除了彭老爷的画像和做画之人的名款,其他的一应全无,怎么都瞧不出画上有什么异样之处。
周牧宜有些泄气,但一时间又实在找不出画中藏有手书的痕迹,只好安慰彭士浚道:
“我对裱画一道知之甚少,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不过我记得古书上有一些方法,可以让人瞧不出纸张上写了字。眼下离上府衙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画你先收好,等我找机会查查再做打算。”
彭士浚点头答应,本就娇贵的身子因受了伤变得甚是虚弱,很快疲累起来,只得躺下静养。
见阮咸去了另一房间给还未苏醒的川子换药,周牧宜从袖中取出昨晚罗列的一张“报房事务单”交给杜铖,边下楼边道:“我是头一次做生意,便是再谨慎,恐怕也会有不少遗漏的地方,还请杜先生不吝赐教。”
杜铖接在手中一看,只见单子上详细记着报房将会提供的几项事务和人员安排,以及成本和所需物品等等。
“除了递送信、物之外,连安排给客人们写信的文书先生都想到了。周姑娘,这不是一日之功吧?”
周牧宜不好意思地笑笑:“笨鸟先飞嘛,平日里想到什么,我就先记在小册子上,昨晚把它们一一抄录整理了出来。”
“你考虑得很周全,我暂且瞧不出什么漏洞,等报房开张后,根据顾客们的需要再行调整即可。”杜铖将单子还给她。“不过我们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人手不够。”
“的确如此,”周牧宜点了点头。“这间报房既然要做,便不能跟脚夫一样,只做苏州城内和临县的生意。
“松江府的脚店我已经打点好了,但苏州和松江两府往来者众多,只凭我一人,还是不够的。所以我在想,不如让彭小公子、阮小哥和川先生也加入我们,就是不知他们可否愿意。”
“周姑娘算我一个吧,我在松江府有门亲戚!”阮咸从二楼探出脑袋,很快端着盆水跑下来,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我舅舅家在松江府,小时候经常去他家耍玩,去了就住他那,不用另外花钱住脚店的。”
“那可不行。”周牧宜笑着摆了摆手。“等我们的生意做大了,难道你手底下的人个个都要去住你舅舅家不成?”
阮咸听得愣神:“我、我手底下的人?周姑娘,我这……我从来都是给师父做事,没独当一面过,也不知道怎么带人,这……”
周牧宜拍拍他的肩膀:“凡事都有第一次,难道你不想做一番事业?”
“我当然想!”阮咸急忙道。“可我不知道怎么做,师父眼下还伤着……”
“放心,头几次我会带着你去,送信送物的规矩我也会教你,绝不藏私。你对松江府本就熟悉,想必用不了几回,就不再需要我了。等将来生意做大了,你若愿去松江府常驻,我一定助你把那里的报房开起来。”
阮咸赶紧放下手中的木盆,“扑通”跪下,正对周牧宜“咚咚”就是三个响头:“周姑娘,你这般为我打算,我阮咸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
“快别这样!”周牧宜连忙扶起他。“我也是为了报房的生意着想,你人这么机灵,不收入麾下实在可惜。”
阮咸郑重地拱手一拜:“我一定好好干!”说完他的神情又带了丝担忧,瞧着二楼道:“我师父他经受了此事,肯定回不去彭府了,”
“我还是那句话,若川先生愿意,便加入我们。我没准备只在苏松二府之间做报房的生意,南直隶中还有应天府、常州府等等,我只怕人手不够呢!”周牧宜笑道。
“原来周姑娘的志向如此远大,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劝劝师父!”
眼看日已过午,阮咸奔上二楼取来那只装满银两的木箱:“我这就去彭府把地契取来!”
说完,他撒腿出了门,消失在路口。
见他这般积极,杜铖微微一笑:“阮咸是个靠谱的,人也够机灵,周姑娘会识人。”
“我看重的还是他的有情有义,”周牧宜望着窗外道。“川先生失了势,凭他的聪明劲,其实大可投靠那位白管家,没必要出来跟着我们。”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杜先生,我们若要替人写信,那须得买不少纸。书画铺的纸张太贵,我想直接去跟纸坊买,不知道你对苏州城里的纸坊是否了解?”
杜铖眉头一皱,摸着算盘道:“我记得除了彭家的纸坊之外,城南还有一家。这事交给我,我明天就过去问问。”
“好,那我们分头行动,我明日便去市街上把桌椅板凳,还有笔墨之类的物品统统买齐,尽快把报房开起来。”周牧宜道。
两人在铺子里商议好需要购买的物品,等阮咸拿回地契后,便各自归家。
隔日一早,周牧宜出了门往北市街去,逛了大半天,才把桌椅等物尽数买好,也与卖家说定午后就送去安平街。
今日的任务已然完成,她松了口气,察觉肚子开始咕咕乱叫,便寻了一间不大的食店,点了份馄饨。
快要吃完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坐在她面前。
“陆巡按?”她连忙放下汤勺。“你怎么在这里啊?”
“刚从郊外回来,路过这里觉得有些口渴,进来喝杯茶,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真是巧。”陆烟客闲闲道。
周牧宜朝柜台一看,果然见到陆茗正在那里跟掌柜说话。她心下一喜,托着腮问陆烟客道:“陆巡按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见她准备起身去柜台帮自己点菜,陆烟客笑道:“我不饿,坐会就走了。你快吃吧。”
周牧宜“哦”了一声,拿起汤勺继续吃着,动作却不由自主地矜持了许多,像是怕出错似的。
“你平日里吃饭都这般小心翼翼?”
“不是啊,我……”
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太粗鲁了嘛……
周牧宜拿着汤勺在碗里搅了两下,捞起最后一个馄饨送进嘴里,细细嚼了许久才咽下。
察觉对面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有些不好意思,想多待一会又怕自己多说多错,给陆烟客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干脆清了清嗓子,故作洒脱道:“陆巡按,我……我吃完了,我就先走了!”
她一下站起来,刚想迈步却侧了侧身,小声道:“陆巡按,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说完她低头一笑,若有若无的娇羞收敛了她平日里的恣肆,添了不少女儿家的柔美。陆烟客看得晃神,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还痴痴望着那个方向。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缘分,还不都是公子你知道了周姑娘今日上市街采买,特特寻来的。”点完茶水的陆茗走过来谐谑道。
陆烟客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牧牧说得对,我们两个,的确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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